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是萦绕不散的血腥气,孙哥儿把孩子抱出去,屋里留下的产公正在为君后处理其他琐事。
例如将生产弄脏的床铺重新换了,再给君后喂一些汤水进去,一个时辰对生孩子来说当真算不上长,有那难产的娘子郎君,三天三夜才产子也是有的。
只是时间太长,肚子里的胎儿也多半活不成,憋死在肚子里了。
可也不是说一个时辰生下孩子就很省力,即便是只有一刻钟也能叫娘子郎君精疲力尽,像小殿下,在肚子里养的小,又有人参备着,过程无惊无险,换成平民百姓家,说不得就有死了的。
“陛下怎么进来了,产房污秽,不是”
“绥之怎么样?”周肆打断产公的话,目光落在床上睡着了的绥之身上。
“君后安好,只是刚刚耗力太多,这会昏睡过去了。”产公也是会察言观色的,他方才不过是以为陛下不知道产房规矩,提了一嘴,没想到直接被打断,便不敢再说什么,到底民间传言是真,陛下当真是把君后放在心尖尖上。
“嗯,收拾好了,你们就先退下吧。”周肆走到绥之跟前,自他们认识,他只见过一次绥之生病,但模样远没有今日虚弱。
走到床前,周肆接过空青手中的汗巾,替绥之轻轻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许是睡得不安稳,即便是这么轻的动作,绥之也醒过来了。
“周肆。”一睁眼看到自己夫君在床边,不说开心是假的,但现在他没什么气力,连叫周肆的名字都很小声。
“累了就先休息,我会一直在这儿陪你,别怕。”周肆替人掩了掩被子,又握住绥之冰凉的手。
“孩子呢?”他只记得产公说孩子出来了,便放心似的闭上了眼睛,都还没亲眼见过孩子呢。
“刚刚被孙哥儿抱出去给娘和阿耶看了,这会应该在外面。”周肆说着给了空青一个眼神,空青心领神会的走出去,“是个小哥儿,不过刚出生皮肤红红的,不太好看。”
“哪有孩子一出生就嫌弃人不好看的。”秦绥之轻笑,阿耶告诉他,他小时候刚出生也是红皮小孩,过几天褪了色就好看了。
“就事论事,不是嫌弃他。”周肆虽然是个颜控,但还不至于因为他人生的不好看就厌恶,更何况小周岁还是绥之费了这么大劲生出来的,真要是不好看,也有他一半责任。
“陛下,君后,小殿下抱过来了。”空青抱着孩子进来,特意放低了一些给躺在床上的公子看。
“的确有些丑。”皮肤红红的,也有些皱巴巴的,阿耶原来没有夸大其词,很难想象几天后孩子会长漂亮。
“是吧,不过娘说我出生的时候也不大好看,咱们的小孩应该不会太难看。”他和绥之的相貌都是出挑的,虽然现在小孩还皱巴巴的,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但光是看小鼻子小脸蛋,也能看出不是丑模样。
“嗯。”秦绥之说这话又迟缓似的眨着眼睛,看起来是困了。
“睡吧,孩子有奶娘照顾。”周肆轻哄人,想来绥之出生到现在,吃的最大的苦头就是生小周岁了。
这回秦绥之没来得及回应,便闭上了眼睛,但手却是牢牢握住周肆的手不肯放开。
“陛下,小殿下我先抱回去了。”空青虽然之前也做过抱小孩的训练,但是真抱着刚出生像是没有骨头的小殿下,也有些怕,还好小殿下很乖,除了刚出生哭了一小会儿,就安静的睡着了。
“嗯,你们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一会。”周肆遣散了人离开,很快寝殿就只剩周肆和秦绥之二人。
……
君后生下小殿下没多久,消息就已经传到京中各个高层手里。
“是个哥儿,也是秦家没有运道,还道几年有个孩子会是皇子呢。”有世家听闻小殿下的性别,嗤之以鼻。
虽然大齐允许女子和哥儿入朝为官,但没听说哪个皇帝是女子和哥儿坐的,若是第一个孩子不是儿郎,等下一个孩子出来,说不准中间就有什么变故发生。
“咱们陛下一向喜欢干惊世骇俗的事,若是当真有意将皇位传给小殿下,难不成咱们还能反对吗?”有人不清醒,有人很清醒,他们可是看透大齐这位陛下的随性,明明是掌权者,却毫不吝啬的把权力分散出去。
