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绥之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大堂把玩火铳,兄长和周肆去书房谈事已经好久还没出来,不知是否谈的顺利。
也不知周肆是否会告知兄长他对世家的态度,若是说了,兄长会不会因为要保全秦家几百年的基业另铤而走险,若是不说,日后周肆对世家出手,兄长和父亲会不会认为周肆此举是鸟尽弓藏。
按说他作为秦家公子,自然是希望秦家蒸蒸日上,偏偏来了黑熊寨后,周肆同他聊过世家之害。要以皇权治天下,企图分权的世家必然要被惩治打压,否则一山二虎只能落个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下场。
可要他狠心见秦家瓦解,又未免过于绝情,秦家和天下,父兄会选后者,可秦家其他族人呢?
“火铳口别对着自己,一不小心走火了怎么办?”周肆伸手将火铳从绥之手里取过,语气略带严肃,热武器目前还是靠手搓,安全方面必然比不上工业化制造,凡是都要多小心,也怪他走的急,没能把火铳的注意事项给绥之好好说说。
“谈完了?”秦绥之簌的起身,见兄长没同周肆一块出来,言辞颇有些焦急询问道,“兄长呢,怎么没和你出来?”
“他大概还要一点时间接受。”周肆想想方才出门时大舅哥天塌下来的表情,估计一时半刻缓不过来,“要是闲的无趣,正好我有空闲再去靶场练练火铳如何?”
“你是不是把对世家的态度也告诉给了兄长?”秦绥之哪里还有玩闹的心思,兄长和他不一样,兄长自幼被教导日后要担负起一族的责任,这会周肆要说对世家出手,兄长怎么可能轻易接受的了。
“嗯,但情况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如果今日合作的是其他世家,他或许还要瞒一瞒等人真上了贼船,板上钉钉的时候再和盘托出。
如此手段纵然有威胁的意思,但打天下,战场上都做不到堂堂正正,私底下还要求他完美无瑕,未免把他想的过于厉害了。
眼下将此事和秦大人说个明白,自然因为秦家是他未来两三年内主要合作对象,今日秦家可以为御外敌之事同他合作反大燕,未来秦家未必不会因为他对世家赶尽杀绝再反。
与其日后出现困兽犹斗的局面,大家闹个鱼死网破,不如一开始就让人知道,所幸秦家眼下的族长看重天下比家族重要,不然换个只要家族繁昌的世家,保不定已经开始想如何背刺他了。
“你就不怕兄长铤而走险选择向朝廷告发你?”秦绥之喜欢周肆这样坦诚以待秦家,可又怕周肆将人心想的太好。
“他若告发,秦家也难独善其身,且总要考虑你的安危?”周肆用手指抚平绥之轻皱的眉心,要是他给出的条件是要杀了秦家一族,或许秦慕之会破釜沉舟选择向朝廷告发。
可眼下他不过是说要瓦解世家格局,又没说要这些人的性命,甚至日后世家子弟入朝为官也是不影响的,只是失去一些财物和名声。
秦慕之要是为了这些东西告发到朝廷那儿,秦家讨不到好不说,同他在一起的绥之定然也逃不过一死,秦慕之作为兄长只有可能在秦家全族性命和弟弟性命放在天秤两侧时选择秦家。
如今另一侧的砝码还够不上绥之性命来的重要,秦慕之不会做傻事。
“别想太多,黑熊寨与秦家合作,非是一两人可以左右,绥之不必因为身份为难,我会处理好。”绥之已经让他有机会和秦家搭上关系,之后的麻烦事周肆并不想让绥之深陷其中。
“怎么可能不掺和?”秦绥之靠在周肆的怀里,“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
“是吗?万一出现秦家和我你非要选一个的局面,也要掺和?”周肆抱住难得主动靠过来的美人,心底却没有半点旖旎,若是绥之当真是个笨蛋美人多好,这会只需要乖乖待在桥头县或是黑熊寨,待尘埃落定同他成亲便是。
诸多烦恼也牵扯不上绥之,偏偏绥之冰雪聪明,晓得其中厉害关系,若是不让人掺和,只怕私底下还不知道要做什么打算。
不过他当初看上绥之,不就是因为人胆大聪颖还生的漂亮吗?
