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马蹄踏在路面,后头是车轱辘咕咕滚动的声音,前朝开国皇帝励精图治几十载,留下了不少重新修整好的官道,转头百年过去,朝廷都转了几道手,这官道半点没破落,便宜了大燕几位皇帝。
一行车队并不长,前头两驾马车是坐人用的,后头几驾车马都拉着笨重的木箱,想必是贩的货物。这样一行不过十来二十人的队伍,慢悠悠在祁州官道上行走,竟然一路太平,倒是叫一路乔装打扮的黑熊寨汉子好一阵可惜。
黑熊寨到江远府现今是没什么出名的土匪大寨子,但沿途总有些拉帮结派的小山寨,最是喜欢打劫小队伍,还说他们能遇上大展一番身手呢。
若是坐在马车里的周肆晓得手底下的汉子这么想,怕要嘲笑一番,也不看看大家伙什么身板,十来个壮汉的队伍,换作一般小山寨哪个敢冒头,也不怕被反抢了。
“该你落子了。”秦绥之见周肆半晌不作声,提醒。
“……投子认负,我输了。”周肆将自己的两枚白子放在棋盘边线上,按说下围棋他也不能算不擅长,毕竟是把秦襄这等聪明人按在地上摩擦的。
可轮到秦美人这头,还真是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果然还是秦襄那个臭棋篓子太菜了,以至于叫他对自己的棋力有了错误认知。
“再来?”和周肆神情几变不同,秦绥之对自己赢局并不诧异,毕竟就围棋父兄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倒也不是说他何等聪明,不过是比起父兄杂事缠身,他于内宅之中,有更多时间专研罢了。
“好。”周肆这声好故意拖长音调,半点没有连输多盘的恼意,本也是怕人无聊,陪人下着玩。
“东家,前头有间茶栈,要到正午了,晌午那顿就在茶栈安顿如何?”窗户外的汉子刚从前头探查情况回来,能在官道上遇到一间茶栈着实不容易,毕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从前赶路他们都是随意吃两口干粮垫巴垫巴,这回托秦公子的福,沿路上也给架锅煮熟食,还是大当家亲自下厨,毕竟其他莽汉整日里都是山寨忙着拉练,吃饭自有厨房里娘子郎君操持,真要他们做,不若吃干粮。
“还有多久到江远府。”周肆一边收棋子,一边思衬,祁州官道上除去驿站竟然还有人敢开茶栈,只怕不是落脚地而是虎狼口。
“按咱们的脚程算,今日能赶上城门下拴前进去。”他们马车里拉了不少琉璃,走的并不快,若是单算骑马,早两日就到江远府了。
“那便去茶栈歇歇。”顺道看看是江远府哪家土匪在城门口做生意。
“得勒。”领路的汉子哪里还能听不出大当家的意思,这年头除开驿站敢在官道附近摆摊的,要么是周围治安极好,要么就是土匪自己开的,等着肥羊跳进虎口,眼下这间,多半不是前者,但黑熊寨的汉子们不在意。
他们一行别看只有二十人左右,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一个茶栈撑死了能埋伏多少人?别到时候一个打一个都不够分,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怕人耍诈,在茶壶饭菜里下蒙汗药,不过那玩意也不是无色无味,能尝出来。
又走了小半刻功夫,马车队伍便赶到茶栈跟前,里头做事的小二一把将手里的幡布搭在肩上,顺道用腰上围着的襜擦手,方才热络的过来帮领头的汉子牵住缰绳,问,“客官,可是要吃点什么?”