反对自然是没办法反对的,别看陛下行事不如燕帝严苛,那是没惹到陛下的跟前,但凡陛下当真有意把皇位传给小殿下,有人敢蹦跶出来反对,依照陛下说一不二的性格,可能直接叫人一家子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他们这位陛下手段一向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惊人。
“继承人上你我都没资格插嘴,若是想下一任皇帝还是男子来做,唯一能够指望的只有君后。”
土生土长的大燕男子自大齐建国后,被剥削的权利实在是太多,若是下一任皇帝还是个哥儿,怕是根本没有他们立足的余地。
“指望秦公子?你也不看看咱们陛下对君后的态度,要我说不如胆子大些,送一二容貌姣好的姑娘哥儿到陛下床上,不必给名分,能够生下孩子就寄养在君后名下,人到时候偷偷处理了就是。”
“办法倒是个办法,但你怎么把姑娘哥儿送到陛下床上,往朝还能借由太后以孝道压制,但大齐,太上皇和太皇太后都不在京中久留,咱们根本没有掣肘陛下的余地。”
别看大燕旧臣嘴上说着忠君爱国,但私底下没少和皇帝争权夺利,看似皇帝九五之尊,实则也逃不过皇帝和臣子争权夺利,主强仆弱,主弱仆强一向是对立关系。
“难不成咱们只能束手旁观。”
“不然呢,你还指望咱们靠手里这点权利撼动陛下的意思吗?别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弄个家破人亡。”
大燕旧臣的聚会不欢而散,而相比起旧臣之前的暗潮汹涌,黑熊寨的官吏和民间更多的是高兴小殿下的到来。
毕竟陛下与君后成亲多年无子,虽然明面上大家都不敢议论,难保私下不嘀咕会不会是陛下和君后生不出孩子。
一旦有这个猜测,矛头肯定直指君后,但要是君后有问题,陛下竟然没有另娶,又惹人怀疑其实是陛下身体不行,所以只娶君后掩人耳目。
猜来猜去,民间各种小道消息的流通,直到陛下登基,传出君后有孕的消息,才算是平息了流言,别看只是个哥儿,但也是证明陛下和君后两人并未出问题。
民间各种绯色流言一时间消失大半,让一直在这上面头疼的徐小六因祸得福,百姓议论皇帝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但风言风语很难追根溯源,每每有新流言出来,徐小六顶多是抓住几个浮在表面上的传播者,真正的流言制造者却还逍遥法外。
“小殿下出生,咱们是不是要准备礼物。”情报队的汉子询问徐小六。
“礼物肯定要准备,但大家伙也别太破费,陛下一向是不喜欢太奢华的礼物,给小殿下的一定要安全实用。”
“徐头儿,你打算送小殿下什么?”钱大家伙不缺,但东西送什么的确没有头绪。
“怎么?想先打听出来跟着准备?”徐小六似笑非笑的看着手下,一个个懒鬼,连送小殿下东西都不想动脑筋。
“害,这不是咱们情报队大部分都是打光棍嘛,唯有头儿你娶了媳妇,孩子也几岁了,有经验。”他们这群糙汉子,平日能够把自己收拾妥当都了不得了,哪里能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没当爹,连小娃娃最喜欢玩什么玩具都不知道。
“小孩跟小孩又不一样,实在想不出来,去打个银镯子不就是了。”按照情报队的工钱,金镯子送出去都不心疼,但要是都送金镯子,陛下肯定不乐意收,且送多了小殿下也戴不过来,到时候还不是只能压箱底。
“银镯子,那玩意用久了不是要发黑,还不如金镯子呢,再说咱们情报队这么多兄弟,都送镯子,陛下保管全给咱们退回来。”
“小孩用的饰品这么多,我就举个镯子的例子,你就只想到镯子吗?”徐小六恨自己手下都是一群榆木脑袋,平日做事的时候倒是机灵的很,怎么遇上这种事一个个都跟那算盘珠一样,打一下动一下。
“那还有什么?”问话汉子一脸憨笑的挠头,对付徐头儿这样的,就得脸皮厚。
“项圈、长命锁、虎头帽,小孩能用上的东西这么多,你去店里打听打听也知道可以送什么。”徐小六也是怕了手里的滚刀肉,不得已给人多说了说。