“要的,若我不插手,便只能呆呆傻傻选择其一,可我若插手,未必会出现这个局面不是吗?”
“即如此,绥之有想做的,做便是。”周肆一向不拘有才华的人施展自己的本事,更何况绥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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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府。
“拿下了?”钱宝来把玩手里琉璃盏,这是江远府弄出来的新东西,祁州有想讨上官欢喜的县令,特意花费了大价钱送给钱宝来,连带着秋税一块捎带来的。
只是那时候钱宝来忙着和黑熊寨斗法,紧接着又接待巡按,到此时才有机会看看下面送来的孝敬。
这一看不得了,琉璃盏这种皇宫里才有的好东西竟然出现在祁州,再一打听琉璃坊还开在江远府,这可让钱宝来心痒痒,要是能把琉璃烧制的配方拿到手,他可以和京城权贵做多少生意,手里的资产必定还能再翻番。
“这……大人咱们派出去的人手还没人回来。”管事不好直说派出去的人手都折了,谁能想到往日没放在眼里的江远府竟然卧虎藏龙,叫他们栽了个跟头。
“没回来?”钱宝来将手中琉璃盏放下,“怎么江远府的府尹如今能耐了,连我的话都不管用了不成?”
“大人恐怕有所不知,江远府一月前闹出了个大事,府里有名有姓的世家都下了大狱,还牵扯了几位江远府名下的县令,江楼眼下该是没工夫管咱们的人。”言下之意,他们的人必定也不是江楼给吞吃了。
“我道为何今年江远府没给孝敬,原来都被下了狱,也就是说这几个世家的财产都叫江楼拿了去?”钱宝来可是晓得这些世家家产如何,就是小世家积攒在手里的银子都是旁人几辈子乃至十几辈子积攒不到的钱财。
江楼一口气把江远府的世家都抄了,如今正富得流油竟然没想着给他送过来一些,该要好好敲打敲打才是。
“话虽如此,但按江楼的性子这些钱怕是会送去京中,填充国库。”
“填充国库?那么多金银珠宝在眼前,我不信他不贪。”钱宝来是不信世上有这样不爱钱财的人,说的风光霁月,私底下如何腌臜龌龊谁又知道,“给江楼送封信去,今年江远府的孝敬我还没收到,若是他不给,正好松松筋骨。”
打不得黑熊寨还打不得江远府吗?
“大人,我正要说这事,大人不是派人手过去寻琉璃的配方,咱们的人去了江远府后全都失联,恐怕江远府除开江楼外,有另外一股势力掺和。”
“你别说这个掺和的势力是黑熊寨。”钱宝来说到黑熊寨三个字的时候都有些咬牙切齿,往年黑熊寨老老实实在黑熊岭呆着,连就近的桥头县都不管不顾。
今年下山占据桥头县,便感觉自个是个人物,先是抢祁州其余县城的人口,接着又和长鹿县不清不楚,现如今还要吃下江远府不成?