“店里有什么好菜好肉只管送过来,我等一行二十来人,都胃口大,正中间那桌再拿壶顶好的茶水,别以次充好,叫我东家吃出来,可是要找你等麻烦。”说话的汉子眼睛珠子打量了一圈茶栈,除去过来招呼人的小二,店里还有三人。
烧火的丫头,擀面的郎君,和半醒不醒打瞌睡的老板,要说这样几个人实在看不出什么山匪样子,更像是一家人在官道旁寻了门生意。要是个没什么在祁州生活经验的人家,指定要被骗了去。
“好勒,客官先入座就是,我先把客官的马匹安顿上。”小二伶俐,安顿好头一个汉子,又叫唤了一声打瞌睡的老板,叫人起来招呼客人,才去接手余下的马匹骡子。
茶栈后头是有个露天的马厩,马槽里也备了草料专门给歇脚的客官喂马的,骡子马匹都叫赶到后头去,其中一个汉子特意瞧了马料,不算好,却也没掺其他东西。
小二一走,茶栈老板不得不起身招呼客人,这茶栈老板年纪看着不过而立,好手好脚半点没有面黄肌瘦之像,甚至那烧火丫头也都不干瘪,日子该是过得不错。
若光是靠这一家路边茶栈生意,断然没得说能养出这等身样的人。
这时候马车上的帘子叫人掀开,一身锦衣打扮的周肆从马车上跳下来,抬手又把带了帷帽的秦公子接下来,后面马车里菖蒲蒺藜也跳下马车,跟着前头两位主子走进茶栈。
茶栈里的桌子不多,四人围坐,也就刚刚够,方才叫了饭菜,做饭的郎君已经手脚麻利的往锅里下面,这地看着荒无人烟,肉大抵是吃不上了,只能吃点白面饱肚。
而那茶栈老板也跟着送了一壶好茶到明眼人能看出谁是主子的两位跟前,只是送了茶水,茶栈老板话也不搭的又坐回先头的位置继续打瞌睡。
周肆轻轻瞥了一眼茶栈后面安置骡子马匹的小二,估计这壶热茶怕是喝不得。
“店家,有没有现成吃的,我们一路赶来连朝食也不曾吃,这会正饿呢。”周肆不动茶水,反而笑吟吟的同茶栈老板搭话。
“没有,今儿个茶栈只有面食。”茶栈老板打了个哈欠,“客官这是打鹿鸣府过来?打算去江远府做生意。”
“正是,北面商路断了好些时候,原和北面商人做的一笔买卖也没做成,想着不能砸手里,打算去江远府问问蜀商有没有出路。”周肆这话说的像是初出茅庐的少爷,人家问便一骨碌都答了出来,半点防备心也无。
茶栈老板听了点头,也没下文,仿佛刚才那话不过是顺口问的。这时候去后头安置马匹骡子的小二也回来了,比起爱答不理的茶栈老板,小二的态度热切不少。
即便其余几张桌子也不曾叫茶水,还是拎了水壶过来,给周遭汉子倒了一壶解渴的白水,瞧着很会做人。
“说起来,我也好些时候没走过江远府,都不知道这路上竟然还开了个茶栈。”周肆上回过来江远府,还是两年前,那时候江远府有一家大土匪寨子喜欢越界打劫,还不叫蜀商往鹿鸣府去,断了黑熊寨和蜀商做生意的道,就被周肆带人过来剿了,现下那土匪寨子的头头还在深山矿场做工。
“近些时候江远府太平了,咱们平头百姓也敢寻摸些生意来做,茶栈是年前开的,也有大半年时间了,蜀商往来生意也还凑合。”小二一边倒水一边回话。
“江远府太平了?”太平,祁州可不敢说哪个地儿当真太平。
“是嘞,客官有所不知,江远府来了个新府尹,厉害着呢,才上任不久便组织城里青壮把周遭的匪徒剿了一遍,不然我等哪敢在这荒郊野岭开个茶栈,赚几个茶水钱。”小二说的头头是道,仿佛自个儿当真是一等一的良民。
周肆笑笑不答,江远府换府尹的事他知道,是去年的事了,新府尹原是个愣头青,的确打算剿匪,不过人还没组织齐,叫几个世家给掀了底。
至于世家为什么不想江远府府尹剿匪,原由再简单不过,因为周边的零星散匪怕也有世家参与,只是世家不在意抢劫来的三瓜两枣,养这些人,就是为了必要时候以山匪手段根除对手。
江远府府尹一出手就要把世家藏着的手给斩断,没叫几个世家合起伙来弄下去,也算人背后的势力大。
