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连夜着家里人收拾东西,他们这些做海贸生意的,因为经常出海的缘故,在沿途做生意的藩国都是置办了产业,既是方便做生意也是防患于未然,大燕瞧着一日不如一日,万一哪天大燕倒了他们为了躲避战乱就去这些藩国暂避风头。
等改朝换代结束,新朝廷也稳定了他们再乘船回来,只是到底家大业大,黑熊寨远在容州,情况也还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所以等一切安排妥当,也都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至于这半个月,海上的变化可就大了,容州在琼州下方,琼州的船只出海必然是要过容州的海域,原先容州的海军因为成王关系撤了,琼州的船队路过容州跟回家似的。
好些个港口也常有船只过来停泊补给,自打黑熊寨过来接手容州过后,港口就开始寂寥下去,大部分路过的船只也不敢停靠,怕黑熊寨的人抢了他们的货。
但海船不能不补给,吃的也就罢了,毕竟海上也能打鱼,可淡水必须靠陆地补充,现在阶段的海船能携带的淡水资源有限,如果在淡水耗尽之前没能寻到靠岸补给的地方,人是会死在船上的。
于是这些海船就停靠在了距离容州不远的琼崖岛上,琼崖岛是处海岛,大燕倒是将其划入舆图算是归于容州治下,奈何岛上过于炎热,不是本地的土著很少能够坚持在上面生活,又因为是流放之地,和容州的联系并不紧密。
大燕开国之后,有派遣过几任中央被贬的官员到琼崖岛上治理,岛上的情况已经有极大的改善,虽然说比起容州百姓的日子可能差点,但给船队当补给点还是成的。
琼崖岛上的港口也修的有,有时候海上遇上风暴来不及靠岸容州,船队也会就近考虑琼崖岛避一避,来的船多了,港口也慢慢修了几个,算是给琼崖岛的百姓增加收入。
岛上的岛民是很欢迎船队的人过来的,因为这些船队的人,从船长到水手一个个出手都大方,给的银角子铜子也能在岛上用出去,以至于琼崖岛港口附近反而是整个海岛最发达的地方。
南珉收到大当家要截断南境船只偷渡出海的命令,就带着才招募过来不久的海军成员出海了,去的便是琼崖岛。
因为容州境内别的船只没法靠岸,再把琼崖岛堵了,这些船队想要出海离开就难了,上岛那日,岛上的百姓还只当南珉他们也是做生意的船队,哪想南珉直接带了几百个汉子去了琼崖岛的衙门。
拿下琼崖岛的衙门并不难,难得是接管琼崖岛就代表要把岛上的百姓一块治理,南珉跟郑铁不一样,郑铁好歹有时候也要出面管一管内政,晓得如何治理,南珉在黑熊寨不是在深山呆着,就是出门打仗,半点不是治理的苗子。
琼崖岛开发的地界不算大,可也有近十万人,差不多是祁州一个府城的人数,下面还有不少村落,肯定需要人接手管理,不然他们管制港口,只怕琼崖岛的百姓第一个不高兴,因为影响了他们做生意。
正说着,琼崖岛上的百姓就隔三差五的和黑熊寨的汉子套近乎,想要打听打听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因为琼崖岛历来是流放之地,民风说起来还是比较彪悍。
要是随便换个队伍过来,说不准岛上的百姓就要拿起锄头棒槌打过再问,但海队里的小伙子们,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单是那个头站人跟前也晓得不好惹,哪还敢放肆。
“南队长,你得想想办法了,我瞧外面的百姓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里面看,虽然瞧着不像是会打进来,但万一有脑子不好的,咱们动手说不准就有伤了的,海队成立,祁州那边给咱们派遣过来的后勤部队里,治病的娘子郎君是不少,可咱们药材不多,别到时候闹出性命传到大当家耳朵里就不好了。”
