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岁不知道自己名字定下的如此潦草,等出生更是被父亲忽悠的找不到北,还当父亲真翻阅上百本典籍才想出这个名字,一时间感动不已。
不过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现在周肆和秦绥之更多注意力还是在朝政上,尤其是西姜。
派遣去西姜治理的官员早就选好了,苏青云这支大军先一步班师回朝,说来打苏青云去关山城镇守后,也有十几年没有回京城了。
去关山城的时候他还没及冠,再回来都年近三十了,也不知道家中长辈是否还好,他这些年也不曾在家中尽孝。
而苏家军一个个也都情绪激动,打了这多年的仗,有的在边关戍守的时间比苏青云还要长,要说给家里人写信?军营也没几个认字能拿笔杆的,更多还是信大概率送不到家里人手上。
大燕时期,各地来往并不勤密,若要送信只能靠来往商人帮忙,但边关之地常年征战,大部分外地商人都是不肯过来的,而本地商人呢也不过做附近几个城的生意,更远的是顾忌不到。
所以从西姜回来的路上,这些汉子是一刻也不敢歇,就等着到了京城受陛下封赏后,衣锦还乡。
跟在黑熊寨身后这几年,黑熊寨也没亏待过他们,一个个手头也不再拮据,而且大齐退伍还给退伍费,数额可不小,省着些足够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唉,过了三十就要退,当年打仗六十都要抓来当壮丁,世道变化的真快。”夜里兵汉们睡不着,一个个躺在帐篷里瞎唠。
“可不是,就说咱们苏家军,有不少弟兄都是强征来的,那时候大燕哪管年纪,只要是个男丁就能抓来打仗,也是咱们运气好,跟在将军手下。”
很少有将军能做到爱兵如子,他们苏家军的将军就做到了,当年在关山城将军一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少爷,半点不娇气不说,还跟他们同吃同住,没粮食也拿自己的钱出来补贴,能得这样的上官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咱们年纪最大的都过四十了,到时候你们是准备拿钱还是转岗啊。”大齐已经把对他们之后的安排发放到军营里,听将军的意思是陛下这么早公布,就是叫他们回来的路上想清楚,这样不必等到了京城再匆匆决定,怕日后后悔。
“要说选,我肯定是想选转岗的,公家饭吃着放心,咱们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伙也都清楚,但转岗要会认字,我这会只有十几岁说不定就留下学一年字看能不能通过,但我都是三十好几了,在我们村我都是当爷爷的年纪,还学个屁。”
转岗要求认字可是把苏家军不少人都难住了,因为苏家军出身的兵没几个是富裕的,老家都在乡下,往上数三代都是种地的,一个村也就村长认得字。
当初在北邙,刘老实也安排人到兵营教他们认过字,说认了字以后前途会更好,但上了几回课下来,营里的弟兄们纷纷放弃了,他们也和大齐军队相处过,人家夜里再累都要认字,他们这点的确比不上。
“就是,那字一个个跟蚂蚁一样,我费心费力也不过把自己名字学会了,学一年还不如让我拿了钱回老家,听说咱们户籍在乡下的,是能分田的,到时候我拿钱回去把老屋一修,再种两亩地养老,打这多年仗,我可不想继续干活了。”
打仗训练很辛苦的,更别说他们一干就十几年,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暗伤,大多不能根治,大夫都说让他们回去后不要劳累,不少人也想着拿了银子开始养老,后半辈子过得舒服点。
“养老,我记得你小子都没成亲,底下连个孩子都没有,怎么养老,别死了连个摔火盆的都没有。”
“哼,咱们打仗的,死人还见少了吗?多少人一刀下去没了性命,都要是成了孤魂野鬼,关山城都成了鬼城了。
再说咱们这个年纪回去,人小姑娘小哥儿还能看的上?顶多看能不能娶着合适岁数的寡妇,真要是觉得没有孩子以后死了没人烧纸钱,慈幼局里没爹娘的孩子又不少,到时候领养一个回来就是。”
若是对乡下老家的人说没有后,大抵是个心结,但当兵的,尤其是在战场上打了多年仗的,大部分都生死看淡,能活着就不错了,哪还会考虑死后的事。
战场死了的兵,没几个能马革裹尸还的,多是一把火烧了,再选个地儿一埋,跟一群战场上的弟兄们作伴。
“说的也是,咱们也的确是老东西了,这次回去,也不知道家还在不在,原本我家是给我说了个媳妇的,可还没拜堂成亲我就过来打仗了,这都十几年了,也许人孩子都能成亲了。”
