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大人是问容州的读书人都去哪儿?”官平青抹了抹一路疾驰冒出的汗渍,黑熊寨的人过来接手容州,叶先生又去了祁州,他只好在家养老,等黑熊寨这边处理完容州的情况,再看看安排什么职务。
最近黑熊寨大手笔的直接对付容州世家,听闻还发生了不少械斗事件,人死了不少,但都是世家养的人,黑熊寨的兵一个个厉害的不行,不说大场面,就是巷战也都是在祁州练过手的。
这些在容州根深蒂固的毒瘤没曾想有一日会被如此简单粗暴的拔除,听闻不少世家豪族甚至愿意拿出全族的钱财买命,黑熊寨的人都不答应。
也是,人都给抓了,全族的财产肯定都落在黑熊寨的手上了,哪里有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错,容州靠海,港口不少,海贸也发达,按说读书人应该是南境四州中最多的,但我等过来容州之后,统计黄册时发现,容州的读书人仅比祁州鹿鸣府一地的读书人多,这是为何?”
秦襄知道成王曾经在容州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但成王出手的对象都是成过亲的娘子郎君,成王死后,这些娘子郎君因为要隐瞒真相被留在成王府,又有燕瑾专程派人过来教导,一年多过去,顺理成章的成为黑熊寨的第一批干事。
那读书人呢?成王谋反,读书人该是他手中的筹码,不可能全给弄死了吧。
“秦大人有所不知,容州境内读书人原是不少的,奈何前些年成王强抢了一位私塾学子的妻子,那娘子也是刚烈性子,不堪受辱撞柱而亡。
此事一经传开,不少学子私下商议要去京中鸣冤,但不慎走漏了风声,成王便派人半道截杀,许多读书人都为此丧了命。”这事只在容州境内流传,若不是官平青是景昌府的府尹,怕也不清楚其中内情。
“死了多少人?”
“四五十人是有的。”一个案子涉及四五十人的性命,就是在京中也算是大案,要刑部主要官员紧跟,到了容州么,死了就死了,甚至连尸骨都不一定有个安稳之地下葬。
“可都有功名在身?容州一县之地的读书人都不止四五十人,其余人又去了哪里?”秦襄追问,大燕因为雕版印刷发达的缘故,读书人比起前朝是空前的多,就说朝廷里,寒门出身的士大夫也占四分之一,一州之地,即便再贫瘠,上千的读书人还是有的。
大燕全境大抵是有七八万读书人,上一届会试便有小七百人参加,十三个州里,除开文风最盛的江南地带,多也有几千读书人在。
像是祁州,鹿鸣府十几个县的读书人加一块,也有上千人,只是取了功名的人数不多。
他们才从容州找出来不过两三千的读书人,多还是没有功名,甚至许多人连童试都没过,这样看整个容州至少消失了有一半的读书人。
“回秦大人的话,是有功名在身,这四五十人身死的消息虽然没有传到外州去,但在容州境内不胫而走,不少读书人得知此消息都愤懑不已,但身在容州,成王的官最大,伸不了冤,京城又去不了,只能归隐山野或是等风平浪静之后去外州投奔。”
其实也不光成王暗害书生一事,还有近些年科举,容州这边考中举人去京城参加会试的读书人少之又少,大部分名额都被成王私下换成了自己的人。
现在朝廷里也还有成王安插的人手,只是这些官员职位还不高,也接触不到什么权利中心,个个都等着成王打去京城一朝翻身。
“归隐山野?”邢堂明摸着下巴,“有多野?我们的人在容州境内,不说每一寸土地都走过,但只要舆图上有的村子可都去过,现在容州的黄册都统计出来了,并没有多出几千人的书生,莫不是他们还有本事到深山老林过日子了不成?”
读书人还不了解读书人?邢堂明自己要隐居,顶多是寻个山清水秀的村落当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庄稼汉,或则开个乡学学堂,教乡下稚子念书。
总不会真的去什么荒山野岭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先不说方不方便,就是安全也没法保证,如今的深山老林多的是虎豹豺狼,郑铁这样的壮汉孤身一人在里面走动,也保不齐遭殃,更不说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这个……”官平青还真不知道有多野,“或许是在某个山头度日?”