从黑熊寨便跟着南珉的汉子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过来琼崖岛人手是派够了的,后勤补给也不用担心,海螺弯还留的有他们的人,即便海螺弯的补给跟不上,容州如今也是他们的地盘了,只要给个信,随便哪个港口都能送过来,离的近的港口不过一两日航行就能过来。
但来之前没说琼崖岛上的百姓也归他们管啊,他们是打土匪的,平日里也就在海螺弯巡逻巡逻,抓几个小偷小摸的小贼,可不懂什么治理,海螺弯真正治理的事燕瑾。
“容州应该要派遣人过来了,你让外面值守的人多注意些,真要是有人敢过来闹事,先抓了再说,对了,每日出海巡逻也别忘记了。”堵了琼崖岛也不是百分之百能够确保商船过了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是要日日在容州到琼崖岛附近巡逻,真要有钻空子的必然是要拦下的。
“这事忘不了,那之前停靠在港口的海船咱们查看没问题的能放行了吗?”南珉过来的突然,除开直接抓了琼崖岛当官的,原先停靠琼崖岛的商船也都给拦了下来,虽然没抓这些商人,但这些日子他们的人在商船上查货也把人吓的够呛。
“确保货物没问题就放了,对了我让你们私底下询问他们贩卖咱们大燕百姓的事有眉目了吗?”南珉知道他这次堵船主要还是大燕商人贩卖人口的事,现在明面上他们的人去问那些海商绝对问不出什么,只能私底下旁敲侧击。
汉子摇头,“咱们的阵仗大,这些海商也有脑子,便是咱们的人私底下伪装了过去打听,一个个也警惕的很,问不出来什么。”
也是,现在这个时候泄露自己有干过这样勾当的海商不是找死吗?谁不知道黑熊寨对拐子的打击有多严苛,瞧瞧港口立起来黑熊寨的旗帜,再没见识的海商也晓得是哪家堵了他们。
“算了,回大燕的可以放行,但出海的让他们先留着,或者原路返回。”南珉不确定这里面的人是不是有参与其中的,为了防止他们给海外通风报信目前只能许进不许出。
等大当家那边查出个眉目,再说放行出海的事。
海队的人给每日守在港口的海商一说,是有欢喜有人愁,欢喜的自然是回大燕的海商,因为他们生意已经做完了,之后还能不能出去先不论,等回了琼州,船上的海货一卖手里边有钱了,即便不能出海也能寻其他生意做。
而出海做生意的商人一个个愁眉苦脸,但没一个说留下的,这地界眼看着也成了黑熊寨的地盘,留下万一黑熊寨的人突然翻脸,莫说钱,命都没了。
不过有人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当真不能出海?你们大当家可有说什么时候许出海,我船上的货可是赔了家底买的,就想着出海做生意赚一笔,如今生意做不成了,不是要命吗?”晓得是黑熊寨还敢这样说话,显然这位海商是急眼了。
“你若是真的急着转手卖出去,只要货好,黑熊寨也能吃下,不过这门生意你得去容州做,别在琼崖岛上耽误我们的时间。”回话是从海商背后传来的。
被询问的海军汉子认得来人,“秦大人。”
“嗯,南珉在哪儿?”秦襄亲自从容州过来,身后带了一些人手,现在容州也缺人手,能够挤出一点给琼崖岛已经很不容易,只是这点人手要管理一个府显然是不够的,秦襄跟过来也有压阵的意思。
“南队长在衙门。”兵丁回完话,一旁的小兵便出来给秦襄他们带路。
“兵头,刚刚那个也是你们黑熊寨的大人?”海商还以为黑熊寨的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莽汉,结果过来一个白面书生,叫人一时间摸不清黑熊寨的路数了。
“自然,眼下容州暂时由秦大人接手,方才秦大人的话你也听见了,如果急着卖货就去容州的港口,货好咱们黑熊寨也不会亏待了你,至于什么时候能够出海?等通知吧。”
“你们黑熊寨真的收我的货,不是准备把我骗去容州好抢了我吧。”海商半信半疑,黑熊寨什么地方,土匪窝,他过去不是自投罗网?