说到这儿,下面的郎君也将一碗碗手擀出来的汤饼送到桌上,清汤面里下了两把小青菜,没过猪油,也没撒几粒盐,像黑熊寨里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土匪汉子,第一口差点没咽下去。
不过好歹是白面粮食,哪里肯浪费了去,只能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咕嘟咕嘟的狼吞虎咽。
“若是不想吃,马车上还有一盒糕点,中午垫垫晚上去府里再吃也行。”周肆知道秦绥之口味挑,不勉强人,不过两碗清汤面他一个人也吃得下。
“嗯。”秦绥之一惯不会勉强自己,且一路马车,就算缓行也时有颠簸,哪怕这时候眼前都是山珍海味估计也没什么胃口。
唯有茶水味道还不错,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才喝了两口,他便有些犯晕,若不是被一旁的周肆牢牢抱住,人都要摔在地上了。
“怎么、怎么回事?”秦绥之还晕乎乎的,却也因为没喝下多少下药的茶水,也不至于彻底晕过去。
“没事,遇上拦路打劫的了。”周肆稳坐在原地,又将秦绥之抱在怀里,瞧着不过一碗汤面的功夫,茶栈便冒出二三十个汉子,“留活口。”
此话一出,原吃饭的莽汉们早架不住手痒,直接赤手空拳过去,对方手里拿刀的不少,却也不是练家子,只晓得胡乱挥动,不过三两下,就叫人空手夺白刃,一个肘击晕了过去。
二三十个没什么武力值的人要收拾,不过片刻功夫,就横七竖八的躺在茶栈地上。
方才动手时候躲起来的烧火丫头跟擀面郎君也叫周肆的人给抓了出来,现在还清醒站着的只有茶栈里活动的四人。
“你们是道上哪家的?”周肆接过一杯清水,慢慢喂给秦公子,吃了迷药多喝些水能冲淡药性。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峰寨的,你们又是哪条道上的。”刚刚假作打瞌睡的茶栈老板被抓了倒也硬气,只恨自己没想到眼下的茬子这样硬,他们人多了小半都没拿下。
“青峰寨?江远府什么时候出了这个寨子?”周肆仔细回忆江远府传的消息,确信没有叫青峰寨的寨子,甚至扩大到祁州也没听说过,要么名气太小,要么刚建寨不久。
看满地的兵刃,只怕是后者。
“你不是你们寨子当家,对吗?”周肆想光是埋伏也能有三十来人,青峰寨应该算个不小的寨子才是。
茶栈老板人不语,显然不肯透露半点寨子的消息。
“算了,这次我急着赶路,饶你们一回,下次选人抢劫记着擦擦眼睛。”说罢周肆叫人松了手,自个儿站起身抱着秦公子去了马车。
面色发白的菖蒲蒺藜也跟着离开,不想青天白日在官道上都能遇见这样的事,祁州实在太乱了,也不知道那伙土匪给公子下了什么药,若不是公子叫周大王抱着,他们定然是不肯和公子这时候分开的。
黑熊寨的汉子倒是没拿人一兵一刃,甚至还掏了百十来个铜板扔到了桌子上,转身去马厩把吃的正香的马匹骡子拉出来,开始赶路。
“你就这么放过他们?”秦绥之还有几分晕,但他直觉周肆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这伙人。
“我方才都说要饶他们一回,若是再动干戈岂非是出尔反尔。”周肆一向说话算话。
“你当初也说要放过我。”
“……”周肆难得被噎到无言,只好妥协,“此行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江远府,不必要浪费时间在青峰寨上,且那人嘴极硬,若真要撬出消息,怕是要动点手段,不如此刻放了人,总归他们是要回山寨的。”
他已经留了人盯住这伙青峰寨的人,等他从江远府回来再收拾,既不耽误功夫,也能摸清楚青峰寨的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