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咱们这回药要是起作用,是直接和老实他们一块回寨子,还是在容州多留一些时日。听老实说,大当家已经打下桥头县了,年后还要动兵。咱们的药要是有效,我想着还是先回去,给寨子要打仗的弟兄们把牛痘种上,虽然疫病不止天花一种,但能杜绝天花也是好的。”
打仗多瘟疫,许多战场上活下来的士兵却逃不过瘟疫的魔爪,到时候兵营里还要他们这些做大夫的坐镇,眼瞧着牛痘法已经有眉目了,只要被证实有用,整几头病牛送回去,还怕弄不到痘粉吗?
“嗯。”孙大夫头也不抬的忙活,人带回来了,这接种的事宜早不宜迟,只是人痘接种的法子有好几种,大当家说水苗法最有效,不过医书上记载的都是旱苗法,这会换成牛痘也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
他打算几种法子都试一试,左右他弟子抓回来的恶匪多,可以分成几组弄个对比实验。
被连拖带拽拉回小福村的恶匪有几个不禁吓已经翻白眼晕过去了,还有的正求爷爷告奶奶说自己错了,叫大夫们大发慈悲饶他们一条性命,保证日后改过自新。
“这伙烧杀抢掠没少干的恶匪如今知道怕了,可见还要是刀子挨在自个儿身上才晓得疼。”韩老五捣药的动作不断粗暴起来,魔音贯耳听得人心烦气燥。
这类恶汉他们黑熊寨的人没少见,当初也有这样痛哭流涕说要痛改前非的,有不少汉子动了恻隐之心想求大当家饶人一命,结果转头大当家就把恶匪残害百姓的尸骨找出来,摆在太阳底下,再没人帮着说过话。
“死谁不怕,就是京城里的贵人也逃不过一死,不过我认为老天爷这点最公平,谁都逃不过一死就说明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天潢贵胄又如何,死了还不是烂肉一堆,要生蛆长虫。
“放屁,谁说死了都一样,你死了草席一卷天地为家,人贵老爷死了住着地底下偌大的墓地,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做陪葬,哪里一样了。”
“呸,这话说的就像贵老爷死了还能享受那些金银珠宝一样,等日子一到还不是化成一捧黄土,至于墓里的钱财到头来便宜了那伙盗墓的。”如今盗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当,甚至揭发到官府那儿,是要坐牢的,但真到了活不下去的份,谁还管这些。
“也是,要是咱们日后打仗没钱,就撺掇大当家去盗墓算了,尤其是帝王墓,里头好东西肯定不少。”反正大当家不信鬼神,估计也不觉得这事忌讳,甚至白得这样一笔银子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不过前几朝的墓上个乱世可能都被摸过了,眼下大燕皇帝的墓又在京城旁边,真要去墓里摸金是不敢大张旗鼓的。
“行了,这事少说。”孙大夫咳嗽了一下,就算是大当家真到要拿死人钱的份上,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干,不然天底下的人都要指着鼻子骂人了,也就是这伙跟着大当家身边久了的年轻汉子,对生死没个避讳,才敢这么大咧咧的讲出来。
韩老五也晓得师父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惦记入土为安的事,他们说要去挖坟,心里铁定不得劲,不过没事,到时候真要去墓里搜刮财宝,不告诉师父就是了。
“好了,抓几个人进来。”韩老五见师父准备好东西放下手里的药杵,吆喝师兄弟们拉犯人进来,紧接着草药棚里就传出一阵阵杀猪似的惨叫。
吓得隔老远的小福村村民一哆嗦,“这些大夫养猪了?”