“你现在也在黑熊寨的治下,如果我们要抢,你能拦的住吗?”兵丁的话有理有据,让惴惴不安的海商一下放心不少。
琼崖岛上黑熊寨过来的兵也不少,真要抢直接在琼崖岛上抢不就行了?此地远离大陆,港口被把手黑熊寨真要犯浑,消息都传不到外边去,何必叫他们去惹眼的容州港口。
劝离海商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海队的船是跟着他们一块出海的,怕的是这伙海商阳奉阴违偷摸回航,不过有钢炮架在海船上,就是有其他心思的海商对上黑熊寨的炮口,也都只有装聋作哑。
“大当家的意思是,找到和这些海商做交易的藩国,要求他们把人还回来?”南珉觉得藩国不会同意,这些人当初是花钱买回去的,现在要白白送回来是个有脑子的都是不肯的,而且这门生意肯定是私下做的,藩国的国王可不一定管的了手里的贵族。
“用钱赎回来也行,到时候这些做买卖的世家豪族都会被抄家,抄出来的钱换人回来不难。”他们这段时间在容州打击世家豪族,抄了不少人的家,到现在清点财产都没清点完。
“不光是钱的问题,不过没关系,到时候他们要是不愿意,我可以动用武力。”海队成立,目前为止只和海匪打过交道,也是见过血了,要是这些藩国不肯听话,正好拿他们练手。
“也不一定需要武力,如果被卖去藩国的人中有读书人,想必聪明些的读书人是不会想一辈子做奴隶的,到时候你可以先乔装去藩国查探情况,要是能够里应外合最好,当然也要小心这些读书人已经投靠藩国。”
秦襄以己度人,他若是被卖去藩国做奴隶,最开始肯定会在主家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聪慧,替主家解决麻烦,只要能够取得主家信任,奴隶的身份就可以想办法抹除,但他不会选择回大燕,因为大燕的人把他卖去藩国再回去,难不成等人再卖一回。
所以秦襄有理由相信,不少读书人已经投靠藩国,或者说准备在藩国干一番事业。
“麻烦。”南珉皱了皱眉头。
“到时候真去藩国,不会只让你一个人去,现在要紧的是先把这些贩卖百姓的生意人抓住。”
琼州海贸的船,除去和外面的藩国做宝石香料生意,最多的还是购买各样好看的红珊瑚,珊瑚作为海里的稀罕玩意,从前前朝起,就有不少商人借着献宝的借口送到皇帝跟前讨赏。
琼容二州不少世家豪族都是靠珊瑚起家的,所以大部分做商贸的船只也都是打着出海寻珊瑚的借口,再多塞些钱给市舶司的人,里头监管的官员甚至都不会上船看一眼,方便了这些海商走私一些大燕不允许贩卖的物品,人自然也算在内。
像是林江,一直是以珊瑚商人的名头在琼州海贸界游走,这次出海他带上了一家子,也带了大量的金银珠宝,除此之外,最要紧的自然还是做完最后一趟生意。
这次出海他将手里所有的船只都带上了,可惜这回他走的匆忙,货物准备的时间不够,不然这回出海他能赚从前两倍多的钱。
也怪黑熊寨将祁州境内治的水泄不通,原本做这门生意,货源就是从年年民不聊生的祁州进货,毕竟做多了本州生意容易露马脚,且祁州百姓日子本就过得不怎么样,留在祁州也不过是死于天灾人祸,到他手里还能给人寻条活路,怎么不算是行善积德?
结果黑熊寨一来,他们在祁州遍布的人手被打击的很严重,最开始还好,黑熊寨只在鹿鸣府这块方寸之地经营,偌大的祁州还多的是能够做生意的府县,今年开春黑熊寨就跟疯了一样扩张地盘,到了年中就把祁州给吞了,货源就此断了,如今手里的货还是赶在黑熊寨打过来前弄到的。
“主家,咱们一路过来还没进行过补给,要不要寻个港口沿途停靠?”船队的水手过来问话,实在是他们船上活人太多,即便只是给人吃最差的东西,水的消耗还是很恐怖,人不喝水是要死的,死了他们就少赚一笔钱。
“容州境内已经都是黑熊寨的人了,我们的船不能停靠过去,省一省,到琼崖岛再进行补给。”他回来的时候琼崖岛还是老样子,想必黑熊寨一口气吃下祁州,又吞并容州,还没功夫把主意打到琼崖岛上,更何况琼崖岛是海岛,黑熊寨从前只在内陆活动,想必手里连只船队都没有,想要接管琼崖岛,怎么也要把海军人手培养出来再说。
“好吧。”水手叹气,因为船上的水真的不多了,原本他们只要略微节约些,是可以坚持到琼崖岛的,奈何这回主家带上了夫郞小妾还有十几个孩子,他们在船上每日用水并不节省,才会如此窘迫。
海面很大,航行的船只即便是对面相迎,能够碰面的机会也不多,这也就导致琼崖岛明明已经有海商船队被放回来,林江的船队因为在海上和人错过的缘故,完全不知道此刻的琼崖岛也已经成了黑熊寨堵船的地方。
而林江的船上,尤其是后面跟着的大船船舱里,密密麻麻挤了不少人,光是看人穿着就晓得是穷人,大多数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小一点的在船上不容易活,被卖去藩国也没法做太多事,就是暖床都小了些,当然也有特殊癖好的人喜欢,但也都是少数。