“可不是,不过人家真要是成了亲,也怪罪不上,谁知道咱们上了战场还能不能活,就是亲爹亲娘说不得都以为咱们死了。”
一上战场那都是没有音讯的,要不是大齐起来了,他们这些人说不准当初打北邙的时候就没了,如今剩下的时间都是白挣回来的。
“唉,也不说这个,咱们到了京城一散开,天南海北的回去,后半辈子估计连面也见不着,到时候想跟人吃个酒都不成。”
军营里的汉子本就是各地征来的,退役都是回自己家乡,老战友基本上是见不着了。
“聊前途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转这上头来了。”
“咋,大家伙十几年的情谊,还不兴说出来感慨感慨。”
“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大晚上本来就睡不着,你这么一说不是更睡不着了。”
“嘿,你小子平日里呆头呆脑的看不出来,莫不是这会子还能给兄弟们掉两个金眼泪不成。”
“滚滚滚,给你两分颜色还来劲了,赶忙睡觉,再有几天咱们就入京了,别到时候瞪两个大黑眼睛,在陛下跟前闹笑话。”
话落,收获了满帐篷的嘲笑声,不过大家伙也都知道,分开是必然的,要说伤感肯定还是伤感的,毕竟十几年感情不是白处的。
可比起兄弟肯定还是老家的亲人更重要,总不能大家伙后半辈子也在军营里过日子不是。
几日后。
苏家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遍了,而周肆收到确切的消息,当即带着京中的官员在城门迎人。
说起来上回还是大燕旧臣在这儿把大燕交给他的,这才多久功夫,他也干上这事了,虽然说起来有点表面功夫,但礼贤下士就是对如今文臣武将的胃口,当初燕帝对苏青云好一点,苏青云指不定怎么为大燕肝脑涂地呢。
苏青云的军队远远露出影子,迎过陛下的旧臣眯起眼睛打量,不得不说还是当初陛下带兵过来的气势要更足一些。
这话也不是说苏家军不厉害,但见识过更厉害的,苏家军行军归来的样子又差点意思,不过没人敢在嘴上说,因为苏家军到底是大齐的英雄,甚至再往前追一点,也是大燕的英雄。
明明燕帝在位的时候苏家军已经有了悍将影子,偏偏燕帝把珍珠当鱼目,若是大齐不代替大燕,哪有苏家军今日的风光。
甚至苏青云都不是大齐嫡系,按照老规矩,便是打了胜仗也是要低陛下嫡系一等,当皇帝的为了稳住自己威风,说不准还要打压苏将军的气焰,哪能跟现在一样,站在城门迎接。
也就是咱们这位陛下厉害,文成武功样样都精,什么事都能压臣子一头才有今日君臣相宜。
“陛下。”苏青云翻身下马,单膝下跪抱拳行礼,从前的富贵小少爷在寒冷的北邙和风沙的西姜征战这多年,也不复当初的俊美,不过底子在,多养养又是京中受追捧的俊俏儿郎。
“苏将军快请起,大齐不行跪拜之礼,你能跪你的父母先祖,却是不必跪我。”周肆把人扶起来,跪拜礼在前些朝执行的很严苛,到了大燕其实不在正规场合基本不必下跪,甚至君臣议事臣子也都是有位置坐的,所以周肆废除跪礼虽然少部分人颇有微词,但他们也得到了切实的好处。
皇宫的地面可没有软绵的地毯,上了年纪的老头行跪拜礼,实在是费劲,能不跪自然还是不跪的好,至于说有违君臣常纲,那就不得不提大齐对儒家的打压。
别看大齐实行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但儒家出身的书生若只有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恐怕连学习班都去不得。
现在教育的权利被官衙门紧紧握住,所有教书先生都是要经过考核的,若是敢在课堂上夹杂私货,矿山也非常欢迎读书人过去做工。
白日搬石头活动筋骨,夜里教挖矿的犯人认字,想必能够充实的过一段人生。
“多谢陛下。”苏青云双目微湿,他是武将,在朝堂上从未感受过礼贤下士,陛下能够在今日率领群臣迎接他们凯旋,实在是让满腹家国大义的苏青云感动不已。
苏青云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忠君之人,且有些愚忠,当初若非黑熊寨施展巧计一点点瓦解苏青云和大燕的关系,说不准为了大燕苏青云就要和黑熊寨针锋相对。
“苏将军可没什么该谢我的,倒是我该谢谢苏将军以及诸位将士,我已经设好宴席,迎诸位将士凯旋,今日诸位敞开了吃喝,莫要同我客气。”周肆提高音量,让苏青云后十几万苏家军也能听到。
虽然声音肯定传不到每个人耳朵里,但只要前面的听到了自然会告诉后面,为了迎接今日凯旋,周肆早就着人运来活的鸡鸭豚羊,京中的厨娘、屠户更是忙碌了一夜,才有今日的酒宴,宴请得胜归来的壮士。
