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版号。”君凯之从大当家那儿出来,眉心紧锁,自雕版印刷开始发展,市面上有不少读书人都花钱请刻书匠为自己著书雕刻雕版,但除去话本子这样消遣时间用的杂书,正经书籍没有名气很少能在书斋寄卖,多是刊印出来送给亲朋好友。
大当家要规范市场上的书籍出版,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不过好在黑熊寨治下售卖的书籍大部分都是黑熊寨自己印刷的,原本的书斋老板如今都靠黑熊寨出的话本小说过活,此时要求所有书籍都需要有版号才能刊印,并不算难事,要紧的还是怕有人私印。
为了赚钱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总之先把祁容二州能够雕版印刷的书斋东家先找齐,此事与他们息息相关,只要这些明面上做书斋生意的东家不犯事,私底下搞印刷的也不会太猖獗,等和秦公子把这方面的律法尽快完善出来,再慢慢收拾这些私印。
黑熊寨这头逐渐步入正轨,大燕那头可就急的抓耳挠腮。
五万大军派遣出去的时候朝廷诸公气势汹汹,想着必然要一举剿灭黑熊寨,谁料大军过去,一个照面就被打的溃不成军,还叫黑熊寨直接俘虏了,更要命的是,朝廷这头刚收到消息,黑熊寨大败朝廷的消息已经在大燕境内传开,想瞒都瞒不住。
不过这也不怪朝廷诸公想的简单了,谁能想到黑熊寨这么厉害,大败过后,朝廷为如何应对黑熊寨已经吵了五日有余。
因为世家插手了,从前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世家是不放在眼里的,哪想他们没看上眼的蝼蚁其实是大象,黑熊寨不喜世家,对治下世家极尽苛责,哪怕没有被抓最后都落不到好下场,现在祁州那群逃出来告御状的世家还在京中,如何不叫世家侧目。
黑熊寨不是什么小土匪寨子,要是朝廷继续装聋作哑,人家一路打到京城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黑熊寨入京,要像在祁州一样料理京城世家,他们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秦卿是什么意思?”新帝才上任不到一年,但这一年正处于多事之秋,大燕对黑熊寨两次出手都无功而返,已经让朝中一些胆小怕事的认为黑熊寨是个硬茬子。
左右黑熊寨在南境发展瞧着也不像短时间能北上的,一小撮官员就提议干脆把南境交给黑熊寨经营,反正他们每年从南境收的税也不多,要是黑熊寨愿意给大燕缴纳点税钱,他们干脆把榆州和琼州一块划分给黑熊寨。
这个提议一出来,自然被朝中上官喷了个狗血淋头,现在朝廷里是主战的多,一个个都商量着五万大军不成,就派十万,京中禁军还有几十万,要不是为了留防京城,朝廷里的世家恨不能一口气全派去打黑熊寨。
而要打,问题又来了,粮草谁出?别看朝廷扣了苏青云的粮草打黑熊寨就以为很多,真要靠朝廷每年给边关的粮草度日,二十万大军早不知道饿死多少了。
丘恭带领五万人出征,沿途还要征收各个府城的粮食,方才够大军开销,如今又要派十万,有的官员还道干脆派二十万,国库根本承担不起。
得亏大燕现在和外族开战了,不然每年给外族缴纳了供奉,再给朝中诸公发完俸禄,国库肯定一个子不剩,根本连打黑熊寨的念头都不用有了。
“陛下,眼下黑熊寨并不会立刻打至京中,我看还是先考虑关山城的外族为好。”秦尚书令和黑熊寨合作,肯定是战黑熊寨一边的,再说朝廷派遣二十万大军过去,真的能打赢也不过是惨胜。
外族还没打过来,他们内部的内讧先把能打的有生力量消耗干净,万一苏青云失手关山城沦陷,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给塞外胡人当两脚羊。
“秦大人,你这话未免有失公允,我等都知道秦大人是支持大燕同外族开战,可也不能只顾着头不顾尾,黑熊寨才发展不过两年时间,已经能打的朝廷五万大军毫无还手之力,要是再不趁其还没强大起来剿灭,岂非是等着人打入京城,活捉我等了。”
“聂尚书既然想打,想必是有办法解决大军粮草问题,只要聂尚书能够拿出供二十万大军嚼用的粮草,我也支持朝廷剿灭黑熊寨。”秦尚书令说话不疾不徐,却在三言两语间把势要同他分个高下的聂尚书堵的哑口无言。