“没见着啊。”
“没养猪人能叫这么惨?”听声音比捅了脖子的猪叫的还要撕心裂肺,渗人的慌。
“我瞧着他们好像是抓了什么恶匪回来,说要试药,该是那伙恶匪在叫。”晓得试药的人是土匪,村民半点不心疼,就是这惨叫声穿透力太强,听得人后背发凉,一个个都想,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了。
与此同时,打琼州紧赶慢赶的老当家一行人,终于是到了祁州地界,其实真要走,容州到桥头县的距离和琼州到桥头县的距离差不了多少,但南境多丘陵,路肯定没法走直道,拐来拐去走了不少冤枉路。
为此黑熊寨派去容州接人的队伍都到了好几日了,老当家一行人才从琼州离开走到祁州。
“报——大当家,老当家和老夫人到桥头县外了。”城外巡逻的汉子收到消息立马跑回县里给大当家汇报消息。
周肆正和秦襄说县里关停那家花楼的姑娘哥儿要如何安置,猛然听得他爹娘回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按他算的日子,怎么也还要几天才到。
“大当家,老当家和老夫人回来,你还不赶快把秦公子带着去接人。”秦襄原先还催着大当家想个法子安顿花楼的姑娘哥儿,这会老当家回来事也不急了,反而是催着大当家赶忙带夫郞去家长。
尽管语气正常,周肆还是听出人打算看好戏的心思,不过眼下不是同人掰扯的时候,撂了句,“就你话多。”
便匆匆去了一旁的屋子。
“怎么过来了?”秦绥之做事的地方就在周肆隔壁,原是想着两人要在一处办公总少不得要耽误事,便分了两处,虽说挨的近,但要是忙起来,一天功夫下来也没见着的机会。
“我爹娘回来了,绥之有空同我去接接人吗?”周肆是过来问绥之意见,如今绥之虽然在大家伙眼里是他名正言顺的夫郞,但到底没行过礼,要是绥之还没做好准备,晚些再见也是一样。
“不是说还要几日?”秦绥之起身过来,今日他穿了身月牙白的袍子,倒是和周肆一身黑袍登对,两人站在一处,没得说看不出二人夫夫关系。
“估计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周肆伸手牵着人往外去,又叮嘱,“若是待会我娘待你热情过了头,也别拘谨,她就是那样的性子。”
绥之这样的好相貌他娘见了,绝不会无动于衷,就是没有儿夫郞这层身份,只怕也要喜欢的不肯撒手。
“好。”秦绥之要说不紧张是可能的,毕竟马上要见的是未来公婆,像是在京中,未婚前几乎是没什么机会接触未来婆婆或是大家,便是在马球会上碰面也多是点头之交。
真要见面还得是嫁过去后,关上门一家人什么性格就再清楚不过了,眼下他和周肆说的难听点是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这样见面也不晓得周肆父母会不会对他生出不满。
城外。
周秤身后跟着不少人,远远的抬头看桥头县的变化,光是城门外都开起了大大小小的集市比的县里热闹,就叫人晓得如今县里日子该是好过。
“你说这桥头县的城门瞧着是不是太破落了,咱儿子也是,不晓得门面的重要性。”周秤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城门了,桥头县的城门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风吹雨打之下没塌了都是从前修城门的人靠谱。
“修城门费人费力,我瞧这样挺好。”红秋最不喜欢兴师动众,就说黑熊寨,那修建的房子也都跟乡下百姓住的屋子差不多,能住就行,还管那漂不漂亮,又不顶饿。
“你这就是短见,咱儿子眼瞧着是要称王的人,桥头县是咱们儿子称王的起点不给弄得漂亮些,外人给看轻了去怎么办?”周秤还是觉得城门碍眼,等见着儿子私底下问问有没有重新城门的打算,要是没打算,他正好带几个老家伙上手,把城门修补修补,实在不行就给拆了。
“就你长见,你想到的咱儿子想不到?”红秋给了自家汉子一巴掌,“别杵着,挡道,往城里走。”
“不成,人话本子里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回来,皇帝都要到城门口迎接,我在海上立了大功劳不在城门口等咱儿子来接,就灰溜溜的进去,掉份。”周秤想着那臭小子要是靠谱这会铁定带人过来了,他可得享受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
