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
刘奉一从孙天信那里得知黑熊寨最近的动向,有些心不在焉的轻摇手里的纨扇,又唤侍从递来冰饮子吃了,才把蜀中尾夏的炎热气清走。
“我的几位兄长情况如何了?”刘奉一依旧做哥儿打扮,只要一日他的兄长们没有证据证明他是男子身份,他便不会主动揭开这层关系。
蜀中王位自他父王去世,已经轮坐几番了,不过新蜀王在王位都待不长,命好一些被拉下王位的时候还能活命,命差一些,不过没坐稳几日王位,就死无全尸了。
“如今蜀中各个世家豪族都联合动兵,我看几位殿下要么投诚,要么逃命,没谁愿意留下来接蜀中这个烂摊子。”伺候刘奉一的是个哥儿,自幼与刘奉一一块长大,也晓得刘奉一的身份,两人关系自然亲近。
“这可不行,他们要是逃了或是降了,你我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刘奉一想想他几个兄长,实在不成器,好歹他爹在位的时候还能震慑一二豪强,他爹才死了多久,他兄长们眼瞧着就要断送蜀中基业。
“殿下要是想要揭开自己的身份做蜀王享福,我也是支持的。”
“你哪里是支持,你是想要你家殿下去送死,然后自己逃跑去黑熊寨谋生,没良心的小哥儿。”刘奉一手里的纨扇打在月哥儿的鼻尖,颇有些调情的意味。
若是此刻换作外人,只怕要被眼前的美色迷惑了去,月哥儿不一样,他自幼见惯了殿下的美貌,早就练就一副铜皮铁骨,半点不被美色裹挟。
“殿下既然知道登上蜀王的位置是送死,其余几位殿下也不是蠢人。”月哥儿接过刘奉一手中的纨扇,尽职尽责的为主子打扇。
“我倒希望他们蠢一些,贪一些,这样他们不到要死的时候不会放手蜀王的位置,可惜了,父王生来糊涂,生的孩子也没什么大本事,但关键时候倒是清醒。”刘奉一说是可惜,实则目光冷冽,他与几位兄长只有同父的情分,而这些情分早在他们试探他身份时消磨殆尽,如今他没落井下石弄死几位兄长,都是他心善了。
“殿下,其余几位殿下已经在寻后路了,殿下的靠山可是找到了?”
“我还能有什么后路,外人眼里我不过是一个空有美貌的哥儿,说不得我几个兄长还筹谋送我给世家豪族换生存的机会。月儿,可怜你家殿下我倾城绝色,要便宜世家那群贪声逐色的子弟了。”
刘奉一说这话时颇有几分顾影自怜的意思,结果月哥儿不为所动,只当自己是个木头,左右这些年殿下老是喜欢说些奇怪的话逗弄他,要是还跟小时候一样上赶着安慰殿下,那他是白在宫里活这么久了。
“月儿实在没意思。”刘奉一把人一把拉到怀里,“蜀中必然要乱一段时日,我就算是蜀王的孩子,眼看着也不成器了,锦官也不是久留之地,我先送你出蜀避避风头,等日后蜀中安定下来再接你回来。”
“好。”
“……月儿,你好歹推诿一下,不然你家殿下还以为这多年养了个小白眼狼。”刘奉一又好气又好笑的看向怀里躺着的哥儿。
“要不要再流两滴眼泪?”
“哈哈哈,月儿真是个活宝,算了,小白眼狼就小白眼狼吧,日后要是见不到你这小白眼狼我还不习惯。”
“殿下留在蜀中是想要挣一挣蜀王的位置?”月哥儿垂目,他自然不希望殿下继续蹚蜀中的浑水。
“自然不,无论最后胜利的是世家豪族还是黑熊寨,都不会给我做蜀王的机会,以后蜀中也不会有蜀王存在。”刘奉一清楚,他要是投靠世家豪族,下场逃不过一个死字,但要是投靠黑熊寨,以当初他和黑熊寨大当家之间的交易,便是没有权势,也能保住一二钱财,安度余生。
所以他留在蜀中帮黑熊寨,也算是投桃报李,付出的功绩越大日后黑熊寨才会回馈他越多,说来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能不能吃得下没钱的苦都是个问题,更别说他还要养月哥儿。
“我的人已经在祁州置办了宅院,你过去安心住下,大抵一年功夫,我便会出蜀寻你。”
“不怕我跑了?听闻黑熊寨哥儿也能出门做事,我又识文断字,到时候寻个机会跑了,你可找不到我。”
“呵,我可不信你这小哥儿跑了之后还能寻到如你家殿下一样貌美如花的男子,月儿之前不就是想当个无所事事的米虫,等此间事了,黑熊寨的周大当家必要送我一笔财富,咱们这情况也不好继续参政,有了这笔钱,你我定居蜀中也好,祁州也好,甚至去日后去京城也好,也没人管着,不好吗?”
