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近几年,战事消弭,朝廷也不必给外胡送钱,皇宫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起来,虽然再穷的时候也没见穷过皇帝,但也只限于燕帝。
新帝登基,苏青云还在打北邙,明里暗里他还是给了不少支援,大多也是从自己手里省出来的,宫里自然要俭省不少。
皇帝也不跟先帝一样好奢靡,民间除了夏税秋税,也没有多征其他税目,徭役也征的少,除去地方上要修建什么房屋需要征发徭役,皇帝这头是没有因为大兴土木要徭役的,轻赋税薄徭役,虽然是老生常谈的话但对百姓来说的确有用。
不说远了,光是皇城根下百姓的日子都肉眼可见的变好,许多人瞧着都能养膘过年了。
“棉花的确是好东西,若是能够早一点发现并在国内推行种植,怕百姓冬日也不用再靠纸裘御寒。”皇帝看过黑熊寨那边对棉花的报道,按说比起大燕,远在南境的黑熊寨该更难接触棉花种子才对。
可偏偏等南境都种上棉花了,大燕境内才或多或少出现种棉花的地方,要说棉花种子一直在中原边境有种植记录,明明这样好的东西全没有全境推广,只因为这棉花出自外胡,认为中原人种植外胡的东西就乱了体统,实在说不过去。
“陛下哪里的话,纸裘也是好的,这多年百姓都靠纸裘熬过冬,棉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物件罢了。”
皇帝瞥了一眼伺候的太监,就见还在阿谀奉承的太监立刻跪倒在地,晓得自己说错了话。
“朕不管你是谁的人,但希望你清楚,朕不是无知小儿,不会因为几句话被哄骗了去。”皇帝知道他身边的人必然都是和外头有了勾结的,不过他也不在意,和宗室相比,外面的官员顶多是安排人监视他。
燕帝还活着的时候,他在东宫也处处受人监视,早习惯了。
“陛下恕罪。”太监跪伏在地上,不敢说狡辩的话,自先帝被太监下毒害死,惩治了一番宫里伺候的人,大多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还能在跟前伺候的多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清白人家。
“下去吧。”皇帝摆手,他也无意于宦官计较。
伺候的人出去,整个御书房就只有皇帝一人,若说北面冬日寒冷日子难过也只针对平民百姓,宫里,尤其是皇帝活动的几个宫殿,白日夜里都是烧了无烟碳,出门也有狐裘御寒,并不会冷到哪里去。
像皇帝这样体弱的身体,到了平民百姓家多是养不活的,也就是皇家有天底下最好的资源,才能在这个时代把一个病秧子养大。
“黑熊寨要亮刀了。”皇帝叹气,若是他登基时大燕还如先帝登基一样,应付黑熊寨也不会如此束手束脚。
大燕有百年多国祚其实也算不错的了,近几百年各方势力打来打去,几十年的朝代都是有的,大燕也算是这几百年的佼佼者。
只是哪个皇帝愿意当末代皇帝呢?亡国之君的名声总是不好听的,等黑熊寨打过来的时候他多半是准备以身殉国,也算是全了吴燕一脉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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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营。
南境的冬天不算难熬,又有上面发放的棉衣,黑熊寨的兵丁冬日算是比一般人家还要好过,甚至在兵营洗澡都不是难事。
要是在大燕,能在兵营里洗澡的多半是有军职在身的,不然一般汉子只能在夏天的时候,去河里滚一滚,冬天多是不会洗澡的。
黑熊寨兵营有建专门的洗浴房,烧水用的是沼气,南境这边也不缺水,自然很方便兵营里每日拉练完的兵丁过来洗澡,听闻北面缺水缺的厉害,不知日后去了北面,兵营还有没有这个福利了。
“这回打江州我又没被选上,也不知道啥时候才有机会上战场。”因为天冷,不执勤的兵丁在完成每日训练过后,就习惯性的窝在一个帐篷,虽然是冬日但大家伙还是很喜欢去洗澡房洗澡,所以帐篷里的味道不算难闻。
“上战场有什么好的,便是咱们黑熊寨有钢炮,之前剿匪打仗依旧有死了的。”只要是打仗总免不了死人,不过黑熊寨武器好,又有军医随军,只要不是立刻在战场上没气的,其余多半都能从阎王爷救回来。
“死了怕什么,咱大当家都说了,妻儿父母都是给养的,还能给一笔抚恤金,能叫他们后半辈子都不愁吃喝。”
“话说的不错,但你就不怕你死了,你妻子改嫁,现在黑熊寨治下富裕起来了,不少从前娶不起媳妇的人家也能掏出聘礼娶媳妇,但你们也在课上学过了,因为从前家里溺死了不少姑娘哥儿,眼下根本没有那么多姑娘哥儿能婚配,死了丈夫的寡妇也多的是人想娶。”
寡居的娘子郎君嫁人其实不算新鲜事,甚至在本朝也是很常见的,但有几个汉子愿意自己媳妇再嫁的。
“改嫁就改嫁吧,她年轻,总不好后半辈子都一个人苦熬。”有人看的开,本来么,参兵成亲了的多是黑熊寨没过来前结的婚,大部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家里的妻子夫郞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
帐中一部分人是不同意这个观点的,在他们看改嫁不算什么有脸的好事,奈何现在黑熊寨是鼓励寡居的娘子郎君再嫁,若是娘子郎君没再嫁的心思也就罢了,若是有但凡谁敢拦着,都是要被抓的。