“你也说了一个是将军一个是皇帝,一个君一个臣,你和眼下黑熊寨大当家什么关系,是父子,那能一样吗?”红秋嘴上这么说,脚是一点不动,显然也是心动。
老当家夫妇拌嘴听得身后跟着的老人合不拢嘴,这样闹腾的性子幸好没传到大当家身上,不然寨子早就鸡飞狗跳了。
如此等了小片刻,城门里终于传来动静,一队黑熊寨汉子换了身整齐的装束从城门里跑出来,守在道路两边,而周肆牵着秦绥之身后跟着眼下身边做事的先生,大步流星的从县里走到海外归来的队伍跟前。
“臭小子,你还是懂老子,气派。”周秤上前拍了拍周肆的肩膀,然后笑容戛然而止,怎的,这才两年不见,这臭小子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把个子补的这样高,他这个老子站在跟前都矮了个。
周肆见他爹眼睛一动就知道人在想什么,说起来他爹和他娘的个子在普遍低矮的平民里算鹤立鸡群,他这些年蛋白质也没少吃,优秀的基因加上充足的物质,想不高也违反自然规律。
“娘。”
“诶,阿肆啊,你这个子不得了,比你爹都要高了。”红秋见着两年不见的儿子,那是激动止都止不住,可她眼睛尖,老远就看见她儿子过来的时候拉着一旁哥儿的手,半道才放开,等一走近,我的亲娘嘞,她儿子这是去哪儿拐了个神仙哥儿回来,叫人看着都移不开眼睛。
“伯父,伯母。”秦绥之落落大方的任红秋打量。
“诶,你这哥儿嘴真甜,是哪一家的。”红秋径直拉着人哥儿的手,哎哟喂,这一拉更不得了,她从前是楼里出来的,手自然也没做过什么粗活,比的一般人家的小姐,就是这两年在海上,风吹日晒糙了些,却也比寻常劳作的妇人要强。
可这会拉着眼前小哥儿的手,竟然怕自己的手太糙给人磨疼了。
“娘,别吓着他。”周肆虚虚揽着秦公子的肩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您儿子的未来夫郞呢。
“好小子,我和你爹出趟远门,回来的路上还惦记着你的亲事,没成想自个儿寻好了夫郞,好好好。”红秋三个好字可见是对秦绥之满意的不得了,“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别怕,咱们日后一家人。”
“我姓秦,名绥之。”秦绥之报上姓名,心底却对未来婆婆的举动松口气,瞧着周肆娘亲的确如周肆说的那样,性子爽利,待人热络,这样的娘子最好相处。
“秦绥之,好名字好名字,定是你父亲用心取的,不像周肆,他爹没什么本事,取个名也俗不可耐,要不是我儿子生的好,配这样一个名字,说出去都像是街市上卖肉的。”红秋眼睛里已经看不见丈夫儿子了,一个劲的拉着未来儿夫郞说话。
“卖肉的怎么了,要是我没上黑熊寨,这会咱儿子子承父业,就是个杀猪卖肉的。”周秤嘀嘀咕咕,却也不敢说大声了,怕又被媳妇听见来一巴掌,他皮糙肉厚耐打,可也不能在儿夫郞面前丢人不是。
“爹,这两年可玩的尽兴。”
“咳,怎么说话的,你老子我是正经出海,一次能走的远些也省了下次的功夫,这两年你老子在海上画下的海图要是卖给沿海的商人,都要叫人打的头破血流你信不信?”周秤心虚,但嘴上不怂。
“所以带回了什么?”周肆能不晓得他爹的心思,保管就是觉得航海有意思,即便寻到了他要的东西也认为还能再走走,要是遇到更好的怎么办?
“你要的新粮种我可给你带回来了。”周秤最要紧的任务是一直放在心上的,“我还怕你不晓得怎么伺候新粮种连生番都给你带回了两个,路上你郑叔一直教人说汉话,这会已经能正常沟通了。”
周秤带回生番并不是难事,沿海的生番还都是把山里的百姓当奴隶呢,随随便便一个有钱老爷手里都有成百上千的生番做事,他不过是给了点红糖,那贵人老爷就毕恭毕敬的给了他手里几个做事勤快的生番。
得亏这几个生番没成亲生子,不然只把他们带回来,周秤良心还过不去,毕竟大燕虽然也买卖奴婢,但大多数百姓一出生都是正经人家,就是官府欺压也有度,可沿海的生番就像是没开化的蛮子一样,把人不当人。
