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容州的探子还没有传消息回来。”燕帝闭目养神,询问的语气并没有半点厉色,但伺候燕帝的公公却打了个寒颤。
“回陛下,还没有,想是路上耽搁了,毕竟容州距离咱们京城甚远,一路上遇上了些不长眼的东西耽搁,也是有的。”忠公公在燕帝身边伺候几十年,别的功夫没有,揣摩帝王心思那还是有点心得,眼下燕帝已然动怒,若只说没收到消息,怕是要被治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不长眼的东西,大燕治下竟然还有这等乱民,可见南境的治安是要好好管一管了。”燕帝睁眼,南境于大燕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若非是国土面积也是衡量一国国力的标准,南境早就被大燕弃了。
“陛下说的是,只是这回去祁州巡查的官员回来,说祁州太平,想必这乱还是生在容州,如今容州是成王殿下的封地,不如陛下派些人过去叫成王殿下好好管一管治下,也不必劳师动众,派禁军千里迢迢去容州平乱。”
忠公公晓得燕帝也非是想要动兵,不说眼下苦寒,兴兵南下能不能适应,单是今年天灾的缘故各地粮食欠收,国库赔款后都没恢复元气,哪里有钱出兵,即便陛下肯,朝堂的士大夫们也是不肯的。
“老忠,你说这乱当真是乱民吗?”燕帝双眼生寒。
“这,奴婢不敢妄言。”忠公公晓得这是燕帝怀疑探子被成王拔掉了,几个月前容州的探子传回一则消息,说是成王行为有异,恐包藏祸心,于是燕帝直接赐婚秦大人的哥儿,想要人去探探虚实,不想这哥儿命不好路遇土匪被抢了去。
如此一来一往已经几个月过去,容州突然没了消息,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但忠公公作为宫里的奴婢,是不敢妄言天家事,别的不提,吴燕一脉皇帝多不长寿,经常过继宗室子继位,眼下成王还是有可能登位的,他可不敢把自己后路断了。
“不敢妄言,怎么,在我这个皇帝面前都说不得真话,看来成王的面子比我还大?”燕帝抬眼看了一眼忠公公,直把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呼不敢。
“我看是成王在容州心野了。”燕帝名下只有一子,且自幼身子不好,若是寻常百姓家都活不过弱冠,得亏出生在皇家有太医局悉心照看,方才颤颤巍巍长大,早年也成了亲,只是体弱无子,便是继位日后恐怕也是要在宗室寻人过继。
先帝子嗣也薄弱,燕帝出生后,十余年才又有了成王,真要过继只怕皇位还是要回到吴恒手里,但他这位弟弟这点时间都等不得,他还在位就惦记皇位,这要他如何放心自己一脉将来不会被清算。
“去寻武德司指挥使宋珲过来。”成王既然敢动手拔除他的探子,就是在向他露獠牙,要么此刻容州太平,要么成王已经动手割据容州,准备向朝廷动兵。
要是前者,他大抵还能容忍成王,要是后者,燕帝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即便朝廷诸公反对,也要想办法除了他。
“唯。”忠公公从寝殿出来,叹了口气,看来这会陛下是铁了心要收拾成王殿下,即便日后太子薨了,只怕也轮不到成王殿下继位。
只是忠公公想起秦家人私下里与他接触,道若是陛下对容州有什么打算知会他们一声,想必秦家也早知晓成王有反心,念及对方私底下送他的两对金锭子,忠公公还是悄悄把这消息给了自己干儿子,让他走一趟秦家。
“果然容州的事瞒不过多久。”秦尚书令收到宫里递来的消息,并没什么惊异之处,官家疑心病重,派人盯着成王是必然的事,成王谋反又闹的如此声势浩大,必然会先除了官家的探子,不然这头刚造反官家那头就收到消息,只怕这反也是要半道而夭。
“看样子官家打算让武德司的指挥使亲自走一趟容州查探情况了。”
武德司是直接听命官家的机构,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陛下竟然派了武德司去容州,只怕对成王谋反的事颇为看重。
“近些年天候不好,各地缴纳的税收都不足往年,真要出兵容州,朝中怕会先争论起来。”秦尚书令已经预见为出兵的事朝廷又要闹的不可开交,甚至还能出几个天真的蠢材,要官家立成王为太弟,解决造反的情况。
“我倒是不担心出兵,只怕武德司的人路过祁州发现端倪。”宋珲在京城名声并不好,并非是人品有异,而是因为听命官家办差,不可避免得罪了朝中许多大臣,其人也不懂变通,若非官家看重,怕已经被朝中的士大夫们吞吃殆尽。
“官家密令,宋珲带人办事必不会沿途停留,在宋珲离京前我们先给桥头县那边递消息,叫他们先准备着,真要是泄露了,想必这位周大王会直接扣住人,到时候栽赃到成王身上即可。”左右官家已经怀疑成王谋反,虱子多了不怕痒,只是武德司的人真要是折在路上,官家要出兵容州的念头会更严重。
秦慕之听到他爹说栽赃到成王身上的时候,面露复杂,从前他爹可是对大燕忠心耿耿,怎么才和黑熊寨达成合作,就立马成了反燕第一人了,周肆给画的打外族大饼这么让人着迷吗?
