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道白色闪电伴随惊雷而至,轰隆的雷声听得人心头发慌,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水,电闪雷鸣之际,狂风吹的海浪四起,靠近海边的人远远看去,都要吓的直哆嗦。
这时候海上已经没有渔船了,渔民常年海上打鱼为生,对天候把握自有一番心得,尤其打鱼的渔船都不是什么大船,轻易也不敢离岸太远,不然一个大浪过去船毁人亡,一家子就只能吃海风了。
可这样极端恶劣的天气下,远海处依旧有一队跟蚂蚁似的船队还飘着,凑近看船队的船着实不小,肉眼测算长得有十来丈,宽三丈有余,不看桅杆船高得有一丈多,这样十几只大船聚拢在一起,在陆地上可算得上庞然大物。
但在海里,尤其是远海一个海浪都有几丈高,暴雨天风吹浪起,只消几个浪头就能把这只船队淹没,半点渣子不剩。
“老当家,这回风浪只怕不小,咱们还是赶紧寻个港口停靠才是。”驾驶大船的船长也跟着老当家跑了两年的海,风浪自然也不是头一回遇上,就说眼下这个还比不得年中时候那场风浪大。
可年中那回他们是要驶到港口了才遇上,当时风吹的好,开了帆直接把他们送到港口也没造成什么损失。眼下海面前不着岛后不着陆的,只能搁海上飘着,遇上暴雨地带走不出去迟早要出事。
“把帆都打开,往这里走,咱们之前过来的时候这头不是有个小岛,先他娘的上去避避。”周秤扯着嗓子吩咐,要不是他吨位在,这会也得被风浪摇的跟船打晃。
“这岛上回咱们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去过,眼下天气又黑,贸然过去船容易触礁。”船长话落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大爷的,说要靠岸的是你,给你指了靠岸的地儿你又说要触礁,那咱们干脆在海上飘着,等哪个大浪看咱们顺眼,给一浪掀了。”周秤火气正大,触礁要紧还是在海里翻船要紧,半点分不清轻重缓急,就这还当了船长,迟早要带船队搁海里喂鱼。
被老当家骂了一顿,船长也只能挠挠头,这一路他说是船长,其实做决定都是老当家,这不是得把厉害关系给老当家说清楚吗。
不过刚刚也是脑子抽了,都搁大海里当摇摇船了,还顾忌触礁,真要撞了,他们这船底下都是做了水密舱,便是一处漏水也不会轻易沉船。
“你消停点,要是叫儿子晓得你嘴里骂骂咧咧又要说你。”听到周秤的大嗓门,船舱走出个美妇人,便是大船被浪摇得晃来晃去,人也稳稳的走到周秤跟前,,给发火的周秤背上来了一巴掌,叫人安静点。
儿子说遇到事最忌讳着急,尤其是做决定的那个,上头要是乱了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你怎么出来了,外头晃成这样,待会中午吃的吐出来了怎么办?”周秤一把把夫人抓住,稳稳拉到身边,又道,“那臭小子,满嘴虽然不是什么之乎者也的鸟语,也尽说些不中听的话,我是他老子也不知道给我留点面。”
“是整个船晃又不是光外头晃,我坐里头就能不晃了?该吐就得吐,难不成到了嘴里你还能咽回去?”红秋拧了一把自家男人的耳朵,老说些不中听的话,不说儿子,她也时时刻刻想教训人一顿。
“……”要说以前穷的时候没准周秤还真干的出这事,但现在吃了十几年的饱饭再要周秤这么干,不说真遇上了咽不咽回去,这会光是想想胃里都抽抽,果然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外头船长只会挥船上挥旗的汉子给其他船传信,看到旗语后面跟着的船也都纷纷开帆,风暴时候一般会减少部分船帆降低船速好躲大浪,但眼下浪头一个接一个,躲么是躲不开,好在也不算过大,只能加快速度赶去小岛,不然等浪再大些,怕是要在浪里打滚了。
“算算时日都入秋了,海上还搁这么大雨,真是半点不讲脾气。”周秤远远看见小岛的黑影,心里松了口气,总归有陆地就好,船靠岸能抛锚,在大海抛锚,没准砸哪条大鱼身上,给他们一尾巴还得了。
“大海要是讲脾气,人出海还能怕成那样?”