“还是头儿你聪明,到底是有孩子,有经验,我这就去问问。”那汉子给徐小六竖了个大拇指过后,匆匆离开,估摸着是去跟其他人通气,想着到时候大家伙都准备不一样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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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满月和百日宴基本都是操办一个,若是有钱两个都操办也可以,陛下是准备操办一个,还是两个。”
小殿下出生没多久,黄娘子已经上心满月的事,小殿下可是陛下和君后第一个孩子,如何隆重都不为过。
“一个,办满月,百日宴可能刚好撞上迁都。”迁都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八月二十一,小周岁的百日刚好和迁都时间撞了,大办只能选满月。
“是。”其实民间办百日的比办满月的要多一些,因为小孩子满月身体必然还很脆弱,比不上百日。
若是办满月,把小孩子抱到外面,尤其是寒冬腊月是很容易得风寒没了的,所以满月酒多是有钱人家才办,且不一定会让孩子在酒席上露面。
听闻小殿下身体很健壮,才不过几日已经变的白白胖胖,像是年画里的送财童子一样招人喜欢,满月的时候又不是冬日,倒也不怕惹了风寒。
不过满月酒的请帖就需要细细斟酌,因为陛下的意思并非是要办很正式的宴会,不会跟苏青云回来那日的一样宴请所有臣子,多半还是私下送礼吃席。
周肆见着黄娘子若有所思的出门,知道人大抵是烦扰名单,其实按他的意思,满月酒也当个家宴招呼就算了,奈何他的臣子们不这么认为。
远在西姜的郑铁、北邙的秦襄、南境的君凯之邢堂明南珉都写信过来,说是要给小周岁送礼,若是满月酒只办成家宴,又有些辜负他们的心意,还是得大操大办一回。
这事主要还是他娘、阿耶和黄娘子忙活,绥之刚生完孩子,气血空虚,要将养一段时日,他虽然把政务搬到寝卧处理,可以陪着绥之,但不代表他很空闲,因为绥之那一份活,或多或少也都是他在帮忙处理。
绥之统管律法,虽然已经不必事事亲为,但也不可能说一点事都不做,不然这个岗位也就没有意义了,因为生产的缘故,绥之手头的大部分活都被分摊给下属,还有些必须过手的就全交给周肆处理。
忙活一上午,总算是能歇口气的周肆走到床边,瞧着绥之抱着小周岁在逗孩子玩,也忍不住在一大一小的脸上捏了捏。
小孩子皮肤嫩,褪了红过后更是白的发光,明明周肆已经捏的很小心了,但因为手上有茧子,还是留了一点红彤彤的印记。
要不是小周岁很乖,这会就要被父亲欺负的嚎啕大哭起来。
“你还是别碰阿岁的脸了,真要是弄哭了我可哄不了。”小孩儿或多或少都是会哭的,新手夫夫明摆着没有点亮哄孩子的技能,要不是聘请了奶娘照顾,只怕是要手忙脚乱的。
“不会,阿岁才吃饱是不会哭的。”周肆也是观察了好些时候才得出这个结论,不然他怎么敢轻易跟哭起来是个小魔头的孩子打闹。
“你就是仗着他吃饱了犯困,不计较罢了。”秦绥之也用手戳了戳小孩细嫩的皮肤,把白胖的脸蛋戳出一个坑。
“小孩生出来不玩,长大了就不好玩了。”无良父亲说着不负责任的话,被自家夫郞瞪了一眼。
“这话你最好不要让娘和阿耶听到,不然保管要教训你。”谁家孩子生出来是用来玩的,虽然有时候逗逗孩子的确有意思,但过了头,保管他们上面的长辈会为小孩主持公道。
“哪能啊,我是这么不小心的人吗?”周肆说着见小周岁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便让空青把孩子送下去睡觉,“也就是小周岁睡觉,我们才能独处一会,真是个小麻烦精。”
“这话我记下了,等阿岁记事过后,我一定告诉他他父亲说他小时候是个小麻烦精。”
“口说无凭,绥之要是没有证据我可是不认的。”现在寝卧就剩他和绥之,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可是不算数的。
“天下间口说有凭的事情不少,这一件即便没有人证物证想必阿岁也是信的。”因为周肆必然改不了逗弄小孩的性子,阿岁又不是小傻子,单是对自己老父亲的了解还能判断不出真假吗?
