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又来看地里的庄稼啊。”正在地里摘棉的老汉一抬头就见着才上任没多久的新县令,说话的语气都和蔼不少。
因为新县令有本事啊,在没当上县令的时候,经常带着种地的好手到鹤山县各个村里走动,教他们怎么肥田,怎么轮种,连种棉花也都是新县令教的。
“嗯,今年的棉花收成不错。”赵力站在田垄上,看着满眼的白棉花团,心底也难免生出自豪,今年的棉花会是个大丰收年。
“的确好勒,多亏了赵县令你带过来的肥田法子,还教咱们怎么防虫害,不然老汉地里的棉花可长不到这样好。”老汉叹气,他种了一辈子庄稼,还不如个后生,不过也是,后生都能当县令合该比他厉害。
“今年府里给了新消息,棉花收购的价大概不如去年高,明年还要更低,老伯明年还是少种些棉花,多种些粮食。”
“咋突然要跌了,老汉我是头一年种棉花,赵大人可晓得要跌多少?”老汉一听棉花要跌价,吓得棉花都不采了,他可是听桥头县的百姓说种棉花能挣钱才种的,今年一大家子都指望卖棉花多挣点钱呢。
“老伯放心,不过少给一两个铜子,至于为什么跌价,因为蜀中那边今年送过来的棉花多,等明年,量还会更多,咱们这里的地也不如蜀中肥沃,自然不如种粮食划算。”赵力细细给老汉说明白。
其实棉花价再跌也跌不成白菜价,就是怕百姓一股脑全种棉花,价却卖不上去,一年白干。
大当家的意思是棉花来源解决了,还是多种稻,如今多的是吃不饱的百姓,粮食肯定比棉花重要,且鹿鸣府种新稻的人多了,黑熊寨更多收购本地的粮食,也防止蜀中那边限制他们的粮食。
“这样啊,没跌多少就好,今年黑熊寨让我们种什么新稻,说是搭配老稻能收两季,老汉我还担心这什么新稻是糊弄人的,只种了两亩,这会看还是要多种粮才是。”粮食价再贱也没有卖不出去的,觉得价低还能自己留在家里,左右他们地里刨食的人家,就是为的一口饭吃。
只要有粮食在,不会饿死人这日子也能过下去。
“从前谷贱伤农,都是因为市面上收购粮食的物价都是粮商们做主,如今黑熊寨定了收购粮食的价钱,不高不低,若是嫌粮商收的价低,大可卖给黑熊寨。”
士农工商,农工的日子都不好过,下地的农人年年都盼有个好天候,希望是个丰收年,这丰收了呢,却又卖不出好价钱,只能贱卖,现在黑熊寨在每地都有官营的铺子,主打收粮,不怕粮商们坐地起价。
去岁卖给黑熊寨粮食的农户就不少,再加上黑熊寨从蜀地那里源源不断的购粮,黑熊寨手里的存粮说是祁州最大的粮食贩子也不为过。
“诶诶,我们都晓得,那什么隔三差五下乡来讲课的学习班都给我们说过,现在那伙粮食商人可骗不到咱们小老百姓头上,黑熊寨可是个大大的好衙门。”
老汉夸土匪寨子是好衙门,只怕京城朝廷诸公听了,还不知道要如何黑脸呢,但赵力打心底也觉得黑熊寨好,半点不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如此赵力又在其他田垄看了看,跟农人聊了会天,方才骑着青驴回县衙门。
黑熊寨可骑的马匹驴子数量少,都是先紧着军队和给各地通信的信使,这县衙门能得一青驴子都不得了,听闻最新收到黑熊寨的几个县城,派去的书生县令连青驴都没有,要下乡都要靠两条腿走。
赵力这还是得了先头立功的便宜,靠着青驴回县衙,已经是黄昏,县衙门除去夜里要值守的人都散值了。
赵力往县衙门后院去,原本县衙门的后院是给县令居住的地方,大当家过来将后院扩充,改成了一个个独门独栋的小院,是专门给县衙门做事人的福利。
赵力住的院子是最里间,推开木门,就是水泥沥干的小院,天晴下雨都沾不到泥,他与夫郞二人居住在这样的小独栋里,虽不如从前的屋子大,但却舒服了不知多少。
家里夫郞也是勤快的人,小院不光收拾的极好,这墙角跟还放着木盆子,里头都是从家里运过来的好土,里面栽种了点姜蒜葱这样的调味料,也方便夫郞时常下厨展露一手厨艺。
赵力回到家,见夫郞还没回来,便想着去县衙门的食堂看看,还有没有饭菜打包回来,不想这步子还没跨出小院子,就见夫郞回来了,手里正提着荷叶包。
姜郎君跟着自家汉子过来鹤山县,也不是整日在家清闲,因为在乡下教了大半年娘子郎君读书,这教书的本事上来了,鹤山县这头开县学,大当家还亲自写信邀他过去考一考。
姜郎君听了,哪里有不去的道理,不想县学竟然取用了他,听闻他是第一个当先生的郎君,大当家还当面夸奖了他,叫姜郎君高兴了好几个月。
这教书的几个月来,姜郎君可是用心的很,不光教学生,自个儿没课的时候也埋头苦读,共事的先生不说个个都是秀才,但至少四书五经都是念熟了的,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认字先生肯定要强。
有这样好的先生就在跟前,姜郎君可不得努力些,争取从开蒙先生做到中级班的先生。
“怎么满头大汗,可是今日又去看地里的事了?”姜郎君一进院子,就见赵力大汗淋漓的模样,已经是盛夏,平日就是走两步也都是要出汗的,也多亏黑熊寨卖的棉布,吸汗又透气,不然穿以往的衣裳,可不晓得要热成什么样。
“不错,马上县里的棉花也能收了,我去看看,正好秦先生给了信,说是叫我给下面的百姓说说,让他们明年少种些棉花。”赵力牛饮了一口凉茶。
“今年上半年大当家还叫你去各地宣传说要多种棉花,怎么到了下半年又不种了?”