“大人,小人无能,还没能打探到黑熊寨是否和江远府有牵扯,不过听闻江远府外又出了个叫青峰寨的土匪寨子,或许咱们的人是叫青峰寨的抓了。”
祁州在钱宝来的治理下,不是铁桶是筛子,钱宝来只管要钱要粮,地方上就算是土匪猖獗打劫,也都是不管的,若是手里县令有本事就自己组织人去剿匪,要是没本事就等着被土匪打劫,只要不耽误给他交银子就是。
“土匪土匪,祁州还真是土匪窝,黑熊寨这么厉害也没见把其他土匪寨子全都打了。”钱宝来气的站起身,青峰寨必须要处理掉,眼下祁州有个黑熊寨还有个仙人寨已经威胁到他了,要是这个青峰寨在起来,几个土匪寨子联合,他还有什么胜算。
“不必送信了,直接派人去江远府,给我把青峰寨剿了,顺道让江楼把这次抄家的钱给我献出来,琉璃坊的人也不要给我放过。”
钱宝来许久没有动武震慑祁州其他府县,想必许多府尹县令都以为他变和善了,每年送过来的秋税和孝敬也在减少,如此放任下去祁州还有他钱宝来的威望在吗?江远府和青峰寨正好撞上,那就给他当杀鸡儆猴的鸡,叫余下的猴子们看看反抗他会有什么下场。
“是。”管事原本还想劝说钱宝来等打探清楚江远府和黑熊寨有没有关系再出兵,不想钱宝来这回这样硬气,他也不好忤逆老爷。
“对了,桥头县那边有传来什么消息没有?”巡按这回过来的队伍被秦慕之带走了大半,只余下同行过来的文官,半点本事没有还只会吃喝玩乐,一点也不担心上官去了桥头县还回不回的来。
“听说咱们的人传回消息,说是巡按大人快马加鞭带人到桥头县就被黑熊寨的人抓了,之后再没有消息传出来。”他们派出的人手也不敢太过靠近桥头县,黑熊寨的人太警醒,尤其是拿探子方面,从前大人想派人上黑熊寨打探消息没一个回来的,自那以后他们再探听黑熊寨的消息都是离的远远的。
“好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管这黑熊寨的土匪是杀了巡按还是囚禁巡按,只要这道消息传入朝廷,黑熊寨还能反天不成。”钱宝来舒的呼出一口气,这些日子总算有个好消息了,“去,把留在这里的文官叫过来,就说巡按被土匪抓了,要他们赶紧回京城禀报消息,让朝廷派兵过来剿匪。”
“是,大人。”
钱宝来的举动是瞒不住黑熊寨的,不提给巡按队伍上眼药,单是出兵江远府这样大的动静就瞒不过黑熊寨。
“啧,钱宝来手里的兵真是不少,才给咱秦公子的兄长送了两百多人,眼下又掏出五百人,这看着不像是打青峰寨,像是要把江远府给打下来。”郑铁有些羡慕,钱宝来手里的青壮比他们多在意料之中,人好歹在祁州干了二十多年,又做的是掉脑袋的事,手里没兵敢这么猖狂?
“一个府五百人拿不下吧。”不光府,就是一个县,要是县里有点装备,轻易也拿不下来,毕竟守城比攻城容易些。
“江远府又没兵,只靠江楼手里那点人手,便是加上青峰寨的人也不一定打的过,城门能守当然是能守,但江远府百姓也要吃饭,只要围上几日城里必定生乱。”城内一乱,城外可不捡了便宜。
“那咱们是在路上干掉这五百人,还是等人打到江远府再动手。”沈让身为部曲,指挥干架还成,但正儿八经带兵打仗是没有过的,这事有经验的是郑铁,得听人指挥。
“路上干掉还怎么叫江远府的人知道是咱们黑熊寨做的好事?”他们黑熊寨是义匪不错,可沾了匪百姓轻易不信,桥头县能拿下是黑熊寨经营十数年得来的,其他州府要被拿下,不先把黑熊寨的义名压住匪名,如何叫百姓归顺?
反正看他们拿下桥头县就晓得,只要百姓不抗拒,事儿就好办。
“有道理。”
“别叽叽歪歪了,跟上。”郑铁可不敢把人跟丢了,五百号人真打起来要全部歼需要时间,要是能完好无损把人都俘虏去做事,可是救了眼下桥头县的缺人荒。
听说矿场现在人手越发不够,前不久又送了两百来人进去,才勉强维持,若是再送五百人进去,才能解缺矿的难题,毕竟冬天要到了,煤的需求量不断增加,没有人手矿场出的煤可保不住桥头县的百姓都活过冬天。
……
“钱宝来真是迫不及待,秦大人再不回去,只怕朝廷的兵马就要过来救人了。”周肆打趣,秋税一收,朝廷才空虚的国库应该有点银子,士大夫被土匪抓了,皇帝不可能不派人过来,只不过皇帝心里正骂骂咧咧秦家不省事,给他添麻烦。
“我自然赶得及在下属面圣前出现。”秦慕之已经做好打算,钱宝来说他被土匪抓了,必定不会提桥头县眼下被土匪占据,顶多说他在去剿匪的路上被土匪抓了,不然一县之地被土匪占了,钱宝来也要担大责任。
那么他只要赶在巡按队伍回京前出现,并解释他并没有被土匪抓去而是在桥头县商议如何对付土匪,没想到这山里土匪太强带去的人马都折了,不得已换了条路回京,便能掩盖过去。
“回京之后,我的人还要仰仗大舅哥帮忙关照。”周肆想想九月底上路的徐小六和黄娘子,快赶之下应该到了京城了,等大舅哥回京后,便能看到银镜风靡京城。
“你的人神出鬼没,真要我关照只怕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关照。”秦慕之想想周肆此前在京中给秦府送信的,明明接二连三的信都送到家门口了,结果他们硬是没把周肆的人手找出来,这样的本事也是促使他亲自跑一趟祁州过来见见人的原因之一。
“大舅哥说笑了,之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不明朗,轻易叫秦家人知道我的人身处何地,岂非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好不容易在京城经营的据点,轻易暴露出去是嫌自己人手多吗?