“除了新粮种呢?”周肆虽然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已经觉着这回出海值了,如今大燕地力有限,在没有化肥出现的时候撑死了养活几千万人口,但新粮种却能够叫大燕养活上亿人口,其中差距显而易见。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种子,比如甜菜什么的,香料也有一些。”这一回带的东西实在多,周秤一时间还想不齐全,不过要是把箱子打开,每样他都能说的上名字。
“猛火油没有消息吗?”南境是寻不到猛火油的,就是有凭现在的本事也根本开采不了,所以周肆只能把注意打到海外。
“哼,我还道你小子沉得住气呢,有,新稻种和猛火油你是特意嘱咐我们出海寻的东西,我要是一点眉目没有还能这样兴高采烈回来。”
“我看你的队伍里没有。”
“自然没有,那东西运输需要慎重,且轻易见不得火,也就是在寻到新稻种的地界,有这种油,人还年年给大燕朝贡,咱们都不知道,也不晓得大燕皇帝那儿有多少这东西储量。”
大燕利用猛火油周肆一点不意外,毕竟都给人起了个猛火的名字,可见其用途,只是外邦竟然多次朝贡这东西,周肆一点消息都没收到恐怕是大燕有意隐瞒。
“我已经和那地方的人谈好了,猛火油咱们也大量要,到时候用瓷器白糖给人换,等下回人送朝贡品的时候一道给咱送来。”
猛火油既然是朝贡用的东西,平民百姓自然是拿不到的,普通商贾多半也够呛,还得是当地的贵族才能拿出手,而贵族最喜欢的就是瓷器蜀锦这些东西,比起给真金白银,还是给这些他们能自己产的物资来的便宜。
周秤自个儿也没运过那玩意,怕半道上突然起火船毁人亡,还是叫人家送过来的好,毕竟给大燕皇帝送了这么多次,铁定有经验。
“如今寨子只有红糖,即便甜菜种子带回来了还要花费时间驯化,短时间内拿不出白糖。”
“那就先用瓷器垫付,还有琉璃,那沙子烧出来的玩意生番喜欢的不得了,一个个为了能换到都差点把我衣服撕下来。”周秤还心有余悸,毕竟沿海过去,许多生番都不喜欢穿衣服,可能是因为当地太热的缘故,要不是瞧人手里的确有好东西,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地盘,周秤还不敢叫船队靠近呢。
“辛苦了。”周肆虽然知道他爹故意想要多玩一段时日特意在海上飘了两年,但一路上能平安归来其中经历的苦楚定然也不少,他道一句辛苦是应该的。
“行了咱们父子俩整这些煽情的话干什么,走回去打开箱子你仔细看看哪些有用,反正一路上我瞧着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给弄了回来。”周秤说完正事又偷偷瞅了一眼被他媳妇拉着说话的儿夫郞,“这样好看的小哥儿你哪里寻来的,这看着可不是咱们祁州这样的破落地能出的水灵哥儿。”
“抢来的。”周肆语不惊人死不休。
啥,抢来的,周秤虽然屠子出身,又做了十来年土匪,但自问行得端坐得直,早年黑熊寨在他手底下哪怕吃不饱饭,也没说抢个哥儿回来当压寨夫人。
“抢的哪家的,人家父母不会找上门来吧,人家哥儿愿意吗?我周秤一辈子问心无愧别临了栽在你这小兔崽子头上。”
“暂时找不上门,至于愿意吗?先头不愿意如今愿意了。”
“怎么先头不愿意这会又愿意了,你小子别是欺负了人哥儿,我同你说,你娘当年花楼出身,你爹我求娶也是规规矩矩寻了媒人,即便婚成的简陋那我也是半点礼数没落下,我知道你小子一惯眼睛长在天上,要是敢欺负了人哥儿,我做爹的可要请家法了。”
“娘,爹要请家法了。”周肆一嗓子喊出来,把正和儿夫郞说的高兴的红秋给喊回头。
“一天天的又闹什么,现在黑熊寨是咱们儿子当家,轮得到你请家法。”
红秋这一吼,周秤老实了,周肆偷着勾了勾嘴角,挥手准备叫人进县里,因为打琼州过来,琼州那边太平也不必说要等些时日看有没有疫病,一行人拉着老长的队伍进入县里,叫方才看了好久热闹的桥头县百姓围作一堆叽叽喳喳的说话。
起先都还不晓得来人是谁,竟然让大当家如此兴师动众出门迎接,后头有见过老当家来县里查账的汉子出面一说,才晓得回来的竟然是大当家的爹娘。
老当家身材魁梧,老夫人风韵犹存,这两人生出大当家那样的俊俏儿郎,倒是没有半点不对,只不过有好奇的人止不住想,老当家既然尚在,咋轮到大当家上位?
瞧着老当家年岁也不大,便是当真老了瞧着也是老当益壮,更不提大当家十七岁,在寻常人家,虽然能当爹但也当不得家,还是个毛头小子,奇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