“你没看县里织坊最近收了两船棉花,都要赶上咱们县里的产出了,都是蜀中那边送过来的,听闻这才第一批,后面还有好几批。”
“难怪了,蜀中的地本就比咱们这里肥沃,听闻蜀中的地还平坦,不像咱们的地多在山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收棉的时候也麻烦,少种些也好,改种稻子才是要紧。”近些年祁州的天候怪的很,万一遇上什么天灾,肯定还是粮食重要。
“大当家也是这个意思,秦先生就让我先在地方上说一说,之后还要让学习班下乡的时候也要多说几次,得亏大当家弄出个学习班,时不时就下乡跟村里的百姓说道理,不然这事没这么容易解决。”
“可不是,听说这学习班的人一个个不光能说会道,讲起故事来也跟茶馆里新冒出来的说书先生一样厉害,这县里么说书先生说书,只要去茶馆的没有听入不了迷的,而乡里,听学习班讲故事,那老头老太,也都如痴如醉呢。”
姜郎君原打算是去学习班做事,毕竟他也就认个字,之前可没想高攀去县学。
“说书先生也好,从前茶馆这样的地方就是说闲的地方,现在有说书先生说书,把黑熊寨的政策掰碎了融进故事里,百姓自然而然就理解了。”听闻说书先生也是大当家的主意,赵力只叹气自个儿脑子不够灵光,处处还要大当家操心他们。
“可不是,我休沐的时候也喜欢去茶馆点一壶茶,听说书先生说书,也不知道大当家打哪儿招来的人,说书说的厉害不说,还会口技呢。”姜郎君对说书先生的追捧就体现了这会子县里百姓对说书先生的热忱。
随着黑熊寨压低粮价贩卖棉布,让治下的百姓吃饱穿暖之后,还不断扩充做工的岗位,让大部分百姓能得一二空闲想着玩乐。
如今百姓能玩乐的起的东西极少,像是赌坊妓院这种地方又被黑熊寨勒令关停,有私底下开暗娼地下赌馆的,被抓了看情节严重性,从在矿上干几年到死刑的都有。
黑熊寨过来除了砍贪官污吏的脑袋外,就砍这些人脑袋最多,如此顶风作案的人就越发少了,而说书先生的出现,又给了百姓消遣的地方,又打击了暗娼赌馆,算是一举两得。
这各个县里至少都有一位说书先生说书,说的也不是市面上有的话本子,都是说些新故事,大家伙都没听说过,且故事也不再是围绕在富贵人家的姑娘哥儿一见钟情穷书生这样的情节,而是说些忠肝义胆厉害的小人物发家。
别看如今的话本子市场最受欢迎的是富小姐和穷书生这样的套路文,其实买的都是深处闺阁的姑娘哥儿,要么就是同样穷酸的书生,看看做做梦,百姓基本上听一耳朵就不怎么关心了。
黑熊寨另辟蹊径的路子实则将话本子创作的方向拉到另外一条道上,眼瞧着也是受欢迎的,其中编书的人又巧妙的将黑熊寨的规矩以及政策结合进去,百姓从说书人这儿获取的信息一点不比学习班少,甚至比公告栏还管用。
可见大当家管人实在厉害。
……
“大当家,新编的话本子你抽空看一看,要是有问题我再去修过。”说书先生和学习班都是由君凯之负责的,这说书先生编的话本子也多是由他审核修改,再交给说书先生和学习班传播。
“嗯。”周肆按压了一下眉心,文宣这一块,他算是亲力亲为,因为按照君凯之这些文人风流编出来的话本子,无怪乎痴男怨女、志怪神话。
要说具有批判性吗?可能有,但现在百姓只可能注意到男女痴缠那点事上,书里的隐喻你就是当他们面说他们都不感兴趣。
这些故事编出来都是给读书人看的,给百姓的话本子,唯一的要求必须直白,你要体现你政策的优点,就必须在话本子些说清楚农人会得哪些好处,不然就跟那些痴男怨女的话本子一样,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新话本是谁写的?”周肆翻了个开头,瞧着话本子写的新题材是与分田有关系的,便打起了精神。
眼下黑熊寨实行的是土地限户,还是以一户人家为单位,日后肯定是要分到人头上的,但这事并不好执行,因为要分地就要给所有人都分。
大燕的规矩可是分不到姑娘哥儿头上,要寻能分给姑娘的规矩,可就要追溯到一千多年的朝代,那都作古多少年,再翻出来也是没人认的。
“是个说书的娘子。”秦襄手里的话本子出处要么是叫读书人作命题作文,要么就是看民间是否有能人,再不济他就亲自上马,总归跟在大当家身边不少时间了,按照大当家的意思创作是没问题的,就是细节方面还要大当家亲自把控。