“呵,周大当家还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光是咱们谈合作的这几日我可是见识了周大当家占便宜的本事,倒还真想见见能叫你吃亏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秦慕之一想到周肆寸步不让的契书,心道黑熊寨不愧是做商起家,半点亏都不肯吃。
“这样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周肆说话间看向绥之,当初送信可不是叫他吃了个小亏。
秦绥之被两人看过来,依旧自顾自的翻看契书,半点不理会兄长和周肆的交锋。
“我下午就走,绥之暂时留在你这里,若是要我知道欺负了绥之,便是秦家与你合作,也能叫你知道秦家的厉害。”秦慕之其实想把绥之带回京的,纵然绥之喜欢周肆,但二人又没过三书六礼,怎好在一块混住。
便是他同意二人成亲,不还有个过程,只是眼下绥之不好归京,也没法明面上过礼,如此带人折腾了折腾去,不如将绥之暂留祁州,等他回去和父亲阿耶商量个章程,再说他们二人的婚事该怎么办。
“大舅哥,你这样威胁会起反的作用。”周肆性子有时候还当真恶劣,就是喜欢欺负人。
秦慕之不与周肆争论,而是走到绥之跟前,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过来,你自己要小心,我给你留的人也记得带在身边,祁州危险,别什么都指望周肆。”
“兄长,我又非稚童,晓得的。”秦绥之合上契书,“我的事怕是让父亲阿耶担心了,兄长回去定要给父亲阿耶说清楚我在此地过得很好,别让他们胡思乱想。”
“只怕阿耶不信。”秦慕之要回去给阿耶说绥之在祁州被养胖了些,还长高了,怕是阿耶会怀疑他这个兄长昧良心了。
“我会在信上说清楚,兄长只管如实相告。”秦绥之当然知道阿耶最是疼他不过,若是可以他也想回去见阿耶。
“好,万事小心,也别玩的太野,一点规矩都没有,日后见着阿耶,漏了陷我可不帮你遮掩。”秦慕之话里有话,在场的其他两人也都听得出来。
周肆无辜中枪,虽然他与绥之举止亲密,于时下夫夫相处比起来颇有些出格,但私底下他可规矩的不行,便是夜里抱绥之睡觉,也最多心猿意马,其余出格的事万万不会做,毕竟论底线周肆还是认为他比时下的什么品行高尚的世家子弟要强。
“嗯,兄长也要保重。”秦绥之难得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兄长,就此一别,也不知道要几年过后才有相见的机会。
午时过半。
一队轻装简行的人马从桥头县出发,准备走小道赶回京城,周肆带着秦绥之等上城墙,见着秦慕之离开,就见道别时还好好的秦公子红了眼眶。
“怎么要哭了?”周肆掏出帕子替人擦眼泪。
“想阿耶和父亲了。”秦绥之到底不过才是十七岁的少年人,从小到大还没有离开过父亲阿耶这般久,原嫁到容州,一辈子怕也没机会再见父亲和阿耶,但阴差阳错落到祁州,有幸见到兄长,如何不勾起少年人的思亲之情。
“再等等,等过两三年,我一定带你见父亲和阿耶好不好?”大燕不是现代,没有高速的交通工具,千里之遥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更何况他们的身份又轻易离不开祁州,唯有等他手中势力扩大,方才能安全接秦家一族过来。
周肆哄着人,听到对方闷闷应了一声,才轻轻拍拍人的肩膀,不会等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