“秦尚书令此话何意?黑熊寨已然成了大燕的心腹大患,是整个大燕的事,怎么将责任全推到我头上。”聂尚书喊打喊杀喊的厉害,真要他出钱又是不肯的。
聂家在京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世家,虽然比不上秦家这样老牌世家,却也非是籍籍无名之辈,按说聂家的底蕴供给二十万大军嚼用完全不成问题,但哪个世家不吝啬,能够愿意掏钱才有鬼了。
“朝堂上的诸位谁不知道黑熊寨的威胁,但大家只说出兵,不提如何解决粮草,只怕大军还没出京城,就因为缺少粮草,寸步难行。”秦尚书令这话相当的不客气,大家只谈出兵,不谈粮草,就是不想这个烫手山芋落到自己手上,眼下国库没钱,出兵他们这些当官的不出点血,怎么可能叫得动禁军。
“秦卿说的是,既然诸位想要出兵攻打黑熊寨,国库又一时囊中羞涩,不若各位大人慷慨解囊出些银子,替大燕熬过这个难关如何?”新帝因为体弱,在朝廷上多是个木头人,基本朝廷有什么重大决策都是靠朝堂上三省六部的官员吵个底朝天,谁吵赢了用谁的政策,今个儿新帝一反常态,绵里藏刀一般的话叫方才还吵得面红脖子粗的诸公顿时哑口无言。
一个个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钱他们肯定是不愿意出的,因为他们打心底还是不信黑熊寨打过来会完全拔除他们这些世家,世家没了靠谁治理天下,靠朝廷那群越发式微的士大夫吗?
不说这些士大夫和他们世家没个两样,也不看看有那么多士大夫接管天下吗?大部分闹的凶的世家不过是在皇帝面前表个态,国库空虚不能出兵那就等国库不空虚的时候嘛。
于是不出所料,出兵的事又黄了,现如今朝廷但凡涉及到钱的项目都是谈不拢的,就是新帝继位后想修个宫殿,户部也都是拨不出银子,跪在新帝跟前哭着喊穷。
散朝后,新帝留下了秦尚书令同去御书房。
“朕以为这次他们能闹的久一点,没想到一提到要他们出钱,便偃旗息鼓了。”新帝语气并不尖锐,甚至连嘲讽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官家不是早知道他们什么德行?”秦尚书令为官数载,因为主战没少在这方面吃亏,就算他统领六部又如何,户部该不听他的还是不会听。
“是啊,不光朕知道,父皇他也知道,朕若是父皇倒能与他们掰一掰手腕,可惜快一年了,朕这个皇帝做的还不如从前的太子。”至少他当太子的时候,有不少官员为了日后能更进一步,还会私底下讨好。
秦尚书令摇头,先帝在位时也没比新帝好到哪儿去,不过先帝手中有武德司,新帝继位后,武德司虽然还归属于皇家,但明显新帝对武德司的掌控不比先帝。
这要说新帝没本事,也不尽然,新帝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能够掺和的政事也不多,加上先帝又忌惮他人分权,便是太子有心培养自己的势力也只会被先帝拔除,还会伤了父子之情。
等先帝终于想起要培养接班人的时候,发现名下还是只有太子一个体弱多病的,又迟迟下不定决心,以至于暴毙过后新帝接位,朝中一点根基都没有。
而新帝虽然体弱,可也不是愿意做傀儡皇帝的料,这不,登位近一年开恩科后,又暗中联络秦尚书令,也算是渐渐能够在朝廷上插话,制衡之道先帝用的不算好,新帝却是玩的不错。
要不是新帝身体不好,秦家又和黑熊寨是合作关系,或许秦尚书令会扶持新帝,毕竟大燕难得出一个有魄力收复失土的帝王。
“好了,这回商量过后,短时间内他们该不会旧事重提,关山城那边情况如何了?”新帝也不想再提那些让他上火的世家和士大夫。
“苏青云英勇善战,已经从外族手中拿回两州之地,只是听边关传信,有西北外族支援北面外族,之后的仗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打。”秦尚书令也叹气,要不是朝廷拖后腿,苏青云早打下北面外族的大半国土,哪里还能叫北面外族拖到西北面外族支援。
“打得好。”新帝面色浮现激动,不怪他,大燕除去开国打过几场大胜仗,之后接连败走,苏青云这回可算是给大燕挣了口气,只是想想大燕如今局势,新帝难免叹气。
“秦卿,你说大燕会亡于朕之手吗?”