“你这是不是跟那臭小子学坏了,怎么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一日不撂我面子,你不舒服?”周秤说着心里又骂了自家臭小子一顿,成日不学好,就学会了跟老子顶嘴不说,那嘴还厉害的很,他本就是不讲理的大老粗,能说的过个屁。
小时候还能仗着武力,叫那臭小子收敛些,毕竟那臭小子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寻到他娘做庇护,谁晓得这臭小子还真是神仙下凡,生而知之就算了,还有一把子蛮力。到十岁他这个当爹的就不是对手了,一下子没了当爹的威风,气的他那天多吃了两碗饭,方才解气。
“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儿子说的好,没道理的话才叫顶嘴,有道理的话就叫辩论,她自认为说的话都有几分道理。
“有有有。”周秤晓得不服气铁定要再吃一巴掌,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能是那喜欢讨打的人吗?铁定不能。
说话间,船队也渐渐都靠岸了,运气不错周围没有什么暗礁,加上风暴虽然大,但风吹的对劲,总算是赶在落大雨前靠岸了,待各船抛了锚,几条船上的人也都下了船,其实留船上也不是不行,毕竟都靠岸了,但下雨万一浪头打过来怎么办,还是在陆地踏实。
毕竟人再厉害还得靠两条腿在陆地上走路,又不跟鱼似的,长了腮能在水里上天入地。
“哎呀,幸亏之前记了附近的海图,不然这回真要栽在海上了。”船长拧着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这些跟老当家出海的水手和船长都是沿海生长的汉子,要说这些汉子有些海里本事不错,但那都是近海,海边长大的人真没几个出过远海。
老当家这只船队都是要远航的,起初没几个跟老当家上路,奈何老当家不光钱给的多,连买的船个个都是眼下航海的好船,走一趟能挣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就是折在海里,先头也给家里送了钱,能养活一家子,解决了后顾之忧哪里不能拼一拼,要是成了一辈子吃喝不愁,还能送家里的娃娃去念书,要是孩子有出息,那儿孙后代也有着落了。
“不一定,这回风浪不算太大,要是小心躲着,应该也能在海上躲过去。”他们的船队没有在风浪中心,只要能逃出乌云的范围,船队也是不虚的,好歹在海上跑了两年,总是有点经验在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海上的事哪里说的准,还是陆地安全。”船长心有余悸,大海的龙王爷发怒,只消得一个浪头就能叫多少海商血本无归,他们可不能比。
“陆地安全又没钱,光是咱们这回和那些沿海的生番换的东西,个个都价值连城,回了大燕,那些商人都要为咱们的货打破脑袋。”
要不说航海挣钱呢,他们这回上路多是带的瓷器红糖这样的东西,金银珠宝是没有的,布匹倒是从别的地儿买来不少,也是走的不是时候,棉布这样的好东西匀不出空,不过也是,比起平价的棉布铁定还是蜀锦最赚钱。
那时候黑熊寨与一些蜀商做过一段时间生意,蜀锦也弄来了一些做压箱底,那东西一拿出来,沿海的生番没有说不喜欢的,尤其是生番里的贵族老爷,个个都拿出大量的金银珠宝购换,这辈子他们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唯一可惜的就是当初没能多弄点蜀锦,不然这一趟出门赚的只怕要抵旁人十趟买卖。不过有瓷器琉璃这样的好东西,也是不愁换不到好东西,更不要说还有红糖。
糖自古以来就金贵,偏偏甜味大多数人都喜欢,有钱人家最爱甜滋滋的东西,大当家种了甘蔗制红糖,可是狠狠把红糖的价给打下来,至少他们黑熊寨的人能随心所欲的吃糖,榨完的甘蔗渣还能造纸,半点没得浪费。
这回出海,他们还寻到了大当家想要的甜菜,听说这东西出糖也高,而且还是白糖,比红糖味道还要好。
要不是他们这伙大老粗就晓得航海上的事,不懂怎么做糖,指不定拿到甜菜就要自个儿操作弄出白糖,赶头一个尝尝白糖的味是不是和大燕贵老爷们吃的白糖一样。
周秤听得手底下叽叽哇哇,心里也一阵舒畅,他们的船队最开始只打算寻他儿子说的什么新稻种和猛火油,谁知道一路航行过去,遇到了不少说鸟语的番人,不光弄到了新稻种,还寻到了其他杂七杂八的好东西。
他们带来的东西也同那些番人换了个一干二净,等回到寨子,说不得儿子见了他们带回去的东西都要大吃一惊,觉着他这个当爹也不是光晓得打打杀杀还是能做事。
“这回没航行对方向,等下回换个方向咱们去那什么有能出胶的地儿,还有好宝贝,什么玉米番薯土豆,听说都是产量大的好东西,能寻到这些东西带回去,咱们可就再不会饿肚子了。”
周秤这回顺利返航,不由得膨胀起来,就说出海的商人这么多,有几个是头一次开海路便能寻到新航线的,往年跑远海的海商有一条航线都是靠人命堆出来的。更不提还有堆了人命依旧赔个倾家荡产的商户,他们能顺利返回,不光撞了大运,也是他指挥得当。
当然这一路上还是折了一些人手,周秤都记着,等着回大燕,是要给人家里送抚恤金,他们这回赚了个盆满钵满肯定也是有人的一份功劳,先头给的那点银子换人一条命哪里值当。
可要说人命有多值钱,也是没有的,大燕牙行,天灾的时候几百文都能买来一个人,更不要说一旦成了流民,那些招人的世家都是一个子不出就让人为奴为婢,人还得感恩戴德。
周秤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不然当初他振臂一呼,一村子的农户还能跟着他干大事直接谋反?
