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当真如此说的?”邢堂明打开折扇,半信半疑的看向带话的徐大头。
“我还能骗邢先生你不成,左右这会棉布还没大批量做出来,也不怕有窥觊之人前仆后继变着法偷东西,大当家见几位先生空闲找点事做,合该的。”
徐大头把弄地的事一说,心头舒服了,毕竟都是一个山寨下来的,他们每日在工地忙的灰头土脸,几个做谋士的先生日日光鲜亮丽,可不是看不过眼,必须得让几位看热闹的先生也跟着忙起来。
“是啊,瞧清闲便给我这么个大麻烦,若不寻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跟着,只怕事成后桥头县的几家富户得找我拼命。”
邢堂明之前隐隐约约看出大当家心思不简单,没成想还没正儿八经起事呢,就开始打土财主地的主意,这要是传开,恐怕祁州有头有脸的生意人都要对付黑熊寨了。
要想不叫祁州其他大户警惕,这地买卖必须过明路,至少不能叫人看出岔子。
“护几位先生安全本来也是我等的职责,若是邢先生怕几个兄弟做事不牢靠,我也可去信山上,叫郑队长走一趟,他可是咱们山寨第三能打的人,保管没一个不长眼的能伤着先生。”
保护安全算什么事,本来下黑熊寨的好些汉子都嫌工地灰尘大,且教训过几个歪心思的汉子后,根本没人敢闹事,这会都闲的蛋疼,可不盼着来些趣事活动活动手脚。
“嗤,只怕是郑铁在山上呆的无趣,又没得大当家的吩咐拐弯抹角托你给寻个差事好下山吧。”邢堂明也算是摸透郑铁的性子,这人要说聪明也是有些聪明,但都体现在办事上,其余时候依旧是个莽汉模样,难怪被秦襄这家伙压着。
“邢先生晓得就再好不过,郑队长是我顶头做事的,这般给我传话我也不能说不理会,不然哪日给我穿小鞋怎么办?”徐大头的话半点不掺假,毕竟郑队长打小和大当家一堆长大,大当家的城府没怎么学会,心眼记仇是给学了个十乘十,偏他要教训你也都有出处,喊不出一声冤枉。
“你做事这般周全,还怕他作甚。”邢堂明这段时间同徐大头相处,最是清楚徐大头此人粗中有细,办事的确周全,难怪大当家敢把这一大摊子事撂给徐大头一个人负责。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哪能一辈子周全,再说郑队长做事最是讲义气,当初抢了秦公子上山寨,责任都叫郑队长一个人担了,我做下属和兄弟的,投桃报李也是合该的。”徐大头还要再劝,没法子,郑队长催的急,看来是山上给憋坏了,想着下山撒撒欢。
“不急,待我这头好好摸一摸这几户土财主的脉再说,且说不定之后,郑队长还没空闲来给我这个账房做护卫。”邢堂明眼睛露出精明的笑意,他笃定,大当家也在暗地里筹划招兵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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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疼吗?”秦绥之双手微微施力,按在周肆的脖颈上。
“本也不疼,就是低头久了僵了些。”周肆半趴在塌上,享受难得的案抚,要说秦公子案抚的手法,实在标准,都比的医馆里专门做这个的人,“世家也要求姑娘哥儿学案抚吗?”
按摩解压说到底是伺候人的事,世家里养的各类匠人不在少数,总不会缺一个案抚的人,哪里需用世家姑娘哥儿学这个。
“不曾,只是阿耶时常头疼,我同府医学过几手,只管脖颈往上,往下便是不会了。”秦绥之解释,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方才不过是看周肆活动脖颈似有不适,便说他或许可以试试案抚。
不想周肆是半点不见委婉,直接了得的趴上塌,倒真是率性而为。
“往下案抚,须得一身气力支撑,绥之便是想学,只怕你家府医也不会教。”周肆从塌上起身,活动了脖颈,舒服很多,“绥之堪称妙手。”
“哪里有这般神奇。”秦绥之说着动了动手腕,也有半年时间没打马球捶丸,今日动了动手竟有几分酸,看来整日待在屋里人的确会娇气些,若再不寻些事做,怕日后马都骑不得了。
周肆当是看见绥之活动手腕,不过人也只是轻微动了动,十指便稳稳拿住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饮子。黑釉茶盏是窑口庆贺他新婚特地烧制送来,只是周肆不喜饮茶,都送到这屋里来了,不想黑釉烧制的瓷器搭上白玉似的十指,会这般引人注目。
“周肆。”
微微出神的周肆听到秦绥之半恼半嗔的一声,收回灼灼逼人的视线,再看下去人当真要恼了。
“绥之唤我,可是有事要商量?”周肆半点没有被抓包的羞耻,毕竟他自个儿是能坦荡承认好美色。话又说回来也不是所有好色都能扯到床榻那点事,他看的光明正大,心底半分旖旎也无,纯粹欣赏。
“……”被倒打一耙堵了话,秦绥之羞恼再发泄不出来,只好瞪了一眼周肆才算作罢,“近些时日你在忙些什么?”