刘奉一差不多把两人后半辈子都打算好了,等蜀中安定他也好改头换面,恢复男子身份,再娶月哥儿进门。
“总也要你活着,这些才作数。”
“原来拐这么一遭,月儿是担心我丧命在蜀中。”刘奉一方才被小没良心的气的肝疼,这会子心头又满是喜悦,“放心,我留在蜀中做事必然有孙天信在前面顶着,我看周大当家信重孙天信,不会轻易叫他没了,我自然也不会有事。”
“嗯。”月哥儿应了一声,挣扎着坐起来,这才抱了一小会儿,两人额头上都渗出汗珠,可见宫殿内的热气。
“热着了?也怪我几个兄长不成器,世家豪族还没打过来,竟然连冰盆都用不上了。”刘奉一好歹也是蜀王的孩子,吃穿上父王未曾亏待过他,也就是父王没了,几个兄弟挣王位才叫他不得不开始节衣缩食,实在无趣的很。
“我去收拾东西。”月哥儿丢下纨扇,留的刘奉一叹气。
“既然喜欢,何不说的清楚明白些,我瞧那哥儿多半回去要哭一场。”孙天信从后殿出来,这几年他与刘奉一因为同盟关系,也能称得上朋友。
“他是个死心眼的哥儿,真要是说了,我这头死在蜀中,他定要为我守一辈子的寡,本来这些年他无名无分跟我已经是委屈了,又何必蹉跎他后半辈子。”
“算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好掺和,真要决心送他出蜀,尽早些,不然出蜀的路要被堵了。”
“出蜀的路被堵住,黑熊寨就干看着?”要领大军入蜀,走陆路就太慢了,必然要走水路,入蜀的码头真要是都被世家掌控,黑熊寨要打进来就难了。
“如今大当家重心放在攻打琼州上,即便派出人手入蜀,只怕数量也不多,武队长已经在蜀中建了一个落脚地,咱们只要赶在世家豪族破城前将东西一并转移过去即可。”至于码头,孙天信相信就算武队长只有一千人,打一个祁州蜀中相通的码头不是难事。
“一千人在蜀中可保不得平安,这位武队长此次过来,可有带钢炮。”刘奉一是晓得黑熊寨底牌的。
“自然是有的,不过不到危急关头,武队长不会轻易下令使用,再有这些世家豪族入城后,难道还要跋山涉水去打一个小据点不成?”
“他们去不去我不知道,但我晓得你要是一走,这几年在蜀中经营可就毁于一旦了。”孙天信入蜀,不光做买卖,还入了蜀中朝廷内部,不过几年时间,也算是做到了中层的位置。
与其他巴结上官的官员不同,孙天信结识的都是底层官员,听闻不少都已经投诚入了黑熊寨门下,只待黑熊寨过来,此刻世家豪族先黑熊寨一步入城,这几年的经营便成了浮萍。
“所以我并没有打算离开,蜀中各位殿下都不知道我的来历,世家豪族自然也不会知道我的来历,他们顶多关押我们这些旧臣,却不会说轻易杀了我们。”
“蜀中的世家豪族与大燕境内的不一样,他们可不管礼仪规矩,说不得便要挑几个出来杀鸡儆猴,到时候你若是被选中,便是死的冤枉。”历来王朝更迭,死的冤枉的人不计其数,孙天信留下实在赌命。
“任何事都指望运气是不成的,我既留下自然也有把握能够活命,你且先带着东西去武队长那里。”孙天信能留,刘奉一是留不得。
刘奉一留下无怪乎两种下场,一种身份没有被揭穿,凭借蜀王子嗣的身份和绝顶的样貌嫁一个入城的世家子弟,虽然忍辱负重但命可保下来。
一种就是身份被揭穿,蜀中世家豪族可是个顶个的心狠手辣,既然选择自己称王,绝计不会给原本蜀王的血裔留后路,多半是砍了人的脑袋以绝后患。
“我晓得,如今我可把后半生的前程都赌在你身上了,你要是死了我可连养月儿的钱都没了。”
孙天信无语的看着言辞无赖的人,明明是这人想要挣功绩在大当家跟前表忠心,就这还能赖他身上,亏得这家伙有人了,不然去到黑熊寨,即便有一张好脸也是要讨打的。
“得了,你尽快把你的人送走,然后带着东西去寻武队长。”孙天信摆手,他还有事要忙,世家豪族不缺文人,蜀中朝廷大换血是理所当然的,但世家子弟又有傲气在身,当个县令都是他们能够容忍的极限,自然也不乐意做小吏。
所以即便上层官员全都换人,底层小吏却是不会变的,他入蜀以来,私下结交的多是这些小吏,原是想借蜀中朝廷不入底层先一步控制底层,没成想遇上世家豪族起义,不过也是阴差阳错,只要这些小吏还在民间走动,他就能掌握蜀中百姓。
要是这些世家豪族欺压人,他会利用这些小吏掀起民意暴乱,左右蜀中一团乱麻,再几个百姓起义的势力,也不算什么。
……
有孙天信背书,刘奉一送走月哥儿后,带着自己和孙天信积累的钱财和部分人手到了武疆驻扎之所。