“是嘞,原先咱们大当家教咱们种地,地里每亩产粮的量已然不得了,要是把高产的粮食种找回来,不说咱们能吃饱肚子,畜生也能有东西喂,听说红薯豚吃了最长膘,玉米喂给鸡鸭也叫吃了多下蛋,到时候不说粮食,肉也能敞开了吃。”
这话说出来,不少汉子都悄悄咽了口水,肉敞开了吃,就是有大当家也没得叫他们敞开了吃的,顿顿能沾荤腥已经是想不到的好日子。
这两年在海上跑,因为船都是木头做的,轻易不敢生火做饭,好在出发的时候矿场那头给送了不少煤和炉子,比起船上烧柴火,炉子放窝煤烧水做饭更方便些,好叫在船上跑的水手们能喝口热水。
不然光靠带的死硬死硬的干粮,只怕要把人牙给嚼坏了,再说大当家也说过长期在海上不吃点蔬菜水果是要得病的,船上也存了点蔬菜干和耐放的水果,每到一地儿,当地的水果蔬菜也都是他们补给重要物资,就怕在海上飘久了得病。
风雨交集,一伙子人在临时找的山洞里侃天侃地,等到了第二日外头天就放晴了,许久没上陆地的一伙人也不着急走,尤其是来了打猎心思的老当家,手里拿着走的时候儿子送的长枪,虎虎生威的带着一队黑熊寨老人去了林子里。
红秋早见怪不怪,她男人也就这点本事,管寨子稀里糊涂,打小靠儿子,自个儿都过了而立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小伙,成日里不是想着打猎就是同老友聚一块吃肉喝酒。
等儿子下了禁酒令,他这个做爹的还想着能不能叫儿子高抬贵手,结果差点被扒了裤衩子绕寨子裸奔三圈,也就是那时候她觉得她汉子心里有了跑路的想法,这不直接跑到了海上,要不是手里的东西霍霍完了,没准还要再等一年才回去呢。
“搬个大铁锅下来,今天等着吃野猪肉。”红秋指挥船员,远航的船上除开水手和船长,自然也是有做饭的,他们船上做饭的都是黑熊寨的娘子郎君。
原这样出海远航的船是不叫娘子郎君上的,即便是红秋作为老当家的夫人那些个招来的水手也不乐意。
不过事情可原,因为这是人代代相传的老规矩,个个迷信神佛的很,哪像他们黑熊寨一个个跟着大当家左脚踩神右脚踏佛,只差没扛了大刀把黑熊寨附近的庙宇都给踏平。
后头还是老大当家加大筹码,非要破了这封建迷信的规矩,方才在重赏之下招够水手。
黑熊寨养出来的娘子郎君与时下娘子郎君大不相同,半点不怕与陌生汉子相处不说,还惦记着想要从水手那里学学怎么开船。
这水手嘛,一年到头在船上,见到的都是汉子,到了陆地个个都迫不及待的去喝花酒寻花娘,这回船上就有娘子郎君,想着教人的时候能占占便宜,没准还能混个春宵,个个积极的不行。
没成想黑熊寨的娘子郎君性子剽悍不说,跟来的黑熊寨汉子也都守大当家说的规矩,他们走的时候大当家特意叮嘱过,别和船上的水手睡,这些水手时常逛花街柳巷,身上指不定染了花柳病,到时候一晌贪欢搭了自己一条命不值当。
于是这伙娘子郎君学了人驾船的本事,转头就把人抛之脑后,要是有敢纠缠来的,她们自不会客气,要还有成群结队过来寻麻烦的,黑熊寨的汉子也不会坐视不理,没有叫外人欺负自己人的道理。
一套组合拳下来,水手们也都规矩了,至于水手私底下嘴上花花都消停了是不是因为有厉害娘子郎君用了撩阴手费了几个水手的第三条腿,就不得而知了。
铁锅被两个汉子合力抬下来,这东西在船上用的时间少,因为一条船上的人也没那么多,且夏日多是炉子放煤,烧口热水凉凉,配着饼子辣酱对付过去,冬日早上要是想喝口热粥方才用的上这锅。
一行人架锅的架锅,捡柴的捡柴,等锅里的热水烧开,周秤也带了几个人先回来,肩上扛着一条长棍,棍子上吊着一只四百来斤的大野猪,四只猪脚用麻绳拴了猪蹄扣,再大力也只会越挣扎越紧。
把野猪放下,这大家伙还哼哧哼哧的叫,可见老当家勇猛,竟然生擒了这样大的一头野猪。