“寨中事务可是只有寨子里的人才能插手,绥之当是准备入山寨做我的压寨夫郎了不成?”忙什么事说自然能说,偏周肆喜欢使坏,能说也叫轻易出口,总是要讨一点利息,真是半点便宜也不给人占。
“周大当家胳膊上的伤可好了。”秦绥之也非是一日两日见识周肆,哪里还能叫周肆一直占了便宜去。
果然,这话一出,原本装模作样想讨便宜的周大当家破功笑出声,半摇头,可恨今日穿的对襟衫,不好轻易露出那日饱尝秦公子十指厉害的胳膊,不然还能指控秦公子一番。
“近些日子忙的事绥之也都知晓,不过山下琐事,接下来倒是有件大事要忙。”想想桥头县大户手里捏着不下千亩良田,若都能收拢过来,桥头县的粮食棉花,都能再翻番。
“我有帮的上忙的吗?”枯坐山寨倒不是不能忍受,只是周肆容忍他下山,又何必为了装乖讨巧,白白叫自己憋屈。
帮忙?周肆好一阵打量,要说帮忙,那肯定是有的,不提秦绥之出身,单是人腹有诗书便比的寨子九成人。这般人才空置于周肆来说本也是一种浪费,只要不叫秦公子掏了他的老底,其余诸事也是能给人拿去做的。
“绥之想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秦绥之不必问周肆到底有哪些事,只管问自己哪些能做,其实最想做的,莫过于去到寨子那条三合土路尽头看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但想也知道,周肆即使对他有意,也绝不可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
“当然,寨子里如今要做的事只有那几件,绥之若是感兴趣一道拿了去,怕秦襄还得谢谢你。”周肆四两拨千斤的带过寨子外的事,只道山寨内事事皆可。
“山寨内的事有黄娘子和秦先生,哪里又需要我一个外人插手。”秦绥之相当记仇周肆方才的话,一句外人又打回到周肆身上。
“即如此,且让我想想。”周肆仔细考虑了片刻,“不若将银镜这桩生意交给绥之如何?”
世家娘子郎君都是要学管家之事,生意自然也要会做,若是有那能干的娘子郎君不光把家底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能叫手下的生意扩大,毕竟要养一族人精细吃喝,没有银子支撑,无异于空中楼阁。
如此,生意上的事交给秦公子实在合适。
银镜,秦绥之当然晓得什么东西,刚入山寨周肆便送了一面给他,那东西堪称鬼神之工。
毕竟从古至今哪里有能将人照的如此清晰的镜子,时下人莫说娘子郎君,便是士子也个个好颜色,簪花敷粉但求风雅,眼下的银镜一出世,恐宫里人都要争相求购,若是量少一掷千金也非不可能。
“那银镜,有量多少?”秦绥之已经着手想着该定价几何,若东西实在少,便去几个有钱世家一转,价高者得,收益绝对比他自个儿定价要高。
只是用了这个法子,此物交易过后,不能轻易再卖,否者价高拿到银镜的几个世家恐怕要使手段打压他们。
若是量多,便定价卖,不过也得去几个世家走一趟,虽然眼下这东西不存在酒香也怕巷子深,但慢慢靠酒香打开市场总比不过转眼功夫就争相求购来的方便。
且银镜这东西,一看就是周肆特意给世家准备的金玉陷阱,不叫世家大族掏钱,难不成还要叫平头百姓掏钱吗?