武疆也是认得刘奉一的,从前在黑熊寨有过一面之缘,再见刘奉一已经一改从前哥儿穿着,换成了男子身份,不过凭借刘奉一的那张脸,若不是个子实在高,外人看来也是哥儿偷穿了男子衣物。
“武队长。”刘奉一自幼哥儿打扮,见同僚是哥儿也没有寻常男子的不自在,反而有股如鱼得水之感。
“孙天信已经在信中写明眼下情况,你可放心在据点安顿,此地除去我黑熊寨的人,还收容了不少蜀中流民,若你愿意可以表明身份去安抚安抚他们。”
“安抚可以,表明身份算了,蜀中称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日后蜀中只会是黑熊寨境内的州府,我若此刻收买人心,莫非是嫌命长。”刘奉一这点道理还是懂的,眼看着黑熊寨周大当家有鲸吞天下之志,他上赶着给人当绊脚石不如当垫脚石。
武疆点点头,他方才之言也不全然是试探,但刘奉一的回答算是过了他的关,不然留一个有复蜀王野心的王子在侧,即便此刻人家没有能力反抗,也不代表之后不会在蜀中对百姓煽风点火。
既然刘奉一认知如此清晰,之后收复蜀中倒是能用上一用。
刘奉一没有管武疆是否真心实意接纳自己在据点,反正他人都在这儿了。
只是他没想到,蜀中才乱了一两年,流民竟然这样多了,光是武疆这处小据点,都至少收容了两三千人。
战火中出现流民很正常,但现在整个蜀中都沦为战火场地,流民逃去哪儿都没法安顿,大都死在山林路上。
武疆此地接纳的流民.运气还算不错,此地地势不算平坦,因为整个蜀中最平坦的锦官是蜀中腹地,王都就在锦官,正是战火纷飞之所。
除去锦官蜀中便都是山岭,耕作是不能和平原比,但山林上也能开垦农田,东一块西一块,靠近水源的农田已经种了一茬粮食,等到秋天就能收获,大家伙也不必饥一顿饱一顿。
刘奉一走在这些农田上,目光流连在衣衫褴褛的百姓脸上,或许是武疆给了他们保障,一个个即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依旧卖着力气干活。
不少耕作的百姓抬头看到刘奉一,只惊讶人生的好看,却没有围观,这些人都是蜀中偏远地区生活的百姓,连王都什么样都没见过,更不说见过以哥儿身份在王都生活的刘奉一。
没人认得刘奉一,刘奉一也没主动同人说话,一路走来,可以看到这些流民并不需要人安抚,只要武疆能够护住他们的安全,使得人能够下地耕作,不出几年这里便能成为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桃花源。
“此前我在祁州见识黑熊寨治下百姓生活,多是府县之地,未曾去过乡下,现在看倒是有几分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等过两年蜀中打下来了,你跟着我们回去看看不就是了。”跟在刘奉一身后的是武疆派遣的兵丁,年过三十,生的膀大腰圆,穿上甲胄,便是天生的大肚将军像,可见人是能打的。
“说的也是,不过比起过两年回祁州看黑熊寨治下百姓如何过日子,不如现在让蜀中百姓过上黑熊寨治下百姓的好日子。”
蜀中历来是穷的,即便有井盐、蜀绣和矿石这些珍贵的东西卖去大燕,寻常百姓依旧是穷的。
就说这些年蜀中棉花种植一扩再扩,甚至都影响蜀中粮食收入了,但要问蜀中百姓有几个能用上棉花的却是没有。
大多百姓依旧是穿麻衣,打光脚在田间地头忙碌,往西去,甚至能看到不少光着身子在田间劳作的人。
蜀中即便受儒家影响不大,不遵守儒家文化里的礼义廉耻,却也是知道羞耻的,大家都清楚光着身子出门做事的难堪,却也没有办法,因为要活命,羞耻便不值一提。
“你这觉悟高,大当家要是听你说这话,说不得有多高兴呢。”
“是吗?日后蜀中的百姓能过上祁州百姓的好日子吗?”
“自然,咱们黑熊寨所过之地,为的就是叫百姓过上好日子,祁州能够做到,蜀中自然也能够做到,更不说蜀中可有天府之国的美誉,而祁州地广人疏,从前就是论种地收获也不是不及蜀中的。”
“借你吉言。”刘奉一笑笑看向远处,他自出生起扮做哥儿后,教导他的也多是哥儿,即便长大了他懂的蜀中殿下是要担负起为蜀中百姓的责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得蜀中百姓供养多年,如今他不再是蜀中殿下了,总也要回馈一点东西给蜀中的百姓,早点让黑熊寨入蜀,百姓的苦日子也能早点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