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好,既能做活,也能嫁人,除去孩子,成年的娘子郎君也有,这类只要模样生的好,价格卖的最高,那些藩国的土人最喜欢大燕好看的娘子郎君。
成年的汉子当然也有,不过价格少有能卖高价的,模样身板好些的可以给藩国的女贵族做男宠,差些的就只能卖去做干活的奴隶。
其实藩国并不缺干活的奴隶,但这些贵族们觉得能够驱使样貌不同的奴隶更显身份,为此大燕送去的货就是下等品也是不缺买主的。
“吃饭了。”船上的水手早晚会给他们发食物和水,食物少的可怜,也就是够维持他们不死罢了,水也不多,水手自己都不够喝呢,哪里会给他们多少水。
船舱的气味并不好闻,即便是高等货,也不会特殊对待,只等到了地方再把人洗刷干净,换身衣裳,就能卖出高价。
这事在大燕本地也屡见不鲜,就像是外来的昆仑奴很受大燕世家欢迎,大燕的百姓去了藩国,自然也是受欢迎的。
船只颠簸,遇上点风浪就足够晕船的人好受,船舱大部分人都没坐过船,甚至连海边都没来过,最开始上船不少人都是吐了的。
“姐姐,好想吐。”说话的孩子是个模样不差的哥儿,但是经过这些天航船已经憔悴不少。
“别吐,吐了肚子就没有东西了。”说话的小女孩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模样也俏,姐弟二人依偎在一块,彼此给对方一点活下去的力量。
“他们要把我们带去哪儿啊,我好想娘亲和爹爹。”小哥儿年岁小一些,靠在姐姐怀里,肩头一缩一缩的,显然忍不住哭起来了。
小女孩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和弟弟是镇上的孩子,比起在村里种地的人家已经算殷实的,家里也只养了她们两个,爹娘也肯干,为的是给她们都攒一份丰厚的嫁妆,因为她们家里没有兄弟撑腰,嫁妆多一些日后嫁出了,婆家也会高看她们一眼。
那日她和弟弟替在镇子边上做工的阿爹送饭,那条路她们走过很多遍,谁知到突然被人拉入巷子蒙了嘴,之后醒来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头有很多和她们一样大的孩子,大部分是被家里爹娘阿耶卖掉的,少部分跟她们一样是被拐来的,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她们又上了船。
船舱里的人很多,也不是没人想要反抗,但当初想要打晕囚徒带她们离开的汉子一出门就没了命,此后再没人敢反抗了。
船队到琼崖岛差不多花费了八九天,如果不是容州的港口不能停靠,差不多每隔三四天就能靠岸补给一次,他们每次出海都是沿近海航行,一路过去都有陆地补给。
“前面就要到琼崖岛了,到时候靠岸让几个水手下去尽快补给,只停靠两个时辰就走。”林江打靠近琼崖岛,这心就怦怦跳,总有股不好的预感,但航行这么久又必须要补充水源了,不然大部分人都坚持不到最近的藩国补给点。
而每天在琼崖岛港口上用千里镜眺望海面的汉子,看到一只大船队过来,立刻招来许多人手在岸边等着。
他们自然是黑熊寨海队的汉子,不过为了叫靠岸的海船放下戒心一个个都做力工打扮,本来港口的力工不少,但黑熊寨来了,很快就能用别的活把力工全都吸引走,港口留下的都是海队的汉子。
船队并没有察觉不对劲,陆陆续续的都靠到岸上,一些采买惯了的水手直接跳下船,准备进城去购买东西,岸上的‘力工’们没有废话,直接上手控制住下船的汉子们,又分做几个小队,各自跳上就近的船准备查货。
“喂喂——你们干什么?”船上的人见外人上来,立刻高声呼喊,企图阻止。
“现在琼崖岛港口已经被黑熊寨接管,所有路过的船只都要接受黑熊寨查货,违令或者抗令的人,都将会被扣押,听明白了吗?”说话的汉子手里捏着一个奇怪的管子,那喊话的汉子虽然没见过,却本能的觉得不是好东西。
林江在船上听到黑熊寨的名头,暗叫不好,立刻吩咐船上的船长,“开船,马上开船。”
砰——林江刚吼完,一声爆裂声响起,刚刚还打算直接开船离开的林江被吓得跌坐在甲板上。
“把他拿下,其余人如果继续反抗,我们就不客气了。”船上的水手们看见刚刚那汉子钢管对准的地方,厚实的木板裸露出一个圆洞,就在眨眼间,如果不是人压根没想着打他们,可能此刻被打穿的就是他们的主家林江了。
其余船上也陆陆续续传来火铳响起的声音,瞬间让船上的水手乖觉的举起双手,直到有汉子对港口候着的人喊。
“船上有大量的百姓。”
原本每船还只有几个汉子上来搜查,这声一出,港口所有海队的人都涌入海船,他们等的猎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