秦尚书令哪里管儿子怎么想,他的注意力都被拉到官家和成王身上,说起来官家直到现在才派人探查容州,已经比他们想的要慢了,不过慕之既然答应周肆为其周旋,必然要把官家的注意力从成王的事上引走才行。
“江远府府尹江楼有递折子进京吗?”
秦慕之摇头,接近年底,本来各地折子都赶在年关送过来,好由京中长官批阅,每年的政绩平定都是未来升迁的重要依据,但江楼才入祁州一年,便是要走,也还要任职两年,多半是大案没有审完,也不着急赶在今年结算业绩。
“那件事牵扯江远府好几个世家和官员,恐怕到年底都不一定能审完,江楼做事并不冒失,不会因为想要在年底有个好政绩匆匆办完案子,多半要翻年去了。”江楼虽然比秦慕之大了不少,但从前此人也是京城小有盛名的子弟,家底虽然不如京中世家门阀高,但江楼的父亲文名很盛,便是世家也不愿轻易得罪。
“也好,年前各地的折子必然要让朝中的官员忙起来,此事年后再报,也能叫官家忙上一阵了。”每朝皇帝对世家都有诸多不满,偏偏治国又需要世家出人,到了大燕一朝,因为纸张和印刷术比前几朝兴盛的缘故,出了不少寒门子弟,又在官家有意扶持之下,成了朝中对抗世家的一股中兴力量。
江远府世家行侵占良田,强掳良民这些罪行京中世家哪个没沾染过,只要此案一旦上报,恐怕京中世家也要人人自危,怕官家借题发挥,顺道拉几个京中世家出来立威,大世家只要没行谋反之事自然不用担心,可京中还有不少中等下等世家。
“世家和成王官家都恨之入骨,如今成王远在容州,世家就在眼下,官家分得清孰轻孰重,只是江远府韩家的事上报,徐小六和黄娘子怕也要受影响。”江楼可是把韩家全给抄了,怎么可能还留韩家旁支到京城做生意。
“此事交给你阿耶去办,徐小六和黄娘子本就不是韩家的人,不过借了个名头,京兆尹为官清正必不会牵连。”秦尚书令倒是不担心,毕竟这徐小六和黄娘子入京,只拜访了韩家几个关系甚远的姻亲,没有大张旗鼓的在京城说自己是韩家人,除了与韩家有姻亲关系的几个世家,其余人都是靠自己猜测,也没什么影响。
只是那几个韩家姻亲得知自己受骗,会难缠些,但有他夫郞在,解决起来也不算是难事。
“这样看银镜生意怕是要与咱们家画勾了。”秦慕之知道韩家事情败露,徐小六他们必然要寻个稳定的靠山,不然东西再好在京城怕也是举步维艰,秦家树大,倒能给人一片阴凉,可又怕官家因为此事盯上秦家。
毕竟银镜生意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是暴利,此刻国库又缺钱,官家要是想把银镜纳入官营,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明面上肯定不会强抢,但大燕最高的权利的人想要的东西,总有的是办法得到,周肆与他说,此后还有生意要他们秦家看顾,定然也是不输银镜的买卖,还是要想个法子绝了官家的念头才是。
宋清央晓得丈夫和儿子的担忧后,只静静坐在主位上饮了一杯茶水,此事并不难办,要官家放弃厚利,要么给官家送一份更厚利的东西,要么将这份厚利放到官家也不敢擅动的人手里,便是官家想要夺财,也要考虑投鼠忌器。
“阿耶是想将银镜生意挂在哪家名下?”秦慕之对生意上的事知道的不少,再联系京中与秦家交好的世家,大抵有两三个人选。
“林家。”京中大世家不少,银镜生意可能得官家觊觎,也是因为秦家如今情况不好,但若是这银镜生意不光秦家插手,再来一位合伙人,背后也靠大世家,官家想动就要考虑两家反噬朝廷受不受的住。
“小弟交好的林郎君家?”