“量不算多,且大小不一,不过几百件还是有的。”周肆准备这笔生意也耗费了不少功夫,纯碱难制,便是多几个会点化学之道的道士也不是一日功夫能够造出来的,眼下的产量对比庞大的市场不值一提。
“几百件,太少,大的可如时下梳妆镜大小?”几百件银镜,中等世家都能一口气吃下。
“差不多,不过比起要时时收起来的铜镜,银镜却能镶嵌在梳妆台上,不比着师傅时时磨镜。窑口工匠师傅晓得绥之用的是那方小银镜,特地寻了木匠师傅过来,合力打造了一台梳妆镜,说是下午送过来,到时候绥之可亲眼瞧瞧就是。”
也是赶了巧,银镜制作也算是驾轻就熟,苦于没有材料叫几位师傅大展所谓,又转头回去折腾琉璃了。
毕竟吹制法可是能造出不少好东西,只要模样漂亮,晶莹剔透,没得说也是能大卖出去。
“若是将银镜镶嵌在梳妆台上卖,只怕不好运,我瞧银镜用料该取自琉璃,定也易碎,不如直接买卖银镜方便。且梳妆台各家娘子郎君都有喜好,打的木料也多名贵,轻易是不肯换的,到时还是在买卖银镜的铺子置一两个镶嵌银镜的梳妆台,给娘子郎君看过,让他们自己回去着工匠按自个儿心意做,更讨人喜欢些。”
说起生意上的事,秦绥之得心应手的模样实在叫人喜欢。
“还道秦公子熟读圣贤书,该是要嫌弃满身铜臭的商人行径,不想说起生意来,如此游刃有余,直接将我这个半架子比了下去。”
周肆会做生意吗?这个还真说不好,毕竟他买卖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不必使手段便能叫人趋之若鹜,甚至都没用过上辈子大商场的一些生意手段,也能日进斗金,细枝末节自然不在意。
“再读圣贤书,也要吃饭穿衣,若无谋生手段,何来锦衣玉食。”若是世家不靠土地铺子,单靠族中子弟每月的俸禄,只怕连身锦衣都置办不起。
士子口中商人低贱,也不过是商人并未有一层读书人的身份做遮羞布,不然只管叫那些嫌弃商人低贱的士子不用家中娘子郎君操办来的东西,怕是一场诗书雅会上,酒都吃不起。
“绥之这样想,还真叫我吃惊。”周肆已经习惯周围人的条条框框,索性他位置站的高,也没人能用当下的规矩管住他。甚至可以说周边人或多或少反而被他影响,逐渐抛去了一些陈规旧矩,但要说这些人能真正做到契合他的,一个也没有。
所以遇上绥之这样心若玲珑的人,周肆又如何不喜欢呢?只是不知这样的人是仅存在世家中,还是世家中也寥寥无几,叫他好运气遇上。
秦绥之不语,要说吃惊,周肆行事又如何不叫他另眼相看,但此话轻易说不出口,不提秦家,光是周肆的性子要是把这话说出去,指不定要如何追问,惹他含羞。
“你打算在哪里置铺子?”秦绥之提回正事,银镜生意总归也要个门面,在桥头县内安置,怕是不成的。
不说桥头县根本没有倾销银镜的世家,单是周肆在桥头县的举动,也不适合将其余地方世家的视线往桥头县引。
最好的地界,是选择一处州府,有三四家世家扎根,且这几位世家必定没法合作,若在生意场上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最好。
不然银镜一出,只怕看见厚利,必会出手谋夺,世家手段一惯如此,说来与这山间匪徒无甚差别。
“近些,有钱宝来挡在鹿鸣府,怕是不行,远些,容州正乱,海外商人只怕都远遁了。唯有一处,不远不近,且正好在商路上。”周肆言辞未尽看向秦绥之,看过祁州地方志,该是知道此地的。
“是蜀商途径的江远府。”江远府临祁州边线,和蜀地交往甚密,地界内地方世家倒没有名满天下的,不过朝廷中也有子弟为官,算是小有名气,上等世家谈不上,中等倒是能够攀一攀,“你曾言,祁州被鹿鸣府府尹大肆搜刮,境内世家大户都被打压的不轻,难不成江远府不在此列?”
“自然在的,只是江远府的世家放下身段更早,每年喂饱了钱宝来的胃口,逃过一劫。”也亏得祁州没有什么大世家,不然哪里容得下一个府尹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你在江远府也有产业?”
“我在整个祁州都有产业,不然如何掌控祁州的变动。”只是产业都是商贩,并无实权,买卖东西也都是寻常物件,既不惹人眼,也不叫做亏本生意。
每年的赚头聊胜于无,但祁州任何州府内有异动,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否者日后如何分辨哪些是敌人哪些是朋友。
“江远府距离黑熊寨好几日路程,你放心我单独过去?”
“当然,”周肆刚说出两个字,就见秦公子毫不遮掩的表情,是半分没信他的鬼话,只好接上后半句,“不放心,正巧我要走一趟江远府,有绥之作伴,一路想是不会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