容州当初抓人,大部分百姓为了活命逃上山做土匪或是逃进深山老林躲抓捕是常事,这一年多过去,因为成王死了,容州难得风平浪静,原本在深山的百姓陆陆续续出来回到原有的村子生活,但肯定还有不少人继续留在山上。
容州地界大,人烟少,要上山一个个寻人得派遣军队。
“郑铁,近来你多带兵马从景昌府外的山林开始搜寻,既然这么多读书人都选择归隐山野,肯定会扎堆聚集,不然山林之中危险这样多,他们也难以保命。”
秦襄说着拿出舆图,容州原本就是一片深山老林,是千年前的帝王派遣人手过来开拓,经过千年耕耘,现在容州虽然不算是富饶之地,却也不算不毛之地。
但百姓居住的地方肯定没有山头多,几千人聚集在一起,只要寻个足够偏远僻静的地方扎根,官府不知情也是可能的。
“容州有卖私盐的人吗?”秦襄晓得,寻常百姓是没有买盐的路子,也不会制盐,这么多人生活,粮食布帛好说,可以耕作织布,但盐没有来路必然要出山购买。
官盐每人能买的数量不多,几千人除非全部出动,不然是买不到这么多官盐生活的,只能寻私盐的门路。
比起祁州,因为容州靠海的缘故,海盐也成了官盐的来路之一,但是大海的边界线足够长,寻一处不在官府管辖的范围内制作私盐贩卖比内陆卖私盐要容易些。
几千人需用的私盐也不是小数目,只要能够寻到容州各处的私盐贩子打听,必然能够寻到一些线索,比起他们动用军队搜山,从这上面下手会更快一些。
“这个自然是有的。”私盐屡禁不绝,官衙门想管也管不了,大部分卖私盐的只要不是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办事,多是不会抓了,但要是有的官当了一年没什么政绩,这些卖私盐的就要拿去充数。
“你把他们找来,我有事询问。”容州一口气消失这么多读书人,官平青竟然一问三不知,要不是此刻叶文常不在,他定要好好质问质问。
“是。”官平青一走,屋里的三个人脸色都露出了奇怪。
“容州的书生会一起在荒野建一座新城生活吗?”邢堂明本能觉得不大可能,因为几千人读书人都要赶上一个县城的人口了,容州境内多处一个几千人的城池,却没人发现,怎么想都很诡异。
“或许是有人引到他们这么做呢?”秦襄也觉得几千书生一块归隐有点超乎常理,就算成王当初那件事叫读书人群情奋起,但他了解读书人,大多数都有一腔抱负,想着功成名就。
成王在容州让他们没有出头之日,大抵也只会是乖乖在县里府里寻一份差事谋求生路,好好的隐居什么山野?也不怕山里的大虫把人都给吃了。
“那也不对,若是有人引导他的目的是什么?造反?虽然几千书生收归麾下,的确算一股不小的势力,但这么久过去了容州除了成王有苗头,并没有听说别的势力要谋反。”
可若是不造反,此人目的就更扑朔迷离了,难不成当真只是想着救同窗一把,也说不通啊,能够让几千书生听话,说明此人本事不小,能力越大的人越是不甘平庸,聚集几千书生不想着谋反根本说不过去。
“徐小六的人不是在容州收集过一段时间情报,你且去信问问他手底下的人是否发现异样不就行了。”郑铁插话,要他说,这人在不在容州还两说呢,容州的港口这么多,沿海的附属国也数不胜数,这些读书人发现在容州没法施展抱负,转头出海去了其他藩国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燕境内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不就有出走去了北面和西北面为外族做事的吗?要这些追名逐利的读书人放弃功名利禄比登天还难,还隐居山野,也就是骗骗秦襄和邢堂明这样的读书人。
“徐小六的情报队当初只针对成王,不过你说的也对,他们在容州呆的时间比我们久,问一问或许有别的线索。”此事急迫,秦襄自然用的飞鸽传书,心里又对大当家说了句抱歉。
飞鸽传书自然都是要紧的信件才能用,所以传过去的信件第一时间要过大当家的眼,当初大当家说成亲后,要休息一个月说是要度什么蜜月,这才过去一半时间不到,便有的忙了。
……
鹿鸣府,收到消息的周肆立刻叫来了徐小六询问情况。
“容州读书人?”徐小六面色凝重,说起来他的人在容州呆的时间不算短,除开监视成王外,还肩负收集容州地貌舆图的责任。
当初去容州绘制舆图的汉子现在就在鹿鸣府,是跟着徐小六一块被叫到周肆跟前问话的。