城中肯定是摆不开的,但城外禁军处原本能容纳五十万兵丁,现在才堪堪有十万人,再招待十来万将士完全不是问题。
因为早有准备,引导的兵丁有条不紊的将苏家军带到禁军处准备好的酒宴场合,一身盔甲都还没来及卸掉的苏家军就被迫坐上酒席,吃宴喝酒。
做饭的娘子郎君是常年在工地军营做大锅饭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今日又是大鱼大肉,满桌子都放不下。
酒更不必说,大齐的酿酒生意极好,因为大齐的酒好,烈酒实在是对这些糙汉子的胃口,有人连桌上的肉都不看,直接哐哐猛喝两大碗烈酒,才舒坦的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苏青云见将士们被安顿好,才带着几个副官入宫赴宴,大燕的皇宫虽然不及前几朝的皇宫雄伟,但该有的地方全都有。
只是宴请群臣的大殿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今个儿再次进来,不少大燕旧臣就差红了眼眶,因为大齐压根不设宴啊。
提前摆好的桌案上,已经放了不少菜碟,周肆落座过后,其他朝臣也才敢落座。
虽然陛下不讲究,他们做臣子的还是要讲究讲究。
苏青云看到此次赴宴的大臣里有不少娘子郎君,听闻都是跟大当家在黑熊寨起家的,靠陛下最近的位置便坐了一位娘子,看模样不过二十来岁,但周身气度不匪,必是陛下跟前的左膀右臂。
跟陛下坐在一处的肯定是君后,秦家公子,苏青云和秦慕之玩的好,自然也是见过秦绥之的,若非苏青云当年志在戍守边关,说不准两家还能结个亲。
只是当年苏青云离开京城的时候,秦绥之也不过十二三岁,在苏青云眼里跟弟弟没两样,哪里起得了旖旎心思,也亏得当初两家没有错点鸳鸯谱,不然可是要耽误秦公子的好姻缘了。
宴会上,陛下只浅浅说了几句,又当着朝臣的面褒奖了苏青云和苏家军,便不啰嗦的叫各自吃宴。
和大燕的宴席只看不吃不一样,大齐的宴席就实在很多,上来的菜又讲究又硬,若是不能吃的,便是把桌上的菜吃个小半都饱了。
而能吃的也能吃饱,最开始大燕旧臣还拘谨着,偷瞄黑熊寨的官吏,结果人家当真一个个埋头苦吃,给这伙大燕出身的旧臣好大一个震撼后,也试探的吃起来。
不得不说,大齐从海外引进的香料在厨房一道的用途极妙,单单是宴席上简单烹饪的食物都香的流油,让在场的人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不少人都喝醉了,连带着苏青云也不例外,谁让他是这场宴席的主角,过来敬酒的人不知多少,就算苏青云只是客气的一抿,一壶烈酒也给喝了个干净,苏家人也还留在京城没跑,如今他们家的金疙瘩回来,自然会抢着照顾,倒不用周肆操心。
到了第二日,周肆才召见醒酒了的苏青云来说事,最要紧的肯定是对苏青云和苏家军的嘉奖,钱财好说,周肆手头还宽裕,只是官职就不太好定。
大齐的官员制度还在完善中,而将军嘛,从从一品到从五品都有,只是前缀不一样,苏青云原来的官职是正四品宣威将军,之后打了北邙又升了一阶,是从三品的官。
如今肯定还是要升的,要么从二品要么正三品,但都是按大燕朝廷的官算,等大齐的官吏制度定下来,还是要改。
不过该升肯定是要给人先升的,到时候再改也一样。
于是不过三十岁的从二品将军,立刻成了京中炽手可热的红人,旧臣的老毛病嘛,喜欢结党营私,虽然他们手里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了,但一个个的还是想攀附权贵。
黑熊寨出身的他们是指望不上了,那些家伙一个个都跟陛下一条心,平日莫说让他们登门,连私下碰见都小心翼翼,深怕被抓了把柄认为他们跟大燕旧臣结交,叫习惯大燕为官一套的老臣个个气结。
现在他们大燕旧臣里也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眼看着陛下还很满意,先嫡系郑将军一步封了苏青云做从二品的将军,可以说郑铁未回来前,苏青云就是武官里的一把手。
其实论武官官职,远在容州的南珉也不差,人家管着偌大的海军,钢炮也没少拿,只是南珉远在容州,轻易不会回来,在陛下跟前的就剩一个苏青云,含金量肯定不一样。
不过谁也没料到大家都是前朝朝臣出身,苏青云却背叛了组织,跟那些黑熊寨出身的官吏一个样,紧闭大门,连宴会都不参加,只说打仗多年身上旧疾犯了,不能见客。
真要是有旧疾早不犯晚不犯非得他们下的帖子都到苏府了才犯?这不是摆明了敷衍他们吗?