“写的不错,可以给到说书先生。”分田不是小事,舆论的确可以先搞起来,拆屋效应对付大燕百姓,是最有效果的办法。
“是。”君凯之可是晓得这则故事扩散出去,指不定又要有多少人嚼舌根,但若一直谨小慎微,他们这管理者还当不当得了了。
从前像是招兵姑娘哥儿,让县里姑娘哥儿念书,都是大当家亲自出马应付舆论,他现在接手这方面的事,没道理还要让大当家操心,他得想想这则故事扩散开过后,要如何温和又不失力道的应对。
翌日。
鹿鸣府外来了一只长长的车队,为首的正是快马加鞭赶了二十来天路的徐小六和黄娘子,算算时间,他们都离开祁州快十个月了。
徐小六还好,因为是情报队的,常年也去各地,黄娘子就不同了,她自幼生长在祁州,还是头一次离开祁州去到这么远的地方。
“总算是回来了。”徐小六看着和离开没什么两样的鹿鸣府,听闻桥头县和长鹿县都焕然一新了,不晓得鹿鸣府里面是不是有新的变化。
“鹿鸣府到桥头县的路修通了,这会从鹿鸣府到桥头县只怕用不了三五日功夫了。”黄娘子是切实看到了鹿鸣府的变化,若是祁州到京城的路也修好了,来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方便呢。
“快马加鞭来去两地,也更快了。”情报方面也不用再完全寄托信鸽,要是不那么紧要的信,用信使传递会更方便。
“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要看府里县里的变化不如亲自下马走走,光看外面能看出什么东西。”剿匪归来的郑铁正巧遇上徐小六和黄娘子,原本还说要打个招呼,结果这两人嘀嘀咕咕半天都没发现他。
“郑队长,你这脾性一点没变啊。”徐小六也许久不见郑铁了,瞧着郑铁整个人容光焕发,就晓得人一直没闲过,甚至仔细闻闻,还能闻到一点血腥气,可见是干完架才回来。
“你们一走不过几个月,又不是几年,我的脾性二十来年都没变,能变什么?”郑铁心想,徐小六这小子也学会那酸文人的伤春怀秋了,动不动就来一句脾性没变。
“郑队长,看来你们兵营有了军需官,不用自己打算盘了,是一点也不怕我们这些老人了。”黄娘子眼睛尖,一下就盯上了郑铁身后的哥儿,瞧着也是领兵将领的打扮,但绝不是黑熊寨的老人,可见他们这一走,黑熊寨来了好些新人,大当家就这还愁人手呢。
“可饶了我吧,这会子秦襄算盘都要打的冒火星,这事还得黄娘子你来做,我就剿剿匪,打打仗,日后得了赏再娶个媳妇回家养老就成。”郑铁不耐打算盘,如今兵营军需都是武疆和孟梅负责,好不容易当了回甩手掌柜,这会子遇上黄娘子,万没有再给自己找麻烦的。
“不过玩笑话,我如今都不打算盘了,哪里还能劳郑队长帮忙,只是郑队长操心大当家的亲事,都给大当家抢来了秦公子当夫郞,怎么到了郑队长自己,就还要得了赏才娶媳妇?”黄娘子算是大当家的嘴替。
“黄娘子,你真是跟大当家学坏了,牙尖嘴利的,我老郑说不过你,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大当家可等着你们呢。”郑铁牙酸,他自个是想娶媳妇的,但关键这不是在打仗,即便娶了媳妇也不能时时黏在一块,那不如等安定下来了再娶。
郑铁的话惹得黄娘子和徐小六发笑,然后招呼人手进城。
周肆和秦绥之收到消息过后,已经到府衙门口等人了。
“今日怎么感觉绥之浮躁了些?可是盼着阿耶的信?”周肆见绥之等的焦急,同人打趣。
“你我还没成亲,不许叫阿耶。”秦绥之装凶似的小声威胁周肆。
“大舅哥我都当面叫了,怎么不能叫阿耶?”周肆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叫秦公子无可奈何,只能悄悄拧了一把周大当家紧实的肌肉,“好硬,明明瞧着很清瘦,怎么捏起来这么硬。”
“秦公子又没见过我脱衣服的模样,怎么断定瞧着清瘦?”周肆理直气壮的耍流氓,叫秦公子耳垂微红过后,气的想咬人一口。
“早晚会见到的。”
“嗯,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