“回大当家,我们几个当初去容州绘舆图,并未发现有什么隐藏的城池,几千人居住不算小地方,里面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和外界切断联系,当时我们还涉足过不少深山,见过一些隐藏在深山的村落,但他们都是当地的土人,瞧着并不像读书人。”
这样说就只有两种情况了,一种就跟郑铁说的一样,这些读书人的‘隐居山野’是坐船去了外面的附属国,还有一种就是他们隐居的地方当真是个杳无人迹的地方。
“大当家,我带人过去审问一番当地的世家豪族,或许能有新发现。”徐小六觉得第一种的可能性比较高,若是这群书生要出海,必然要经过世家豪族的手,因为一般的小船没法带他们离开大燕的海域去其余的藩国追求抱负。
几千书生又不是几千力工,当初负责出海的管事一定清楚,而且他还想到一种情况,秦襄他们送回的信里说过,世家豪族有贩卖人口的举动,万一这些书生不是自愿出海,是被这群世家豪族贩卖出去的,也得从这群人嘴里撬出书生究竟被卖去了哪里。
读书人身体弱,真要是贩卖,想必也去不了太远的藩国,不然死在路上就得不偿失了,离得近,南珉的海队架着钢炮能打过去要人。
现在的关键是看看这几千书生人到底在哪儿。
“贩卖人口的生意容州有,你猜琼州有吗?”周肆没有立刻回应徐小六,而是提出另外一个突破口。
比起容州,琼州的海贸是要差一些的,但想必两个地界的世家豪族都一个样,晓得贩卖人口赚钱,只怕琼州的世家豪族也没少做这些事。
“大当家的意思是连琼州一起调查吗?”琼州要是也做这样的生意,贩卖的商线肯定还没断,他们的人若是能顺藤摸瓜找到琼州世家豪族做这样生意的接头人,顺藤摸瓜找到大燕贩卖出去的人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嗯,之前我还不知道容州的世家豪族在干这档子事,现在既然知道了,已经送走的人我们暂时救不了,还没送出去的人必须要拦下。”周肆活动手指的关节,不光如此,“让南珉在海外行船必经之岛上设立港口,之后所有出关大燕的货物都要经过我们的人检查。”
海贸大燕肯定也设立了检查的机构,奈何琼容二州上下没一个好东西,只怕那机构也名存实亡,起不了什么作用,原本他还想等容州彻底梳理完,再慢慢重构海贸之事,现在看得立刻行动,不然琼州的商人收到风声一跑,他们可没地儿寻人。
“是。”徐小六神色匆匆的离开。
周肆起身在屋里走动,要说贩卖人口的事,肯定不止涉及容州琼州,一个地方人口就这么多,一直贩卖少太多对当地也不是好事,这些世家豪族也不会做的太过分,那么肯定有从别的州进行拐卖,这是一条很长的生意线。
生意线!周肆突然想起绥之告诉他,他在江远府时,鹿鸣府出了好几起拐卖案子,最后绥之亲自审讯也只审讯出这些人拐走孩子,都准备送去容州,现在看可能不光是送去容州,而是要送出大燕境内。
“许粽。”
“大当家。”
“从即日起,祁州境内抓到拐带人口的贩子都送到鹿鸣府来,我要亲自审问。”原本黑熊寨治下被抓的人贩子都是交由当地审理,背后要是没有交易线都是尽快处决,如今看倒是他没能注意到断了线索。
“是。”
虽然还不确定读书人究竟是不是被送出大燕贩卖了,但周肆有预感,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会有一个惊天大案被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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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县当街,正有一群人围作一堆,里面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正拉着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打,嘴里也不停,大家伙听了一耳朵。
“诶哟喂,真是丧天良,黑熊寨过来给咱们吃给咱们喝,路上的乞丐都不见一个,你竟然干起了拐卖孩子的勾当。”
原来是做拐卖孩子的勾当,一下让县里的百姓炸开了花,黑熊寨对拐卖之事管的极严,自从山上下来过后,抓过的拐子也有不少,全都砍了头。