周秤取过自己的杀猪刀,他当土匪前是个正经屠子,十里八乡就他杀猪手艺最好,那把杀过千头的杀猪刀更是他的宝贝,无论去哪儿都随身带着,这不便是航海也没落下,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许久没杀猪,今天我可要活动活动筋骨。”杀猪的手艺没做土匪前是想着给儿子传下去的,也算是个家传行当。
奈何儿子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是寨子的大当家了,不过没事,他这个大当家不杀人放火,等儿子长大了接手他大当家的位置,顺道把杀猪手艺传下去。
哪想周肆那个混小子,不光不想杀猪,还着了山寨里的打铁匠给他弄了把长刀,又寻猎户给他做了把好弓,才十来岁就带着寨子里一伙半大小子把黑熊岭其他土匪给剿了干净。
要不是听同行的小子说,他家混小子砍那凶恶的土匪头子脑袋过后吐了三回,他还真以为他儿子杀星降世,杀人都不带眨眼的呢。
“林子里只有野猪不成?”红秋晓得她家汉子喜欢杀猪,但他们这么多人,光吃一头野猪也不够。
“还有呢,我这不是先回来了,老林带着一伙人往里头去了,说要看看有没有大家伙。”最好是有老虎熊瞎子这样的好东西,吃了还能留张皮带回去耍耍威风。
“老郑呢,也跟着去了?”
“可不是,他说他家儿子也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到现在也没说个亲,想着要给人攒点东西,日后提亲也好给郑铁撑撑场面。”周秤认为这是放屁,分明自个儿手痒了,哪里有半点担心儿子亲事的样。
“咱儿子可说二十二才成亲,算算郑铁那小子也才刚到时候,不过寨子里跟郑铁合适年纪的娘子郎君不少,他这回回去要是没说上一个,老郑只怕要掏祖传的锄头棒子。”
“哼,那个不孝子,你看他说是二十二成亲,指不定还要拖着,从小到大你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哥儿另眼相看的,郑铁那是有心成亲没遇上,我们那臭小子是压根没有成亲的心思,也不知道咱们这辈子能不能抱上孙子孙女。”
“咱们儿子眼光高,等这回回去,我给人寻摸寻摸,寻个高门出身的姑娘哥儿,他保管乐意。”红秋还不晓得她儿子,就喜欢生的好的姑娘哥儿,得亏儿子相貌随她,要是随了她汉子,再加个好色的毛病,那不成流氓了。
“你等着,他乐意个屁,咱们走之前上山的黄娘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出身,相貌也实打实的好,纵然先头被恶匪绑了,可咱们儿子也不是嫌弃的人,但你见他看上了吗?眼睛珠子都没转一下,我看八成那小子是喜欢男人。”
“……这话你最好当着儿子的面说,在我这里抱怨有什么用,再说黄娘子上山的时候咱们儿子还没十五呢,你十四五岁的时候也开始思春了不成?”
“废话,十四五岁乡里的汉子都有当爹的,咱们儿子脑袋瓜子聪明,打小就是个小大人,他还能不懂这事?”
“好啊,周秤,你这厮娶我之前果然混过,说,看上哪家姑娘哥儿想着思春了?”红秋算是抓着周秤的把柄,气的拧人耳朵不说,嘴巴也不停叨叨。
“原来你搁着等我呢,我可没看上哪家姑娘哥儿,我头一个看上的就是你,方才只是那么一说,别冤枉人,我还要杀猪呢,快放开。”
老当家和夫人这么一闹,看的一旁的人哈哈大笑,不过也没人上前帮忙,那是人老当家和夫人的情趣,他们上前讨不着老当家欢心,还要遭骂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