“官家哪里话,官家上任后励精图治,今年恩科上榜的寒门学子比起上次科举翻了一倍,又有苏青云悍勇对付外族,大燕正是厚积薄发复起的时候。”
“秦卿不必说着好话骗朕,朕派遣过武德司的人前往黑熊寨探查情况,送回来的情报里都说黑熊寨治下百姓丰衣足食,比起大燕京都不遑多让。”
和前几朝比起来,大燕的国祚不算最长也不算最短,真要是在他生前被人取而代之,说不准是一件好事。
秦尚书令不接话,其实他对黑熊寨的关注并没有儿子多,但他将夫郞、儿夫郞以及孙子送入祁州,已经表明无论黑熊如何他都只会站在黑熊寨一边。
现在听官家说黑熊寨的好,心里甚至还有几分欣慰,至少他那全族性命做赌未曾赌输。
“秦卿,你觉得大燕好还是黑熊寨好?”新帝似乎只问了个简单的问题,目光也如平常一样温和,但秦尚书令知道,新帝从来不是简单的人。
“臣未去过黑熊寨,无从回答官家的疑问。”
“也是。”新帝不再说关于黑熊寨的话题,转头继续和秦尚书令聊了一会政事就将人送出宫去。
秦尚书令出了御书房,看着门口守着的禁军,自先帝被毒死后,宫中森严程度更上一层楼,就像是方才新帝召见他在书房谈话,门口的禁军牢牢把守,而新帝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见有宦官,可见先帝的死不是一点影响也没有。
御书房内,秦尚书令一走,武德司副指挥使便从御书房的后门进来。
“陛下。”
“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秦尚书令的夫郞虽然对外宣称回祖地了,但我们的人并未在秦家祖地发现宋郎君的身影,连小秦大人的夫郞也未曾看到。”
“那查到他们去了何处吗?”
“未曾。”不是武德司的人没用,而是秦家人脉很广,真要神不知鬼不觉送走自家夫郞和儿夫郞,也不是难事,“属下会继续追查下去。”
“不必了,既然查不到线索,说明秦家全都抹掉了,继续追查容易打草惊蛇。”新帝懂的适可而止。
“可是,万一秦大人真的与黑熊寨匪徒勾结,咱们不继续查下去没有证据指控秦家谋逆,如何抓人?”武德司权利再大,也要证据,秦家不是随随便便的小世家,胡乱扣个帽子就能拔除的,要是没有切实的证据,秦家在朝廷上的人脉便会齐齐向皇帝施压。
“秦家是否和黑熊寨勾结并不重要,下去吧。”新帝并未多解释,秦家即便真的谋反又怎么样?如今朝廷他能立稳靠的就是秦尚书令,真要是查到证据他还能治罪秦家不成。
只怕秦家这头刚倒,他在朝中钉下的钉子立马会被朝廷那群土皇帝拔出来,现在他只要知道秦卿并非一心忠于他就足够了,真要算账也要等他彻底坐稳这个位置再说。
……
“江头儿,我们发现武德司的人似乎在查秦家。”黑熊寨在京中的情报机构很低调,但做的事一点不少。
“新帝这是怀疑上秦家了?”江庄并不意外,因为秦家几个月前刚把自家的主君送走,又把旁支的家眷送回祖地,这么多人离开,隐瞒一时半刻还成,想要一直瞒下去除非京城这些做官的都是傻子。
但京中大部分人都给秦家找好了借口,以为秦尚书令是怕外族南下,先将夫郞送去祖地安顿,唯一新帝不同寻常,特意去秦家祖地探查宋郎君是否真的在。
“恐怕是,我们要给秦家提个醒吗?”京中的情报机构自徐头儿离开过后,就与秦家的交往少了很多,但不管怎样秦家是大当家的岳家,有这层关系在,他们也不可能完全断了联系。
“自然要的。”虽然秦家可能知情,但作为盟友,这点事都不提醒岂非是叫秦家以为他们黑熊寨没有真心结交,“走秘密通道,没准武德司的人正盯着秦家,传信别把咱们给抖落出去了。”
“没问题,头儿。”
消息送入秦府的时候,秦尚书令才回府,见着忧心忡忡的慕之,大抵猜到人在担心什么,直接带着秦慕之去了书房。
“父亲,新帝对咱们起疑了,咱们是否要想办法将族人也送去祁州?”秦慕之对新帝并不熟悉,不过父亲对新帝的评价还不错,说明新帝并非是毫无手腕的人,现在新帝怀疑到秦家头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对秦家发难。
“不必,新帝如今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靠的是咱们,除非新帝在黑熊寨打过来前整合了朝中的势力,不然不会对秦家动手。”秦尚书令收到消息,并未表现出诧异。
“父亲早知道新帝在查秦家?”
