一大早,钟楼敲了钟,原本门户紧锁的巷子在敲钟后一炷香时间里,就陆陆续续的有人开门上工。
昨夜又落了大雨,一早上太阳还没出来,部分水坑里的水没干,要是一个不注意一脚踩进去,不光鞋子会湿透,连小腿上的裤脚都要沾上泥浆子,好在夏日天亮的早,早起上工的人也晓得昨夜下了雨,一个个小心着呢。
更不提最近一车车修路修房的原材料从桥头县送过来,堆在鹿鸣府的个个街巷上,布鞋便是天晴走过去都少不了沾染泥沙。
于是大多数汉子在工地上工都穿的草鞋,弄脏了不心疼不说,脚上还凉快,不然干一天活穿布鞋,保准下工回去一脱,臭的家里浑家拿擀面杖打过来。
如今府里最先紧着的是修衙门,然后是主道的路和府学,县里百姓早就知道桥头县有县学,都想着府里肯定也要修一所府学才是,要不是百姓手里都没点钱,早让家里孩子先去桥头县的县学念着书了。
秦襄和君凯之从府衙门出来,一路上避开施工的材料和忙碌的工人,打算步行出城一趟,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忙碌的行人,实在与几年前大相径庭。
“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总是能给人带来生机。”君凯之感叹,与秦襄三年多前被迫离开鹿鸣府不同,他自君家被抄,不去书院后,便一直留在府城,即便到黑熊寨做谋士,也才没几个月,自然能够看出鹿鸣府百姓前后的差别。
“你要是肯出钱出粮,也能做到。”
“说的容易,天底下有钱有粮的人少吗?”君凯之不赞同,之前他听大当家说过,全天下的粮食是够养活大燕所有人的,但大燕还有这么多饿死的人,就是因为大部分粮食都落在世家皇族手里,他们宁可粮食烂在粮仓,也不会轻易开仓分发给百姓。
正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钱有粮的人多,只是大多数人都不肯拿出来,我们的粮食部分从蜀中购买,部分是黑熊寨自己积攒的,就是从蜀中买粮买盐的钱也都是这多年黑熊寨的积蓄,我要是大当家,手里握着这么多钱财,可不见的愿意拿出来。”
财帛动人心,即便秦襄也不例外。
“所以你只能跟在大当家身边当个账房先生。”君凯之取笑,其实不光秦襄,就说整个黑熊寨的人,有几个能做到大当家这样的?郑铁南珉这类武夫或许跟在大当家身边,耳融目染下能够做到,但文人可不见有几个能有这样的风骨。
“账房先生有什么不好,我自问做不到大当家这样,但能跟在大当家身边效力,岂不是最大程度实现我的抱负,待日后黑熊寨真的取代大燕,我都无法想象这将是怎样的盛世。”
因为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帝跟大当家一样,就算是前人赞誉最多的皇帝,也比不上。
“要做到盛世,其中艰辛也只会是旁人的数倍之多。”光是一个鹿鸣府,就有人铤而走险要刺杀大当家,日后拿下祁州,再吞下容州,他都不敢想大当家会处于什么样的危险场景。
和大燕皇帝不一样,大当家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除非有一日真的除尽对手,不然刺杀只会越来越多。
“不止大当家,咱们又何尝不是,钱宝来斩首那日,冒出来的死士还没查出究竟是哪家如此大胆,今日我们出城,你信不信,也会有人寻咱们的麻烦。”比起大当家,他们被行刺的概率不高。
但只要这些世家豪族发现大当家轻易刺杀不了,就会选择从他们下手,不为别的,就是杀了他们好给大当家一个警告。若是大当家继续一意孤行,世家豪族会杀掉大当家手里所有可用之人。
“你这话最好不要让郑铁听到,他可是因为追寻刺杀之事忙的焦头烂额,府里巡逻人手都增加了一倍,并且全程逮捕可疑之人,这还能让行刺这人钻空子,只怕大当家要撤了郑铁的职了。”
无论怎么说,人还战术是有用的,至少这几日,郑铁光是搜查整个鹿鸣府,就寻出了不少验有问题的人,所有跟世家沾上边的,也被带回去反复盘查,就算寻不到背后指使的人,鹿鸣府也算为之一清。
秦襄但笑不语,郑铁那个莽夫也就会这些手段,要他看,追查凶手这事武疆都比郑铁靠谱,不过郑铁的目的是让鹿鸣府再无威胁黑熊寨的人,眼下这样做也不算错,只是投入的兵丁这么多,等拿下整个祁州,新兵都赶不上供应的速度,这个计策可就行不通了。