用刑严苛让治下拐卖之事几乎不见,没成想,竟然在黑熊寨发迹的桥头县出了这样一桩拐卖之事,可不叫百姓一个个上头喊着要砍人脑袋。
“让一让,让一让。”黑熊寨巡逻的兵丁过来,将人群挤开了一条道,将里面的两个妇人分开,询问了一嘴过后,就带着二人去了县衙门。
蔺县令刚得了鹿鸣府传来的政令这头就出了个拐子,叫蔺县令心里一顿,只怕这拐子背后有事。
“快,派遣一队人连夜把那拐人的妇人送到鹿鸣府。”蔺县令吩咐人办差过后,神色也凝重,又寻来几个兵丁,“县里有兵丁巡逻,拐子办事容易失手,但村里人少,即日起各村派遣兵丁二十人巡逻,若是出现有拐带情节的犯人,立刻送到衙门来。”
“是。”
因为容州一封信,祁州整个州都戒严,幸亏新招收的兵丁数量不少,还供应的起祁州的人手消耗,祁州的百姓倒是个个感觉风雨欲来,还以为是黑熊寨要和朝廷打仗了,便是黑熊寨的粮食布匹食盐没缺过,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囤点东西,想着万一黑熊寨打输了,那些乱兵肯定会把黑熊寨的东西全收缴了去,说不准还要对他们出手,手里没点粮食哪里熬得过兵匪入城。
而紧邻祁州的琼州,却还是一副风平浪静之景,百姓该干嘛干嘛,世家豪族也继续做他们的海贸生意。
平和府,福满楼。
“林兄好久不见,近来生意可兴隆。”
“老样子,不好不坏,看天吃饭。”被叫林兄的人是琼州海贸生意里的一个龙头,不少出海的船只都是要过他的手,像是出远海,一些没走过的商户都要给他塞钱,让他的船队领路,大头都是他们吃,肉汤是给其余商人分摊。
“什么看天吃饭,林兄可有听到风声,那黑熊寨不声不响的把容州也打下来了,我在容州的几个老兄弟都失了联系,只怕凶多吉少。”黑熊寨什么手段琼州的世家豪族个个再清楚不过,因为祁州不少世家逃跑都是逃到琼州安家,一早把黑熊寨的彪悍作风给传扬开了。
“什么,那贼头这样厉害,我不过出海几个月,当时他们连祁州都还没打下来,现在竟然连容州都吃下了。”不怪林江吃惊,他们还以为黑熊寨就是个小土匪寨子,吃下祁州也是因为祁州本就没什么兵,只要朝廷收到风声肯定能拿下,结果转眼人连容州都吃下了。
“谁说不是呢,他们容州打的低调,听闻都没出什么兵,也不知道是投靠成王了,还是在容州早就有内应里应外合。”黑熊寨吃下一个祁州琼州的商人是没感觉的,但黑熊寨吃下一个容州,大家伙的压迫感就来了。
容州好歹有成王在,竟然不声不响的没了,他们琼州要对上黑熊寨,岂不也是凶多吉少。
“黑熊寨行事狂悖,半点不见给世家颜面,哪里能够投靠成王,我估计成王八成已经被杀了。”这些商户还是盼着成王死的,因为成王好歹是皇亲国戚,黑熊寨把人杀了就说明跟朝廷再没有谈和的可能性,那他们也就能高枕无忧看着朝廷打下黑熊寨,顺道瞅准机会吃上几口肉。
“容州的世家大抵也都落在黑熊寨手里,听闻黑熊寨嫉恶如仇,治下连奴籍都废除了,只怕容州世家干的那点事抖落出去,难有活命的机会。”黑熊寨治下的规矩或多或少都是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废除奴籍,分田,抄世家豪族的家底,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挑衅琼州世家的神经,奈何琼州世家也不敢过去跟人硬碰硬,没听祁州过来的世家说,钱宝来手里的军队都被黑熊寨打的一个不剩,他们手中的人连行刺杀都混不进鹿鸣府,光明正大对上不是给黑熊寨找借口打杀他们吗。
“你还担心他们,也不想想黑熊寨吃了容州,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咱们琼州,咱们干的那些好事要叫黑熊寨发现了,也吃不了兜着走。”
林江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不能在等了,出海一趟黑熊寨治下就有两州之地,再过几个月没准都打到琼州来了,他手里的事有多不干净只有自家人知道,趁着黑熊寨没过来,他得赶紧出海去海外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