偏偏苏家人也要仰仗苏青云,不敢擅动,眼看着苏青云把从前苏家高攀不起的一些世家帖子拒了,还叫苏家家主沉默了好久。
但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几个是真的傻白甜,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所以苏家人都认同苏青云的选择。
苏家好不容易出个金疙瘩,别为了些许小事给搭了进去,大齐又不只有苏青云一个将才,不说远了,皇位上坐着的陛下也是有领兵打仗的本事,甚至听闻在皇宫,陛下每日早起也都照旧拉练,没有懈怠。
再不说远在千里之外的郑铁,还有在北面各州府巡逻的武疆孟梅,都是打仗的好手,朝中做官厉不厉害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不可替代性。
像是世家,就是因为不可替代性,才能嚣张这么几百年,连皇帝都被世家比下去了。
到了大齐,世家成了可替代品,不是马上轰然倒塌,连跟陛下有姻亲关系的秦家不也在京中夹起尾巴做人,秦家子弟照旧被流放起蛮荒之地做官。
之后一两个月,主要忙活苏家军退役的事,不出周肆所料,苏家军大部分到了退役年纪的兵汉都选择拿安置费回老家,愿意留下学认字的人寥寥无几。
不过十几万人不是一口气能放回去的,也分了批次退伍,头一批走的,那可真是抱头痛哭,叫一旁负责的官吏都被吓了一跳。
因为从未见过这么多汉子一块嗷嗷大哭,虽然也能理解他们的感情,但这个场面的确让外来人看的忍俊不禁。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很快这些拿了安置费和路引以及当兵证明的兵汉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一年多时间,已经足够北面部分官道都铺设水泥,很多家离京城不远的兵汉甚至能坐公用马车回去。
周肆最初还关心过几次有关苏家军退役的事,问有没有闹出乱子,负责的官吏告诉周肆,有苏青云镇场,离开的兵汉都很乖觉,没有闹事的。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周肆就没有心思在苏家军退役上了。
因为绥之发动了。
即便早有准备,周肆也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但还是忍不住紧张和害怕,可以说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就是大家都只有一条命。
即便在他的时代,生产都是一件会死人的事,更不说在医疗技术和卫生条件更落后的古代,就算他有千般准备,但如果突然发生的危险超过这个时代的能力,他也回天乏术。
所以遇事不慌的周肆,也难得急躁起来,连红秋都安抚不住,本来也是要去鬼门关转一圈的事,说再多好话也的确是图个心理安慰。
“还没出来吗?”周肆站在门口,他过来的时候房间已经关闭了,想进去又怕打扰里面的人,屋里的动静很小,因为要节约力气,他没有听到绥之大喊大叫,但那股隐忍又痛苦的呜咽还是透过门缝让周肆听了个清楚。
周肆有点手脚发软,因为他无能为力。
“生孩子有快有慢,屋里大夫产公都在,绥之一定没事。”红秋接话,她心里也急,孩子也不是说越快出生越好,但生的太慢肯定也不好,偏偏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干着急。
人参也都早早备好了,就怕绥之生产消耗太多没了力气,好在屋里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终于,苦等一个时辰,产房的门终于打开了,孙哥儿抱着红皮小孩出来。
“恭喜陛下,君后生了个小……”只是孙哥儿话还没说完,陛下就不见踪影,“哥儿。”
“小哥儿好,以后长大了像绥之,我是最喜欢绥之的贴心,可这辈子也没有小哥儿和小姑娘的缘分。”红秋见儿子去了产房,也没多话,只把孩子抱过来。
刚出生的孩子红红的,模样算不上太好看,但已经是红秋见过刚出生孩子里最好看的一个,瞧着小娃娃闭着眼睛,红秋熟稔的抱着孩子到亲家跟前。
两个人都是养过孩子的,自然知道怎么哄孩子,不过两个新手父亲阿耶估计还有的学,但这会儿她们是不能去打扰夫夫俩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