“秦先生,君先生。”到了城门口,早就等在一旁的武疆对两人行礼。
“我和凯之去一趟山水书院,劳武大人护送了。”自刺杀一事起,大当家就吩咐了但凡出城公干的人,身边必须要跟着兵丁,就像下乡的学习班,都是要跟十数好手一块行动。
“是在下分内之职。”武疆抽掉了一队人马跟随秦襄和君凯之,新兵每到一个地方都在招,度过三个月训练期的兵丁也越来越多,但黑熊寨的地盘也越来越多,没有说有几个空闲的。
之前在桥头县姑娘哥儿参军还有许多人阻碍,但如今府里县令巡逻队都有姑娘哥儿的身影,再加上兵营待遇好,近来反倒是更多姑娘哥儿来兵营入伍,而男子么大多数能寻到工地的活做,轻易都不肯进兵营的。
但总数上肯定还是娘子教多,且新兵队伍也出了好几个能培养的人才,只是如今没有大仗可打,真要培养起来还是要多跟着郑铁出去见见血。
山水书院距离鹿鸣府并不远,只是整座书院都建在山头上,爬山就需要体力了。
秦襄君凯之从前是爬惯了的,现如今再爬,竟然难得生出一番怀念之感,从前穿着学子服爬山,今日穿着黑熊寨新做出来的官服,心境到底不一样了。
而山水书院里,百来个学子也早早起来,换上学子服跟石先生在门口等候,要说每个读书人都乐意接受黑熊寨,那属实骗人。
不过形势比人强,黑熊寨一入府就把钱宝来脑袋摘了,还策反了他们的先生,即便他们想要反抗,也要看看胳膊能不能拧过大腿。
逆来顺受对这些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是最常见的事,唯有几个今年准备下场参加秋闱的学子脸色不佳,任谁被阻碍了青云路都不会有好脸色。
“石先生,久等了。”秦襄终于走上山,要说体力他也是不输的,从前能爬,到了黑熊寨每日锻炼自然更应该能爬才是,但和身后一个个体力怪物的兵丁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他感觉武疆就是背上两个他,都能顺顺利利爬上来。
“秦大人。”石先生对秦襄行礼,虽然他们有师徒的名分,但论官阶,的确该石先生给秦襄行礼。
纵然黑熊寨现在官阶制度还没出来,或者说官阶制度不甚分明,秦襄作为从黑熊寨起兵就跟在身边的谋士,日后成就绝不会低。
“先生这是要折煞我吗?”秦襄赶忙扶先生,他说刚刚君凯之干嘛落后他两步,结果在这里等着呢。
“论礼该如此。”
“……黑熊寨没有这个规矩,石先生只管继续当我是书院的学子,我想日后先生的成就必不会比我低。”听闻大当家有意让石先生掌管教育方面的诸事,毕竟山水书院的教育整个祁州有目共睹。
不说旁的,就说秦襄挖了三个同窗解了大当家的燃眉之急,就晓得山水书院在祁州的含金量。
“借你吉言。”
秦襄总觉得先生跟他说话有股子阴阳怪气,但细看过去又发现先生正经的很,莫不是他感觉错了?
“咳咳,先生,我们还是先进屋如何?”君凯之看不过去,先生这还是记着他们出主意叫武疆把先生绑去桥头县的债呢。
“嗯。”石先生做了个请的姿势,武疆将身后的兵丁分了两队,一队跟着秦襄他们,一队就在山口把守。
原本等着的学子目光落在这群都是姑娘哥儿的兵丁身上,一部分人是好奇,一部分人是轻蔑,这些人的目光武疆都收入眼底,并记下这些轻蔑之人的面容。
府学缺先生,但也不是什么读过书的阿猫阿狗都能上任,这些眼中含轻蔑的书生若是被选做了先生,不知道有多少府学的姑娘哥儿要受委屈。
“大当家的意思,山水书院也还要留着,日后改成专业学府,供县学府学读书有天赋想深造的孩子继续就读。”当然大当家的原话是,这么大的书院空置属实浪费,正巧专业学校黑熊寨还没建,地址干脆选在山水书院。
“也可,你的那些师弟们准备怎么安排?”石先生对这百来个书生是了解的,能入山水书院的书生,大错基本没有,小毛病一大堆,就说好几个性子较迂腐的书生,只怕是不愿意去府学教授姑娘哥儿读书。
“先生把能入府学的名单给我,其余人么,让他们自生自灭又显得我这个师兄无情,且寒窗苦读十数载,就这样放弃也着实浪费,我会安排他们去学规矩,日后去村中给百姓讲规矩。”鹿鸣府多大,其下十几个县,县里一般也都有十几个村,就靠现在学习班的人,讲死了都不一定讲的完。
趁着暑期,县学的学生还能帮忙,得把新一批人手培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