“武德司一直忠于皇帝,哪怕换了新帝,只要新帝是大燕的皇帝,武德司便不会忠于其他人,近来多有传闻武德司不受新帝掌控,实则武德司的副指挥使基本没有露面,我便猜到武德司是接了新帝的密令去查事了。”
而眼下需要新帝动用武德司查的,不就只有和新帝交好的秦家吗?
秦慕之听到父亲的话,压力一松,刚刚得知新帝在查秦家的时候,他的心都要掉到嗓子眼了。
“父亲,咱们现在算两头下注吗?”新帝要利用秦家控制朝堂,黑熊寨要利用秦家牵制朝堂,这两个任务并不冲突,但因为下令的是两个势力,秦家这么做无异于刀尖上跳舞,一个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你以为新帝真的整合朝廷之后,不会对咱们下手吗?”现在新帝需要他们秦家,所以即便是秦家有谋逆之举,只要秦家还能帮到他,他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等新帝成功掌权,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臣子谋反,哪怕当初是靠这位臣子起家。
“我还以为新帝性情会与先帝有所差别。”秦慕之感慨,吴燕一脉的继承人,个个都刻薄寡恩。
“做皇帝的,除非真的蠢笨如猪,不然绝计不会简单,史书上隐忍成功的君主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新帝如此举动我还颇为欣赏,可惜大燕已经到濒临溃散的地步,若是上一任皇帝不是先帝,而是新帝,或许大燕还有救。”秦尚书令只叹新帝生不逢时,不然大燕未必不能出一位中兴之主。
“那咱们是将计就计?新帝想要整合朝廷势力,没有十年八年是做不成的,而黑熊寨只怕不消七年就能打入京中。”
现在朝廷的根系错综复杂,就是先帝也不敢说掌握整个朝廷,新帝便是有本事,也需要时间,因为掌控朝廷需要将朝中肩负重任的位置换成自己的人。
科考三年一次,便是新帝继位开了恩科,又正逢下一届科考开始,连续两届科考选拔的官员也不能立马就代替现在的朝廷重臣。
“且看吧。”秦尚书令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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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回祁州的时候,南珉和邢堂明刚从容州回来汇报情况,同时还带了不少愿意投效黑熊寨的书生过来。
原本这些书生是可以在容州先安顿,等着大当家过去再说如何安排,但这伙人从藩国被救回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能立刻到大当家跟前表衷心,于是南珉和邢堂明便把人带回来了。
至于赎回来的百姓,没能搭上这趟车,因为人多,须得统计好过后秦襄再派遣兵丁分批次送回原籍。
“嘶——没想到大燕的新帝竟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性子。”吴燕一脉的皇帝玩的都挺花啊。
“不算新鲜,成王当初不也一样?”周肆对吴燕一脉喜欢玩扮猪吃老虎这套已经很熟悉了,只是比起成王这只猪,新帝更像是虎,只是困于身体孱弱,是只弱虎。
“成王能够扮猪吃老虎靠的是叶文常,要是没有叶文常替他遮掩,恐怕早就被燕帝察觉不对按谋逆罪名治罪了。”邢堂明对成王的观感不大好,人家真纨绔也抵不上成王这样的假纨绔,容州都被霍霍成什么样了。
他和秦襄接手,忙的废寝忘食,这都拜成王所赐。
“不过秦家倒真的是香饽饽,咱们跟着合作便罢了,新帝明知道秦家可能和咱们有关系,还愿意用秦家,格局上这位新帝比死了的燕帝和成王都要大。”君凯之很欣赏新帝的手段,即便知道身临绝境,竟然没想着摆烂,已经比过大燕大部分帝王了。
“那咱们就坐视不理?万一新帝当真复起对咱们来说不是好事。”邢堂明更倾向于把人扼杀在摇篮里,说起来吴燕宗室他们的人都探查过,没什么本事,独独这位继位的太子有几分真本事,莫不是大燕命不该绝,还是说回光返照?
“自燕帝被身边伺候的忠公公杀死,再想要行刺帝王便不成了。”行刺君王,可一不可二,本来皇帝身边已经有重重保护,加上先帝又是被身边人毒死的,恐怕没法故技重施。
“刺杀?新帝这么有本事,可见是人才,哪里能这么容易杀了。”这位新帝性子能屈能伸,日后真成了黑熊寨的俘虏,未必不能为他所用。
“……”
“……”
邢堂明和君凯之默不作声,心底却都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改朝换代多会善待前朝的君主彰显仁德,但顶多当个吉祥物,封个没什么实权的官对外好听些,没听说哪朝皇帝后来还能上朝做事的。
而且新帝的身体底子不好,能不能熬到黑熊寨打过去都是个问题,大当家还惦记人家替他们干活,未免有些不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