“看来只能紧着三岁前欺负了,三岁过后阿岁知事了,我得做个好父亲。”周肆煞有其事的说道。
“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没办法,第一次做父亲有点生疏。”周肆跟面团似的孩子相处,总有几分小心翼翼,就是怕把孩子碰坏了,可这样软的小东西,又很难忍住不横搓竖扁捏面团。
“那我也是第一次当阿耶啊。”秦绥之笑的花枝乱颤,虽然是新手父亲阿耶,但明显阿耶要比父亲靠谱一些。
小周岁知事后,大概要庆幸阿耶的靠谱,才没叫父亲趁着他不会说话不会记事,当个面团玩。
“好了,小家伙去睡觉了,你白日陪他也累了,等吃过午食你也休息休息,阿岁如今觉多,等你醒了他都不带醒的。”小孩头几个月觉多,等几个月孩子会咿咿呀呀叫唤了,还有的他们头疼。
“你也休息休息,最近夜里都很晚才休息。”秦绥之摸了摸周肆的眼睑,都有一圈薄薄的黑眼圈了。
“还好,最近除开迁都的事,其余都是琐事,只是费点时间并不难处理。”真要是遇上事,周肆都不一定有空陪着绥之,也是他当上大齐皇帝过后老天爷给面子,没有什么大面积的灾难。
他记得以前看过古代受灾统计,平均隔两三年就有一次天灾,大燕的时候有过祁州有过水灾和旱灾,但也过去十几年了,周肆不得不提防起来。
即便各地能够靠信鸽传递消息,但在天灾面前,大齐的风险抵御能力还是太低了。
“爹和娘说好什么时候离开了吗?”要不是为了看到小周岁,爹娘不见得能在京城留这么久。
“过了满月就走。”在京城呆了几个月,让闲不住的周秤和红秋每天都抬头数日子,终于见到小孙儿平安降生,儿夫郞也没事,两人早就坐不住了。
要不是周肆劝着叫他们过了周岁的满月再走,这会说不准都在船上了。
“这样急,不去渔阳看看再走吗?”
“他们已经发了消息去容州,让容州把大福船送到本州岛,打着满月一过就从京城出发到山州,再从山州的港口到本州岛,直接出海。”他原本是还想劝的,但看他爹娘这个态度,估计是劝不动了。
也是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出海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搁置,就他爹的话来说,再不出海他都出不动了,渔阳日后养老有的是时间看,现在还是出海更重要。
“看来爹娘是真的等不住了。”秦绥之叹气,先头他阿耶听娘出海的经历,还被说的心动想要跟着一块走,好在阿耶只是一时上头,冷静下来后又绝了出海的心思。
只打算有空去海边玩玩。
“船队、水手都已经准备好了,爹娘为了这次出海也做了很多准备,真要是出不去,恐怕心里会很难过。”本州岛向东探索的船队时不时都有出行,只是他们不会走太远,基本上前一段海路都被摸索出来了,后面的海路就需要听天由命了。
“那要不要去道观里求一道平安符给爹娘戴上。”虽然他知道周肆不信这个,但有时候求些平安符也算给心理一个安慰。
“这个不用我求,娘已经把周围寺庙道观都求遍了。”说起这件事,周肆还有些哭笑不得,他以为他爹娘出海已经做到了置生死于度外,结果求符的时候又非常积极,但要他们留下来,偏偏又一个个宁死不愿意。
“看来爹娘准备的的确周全。”
……
红秋周秤走的那日,是周岁满月的第二日,昨日满月宴请了不少客人参加,不过因为是孩子的满月酒,真喝酒的没几个,也不至于说宿醉起不来。
周肆和秦绥之更是早早起来送行,从京城到山州,先在走一段陆路,然后坐江船到山州,再从山州坐海船到本州岛。
走过一次的周秤和红秋已经驾轻就熟,只是这次分别运气好是两三年能归来,运气不好,也可能天人永隔。
所以红秋离开的时候事无巨细的交代两个带孩子的新手,不过有亲家在,想必也能照顾两个孩子一二。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们还有正事要忙,小周岁估摸着也醒了,早些回去吧。”红秋忍着眼泪,离别到底包含伤感。
“娘,要不你和爹还是留下吧。”秦绥之忍不住再劝。
“说什么话,我和你爹盼这次出海盼了这么久,说不去就不去了心里都舒坦不了。”红秋瞬间不敢伤感了,“你们赶紧回去,我和你爹也要走了。”
周肆无奈看着他爹娘逃似的坐上马车,只能挥挥手。
“爹娘,早点回来。”
“知道了,臭小子。”声音从越来越远的马车里传来,“好好照顾绥之和小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