“正是,林家与我们家也算世交,又有绥之与知樾的关系,此门生意由我与知樾阿耶出面,京中不会有人再觊觎。”尤其是知樾这孩子心细,只怕上回已经从他去铺子直接邀黄娘子上门的举动中看出异常,但知樾却懂事的没有过问。
“我于生意不如阿耶懂的多,阿耶若是觉得如此能成,尽管去做就是。”秦慕之点头,他虽然也涉猎一点生意经,但到底不是专做生意的料子,不及阿耶和小弟能干,自然不会随意插手。
“你与你父亲都是满眼朝廷事,待明年,还是早些把你未婚夫郞娶进门,也好叫我有人陪着,再把这一身做生意的本事教给他。”
“阿耶你真是,晓得绥之有了心上人,心又操到我身上了,此事我记挂着,待明年定把人给娶回来。”
秦慕之这个年纪还没成亲在京中也正常,男子便是因为读书耽搁到三十来岁,也是不愁娶不到人。不过与他定亲的哥儿年岁已经大了,便是因为国丧重孝耽误,也到了外人说闲的时候,翻年的亲事便赶的紧,也不知绥之到时候会不会给他这个兄长送一份薄礼庆贺。
听得儿子的保证,宋清央只是笑着摇头,等人出去他才将手里端着的茶杯搁置在桌案上。
听黄娘子说,这银镜最要紧的除开烧制出透明琉璃,便是要用水银,而水银又由朱砂制成,大燕一朝朱砂用途极多,别的不提就说宫墙,时下爱红,朱砂漆墙极受贵族娘子郎君喜欢。加上燕帝也喜欢道士炼丹,朱砂自然昂贵。
偏偏黄娘子告诉他朱砂水银皆有毒,且毒性不低,本他还不太信,但又一想大燕一朝的皇帝寿命不长也就罢了,子嗣也没几个丰的,便是宫中有孩子诞生,多也身子不好。
而在宫外生活的宗室,尤其是上数几代就出宫居住的宗室,却是没有这个毛病,不少人私底下还道吴燕皇帝只怕不得上天垂青,子嗣方面才一直岌岌可危。
要是朱砂有毒一切就说的通了,宋清央打算将朱砂有毒不利子嗣的消息散布出去,若是皇室弃用朱砂,眼下蜀地贩卖来的朱砂自会受权贵不喜打入冷宫,如此也算是帮绥之。不过这个消息得等到韩家被抄的折子送入京中再披露,到时候皇家定然要彻查朱砂之事,少有人会注意到银镜之上。
也不知江远府府尹江楼的折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入京,须得叫人注意些。
……
被京中期待送折子的江楼此刻是无暇顾及大案了,因为前些日子钱宝来竟然为了抢他抄来的世家财产派了五百兵丁过来攻打江远府。
要说一府之地只需五百人就能拿下,那是对当地府尹的羞辱,别的不提,府城的城墙可比县城牢固,但钱宝来此人阴险,五百兵丁只围不打,江远府又没有战时准备,秋税又才送走,全城百姓可撑不了多久。
江楼当时急的头发都白了好些,想着要不把抄家的钱给钱宝来一些,买个平安,毕竟一府百姓还等着城外送柴送菜,粮食都还好说,唯有柴火每家每户能囤多少?如今也不是夏天,没有柴火如何做饭。
头几日被围,江楼还着人悄悄从护城河潜了出去,打算去府外的青峰寨求助,要说他一个朝廷命官如何会与土匪有联系,还得从这青峰寨的土匪头头说起。
青峰寨的土匪头头他认得,因为这土匪头头的爹是朝廷边关的一位武将,在边关和外族打了十几年,却不料因为去岁没守住边城被官家治罪,虽不至于阖家抄斩,但其余亲眷都流放了。
而青峰寨的土匪头头正是那位武将的哥儿,算年纪也是出嫁了的,这种抄家的事一般都不连累出嫁的娘子郎君,可恨这哥儿的夫家贪生怕死,也嫌人没了靠山,直接把人休了,虽逃过一劫,却也在京中没有容身之地。
这哥儿也不亏武将家出身,被休之后干脆带着从前父亲身边的旧部离开京城到祁州落草为寇,这青峰寨上的人,许多都是这哥儿一路过来救下的流民,而被流放的亲眷也被这哥儿带人救了过来。
江楼知道此事过后沉默良久,他是知道守边武将被治罪其实是做了替罪羊,如今忠良之后只想要在江远府有个谋生之所,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他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祁州早就是土匪窝,多一个青峰寨又算得了什么。
如此青峰寨算是在江远府过了明路,而青峰寨的人自打撞上过黑熊寨之后也收敛许多,可没了打劫的钱财要养活一寨子的人就难了。正好江楼需要人手去治下各县捉拿罪犯,两者一拍即合,江楼出钱青峰寨出力,本来能赶上年前审完的案子却因为钱宝来横插一手,叫江远府陷入两难的局面。
只是青峰寨到底是有百来人,便是有三四十个好手,对上五百精细养出来的兵卒也没什么用,可青峰寨的人还是来了,毕竟青峰寨的寨主虽然是个哥儿,却也讲义气,江楼危难之际帮了青峰寨一把,青峰寨自当投桃报李,即便知道是舍身就义,青峰寨的汉子们也眉头没皱一下就下山来了。
江楼在城门口观望到这个局面,也怕本就是朝廷愧对的忠良之后死在贪官的手笔下,正要开城投降,不知哪儿又窜出百来个汉子。
这伙汉子身强体壮,比的钱宝来派遣过来的精兵还壮实,尤其是那为首的汉子,身披轻甲,那个头即便入了人群也能被一眼看见,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百来人加上三四十个青峰寨汉子,对上五百精兵胜算本也不高,可这后来的汉子们实在能打,就说方才最引人注目的那个,手里一把大钢刀,也不砍人,只用刀背挥上几下,所有近身的汉子都被打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这伙精兵身上可是穿了甲的,即便不是重甲,但被砍刀击中,又没被砍出血,这样都被打的倒地不起,可见此人力道之大。
这是哪家义士如此勇猛?看的江楼一个文人都热血沸腾,恨不能拿起许久没动过的长剑下去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