所以即便有人不满,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反对,军队规矩一向严苛,犯了错,小的还好,不过是记过检讨加苦训,若是犯了底线错误,开除就麻烦大了。
被军队开除的兵丁没有安置费,也不要想着黑熊寨还给人安排活做,只能自个寻差事。
“这回打江州没选上,下回打其他州该是要轮到咱们了,大燕的地界还是大,少不得咱们的机会。”有人又把话题转回到打仗上,兵营里大部分人还是想要建功立业,不说别的,有了功劳就能往上升,军队职位不一样,日后退役待遇也不一样。
“不错,你没看咱们兵营最早征兵的那一波,都差不多升了官,可惜咱们时运不济,还只能当个普通的兵没事去各个府县巡逻。”
“巡逻又不是没钱拿,上头不也给了咱们好处,只要抓了在街上犯事的,都有奖金。”虽然也不高,因为街上犯事的多还是地痞流氓,只会耍无赖,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多抓几个不光能挣奖金,也能叫街上治安更好一些,自己家人出门也不会遇上被地痞抢钱打劫的糟心事。
“现在街上少有治安不好的,真要抓犯人还得去乡下。”街上巡逻队的兵来来去去,大多数想犯罪的都是有贼心没贼胆,乡下又不一样,就算派兵驻扎,也不会派太多,人手有顾忌不到的时候,偷东西的小贼就猖狂的很。
“我看日后乡下也不好抓人了,从前犯事的大多都是活不下去,现在日子好过了,还上赶着犯事,那不是没事找事做嘛。”
“可不,不过也还是要警醒着,上头不是千叮咛万嘱咐给咱们说执勤的时候必须认真,但凡有人松散了都是犯了纪律上的错误,不就是怕咱们觉得治安好了开始偷懒。”
这伙人从打仗说到执勤,又从执勤说到如今家里的情况,真是侃天侃地,半点正事不唠。
郑铁一般都是住在兵营的,这回打江州大当家的确没有动他,而是选了孟梅为主的几个新队长去练手,他难得休息。
“江州拿了,也不知道大当家是打算顺道把澜州山州也拿下,还是说打花州。”郑铁正看着眼前的沙盘,北面州府一州之地都不大,澜州山州拼在江州上,也不及琼州容州大,所以说顺手拿了还真能顺手。
而花州过去就是京城,打了花州,京城就近在咫尺,只要把京城打下来,大燕算是尽归黑熊寨之手。
“应当是打下澜州山州过后,再打花州,之后直接取京城。”武疆从帐外进来,顺着郑铁的话说下去。
“如此也算是打下北面四州之地。”北面有八个州,最要紧的肯定是围着京城一圈的州。
“北面地形和南境大有不同,虽然一州之地不算大,但人口密布,真要动兵,还要细细规划好路线。”大燕七成人口都在北面八州生活,人口密集程度可想一般,估计大当家拿下北面过后,还要叫北人南迁,平衡各地的人口。
“我还没去过北面,你给我说说呗。”郑铁是南境土生土长的汉子,自打黑熊寨开始扩张地盘,他也是各个地方都去过,但仅限于南境,蜀中他都没走过,这点上比不得武疆知道的多。
“好。”武疆拿起小旗,插在沙盘上,替郑铁讲解北面的情况,和南境少兵不一样,北面个州府都是有地方兵驻扎,且不都是厢兵。
这些兵算是负责一州之地的治安,若是哪里有匪患,当地的刺史便要指挥这些兵丁去剿匪,也是有赖他们,北面各州府治安还算不错。
“看来这些地方兵还是有几分战斗力。”地方厢兵多是干徭役的活,打仗是用不上的,至少南境这边是这样。
“大燕练兵还算勤勉,只是征收的兵丁多不是良家出身,比不得往朝的军队。”
“这倒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进军队,难怪百姓对大燕的兵多看不上。”不少厢兵都是地痞流氓出身,从前当百姓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子当兵了,手里还有点小权,更是苦了当地百姓。
武疆笑了笑,大燕兵贼的名声的确响亮,他也不为这些人洗白,他父亲从前治军还是严明,但与黑熊寨比起来又不值一提。
甚至可以说,天下任何一支军队都和黑熊寨的军队比不了。
“京城还有十几万禁军留守,到时候攻打京城不知道会不会是一场恶战。”要不说大燕还是有点底蕴,京中禁军来打黑熊寨两回,一口气损失了二十万人,结果还有十几万镇守,而他们黑熊寨也算是占据半壁江山了,手中的兵至今没有突破二十万这个数。
“应当不会,我在京城的时候,虽然没有听闻当今皇上的消息,但看他近几年行事,不像是燕帝那样玉石俱焚的人,若咱们大军当真兵临城下,只怕他是会出面献降,再以诏书让位。”
“诏书让位?”郑铁想了想大当家的性子,“估计大当家不会在意皇帝写不写诏书,再说了黑熊寨早就不讲受命于天那套规矩,眼下朝廷里的大臣,没几个还能继续当官的,也不必考虑他们。”
“有诏书登基更加名正言顺一点,不过你也说的对,大当家不讲从前那套规矩,的确不必考虑京中人的想法。”
“诶,一个南境就有这么多琐事,等到了京城还不知道要怎么忙呢。”郑铁唉声叹气,谁能想到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汉子有朝一日能够有这样的出息,他小时候跟在大当家身后当狗腿也只想着吃饱罢了。
“位高权重,自然要忙一些。”这话武疆说的其实有些违心,因为在京城位高权重者还真不一定很忙。
就说他先头嫁人的人家,也算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家中族长更是朝中重臣,可平日里除了上朝之外,基本都是同旁的人家寻欢作乐,书房一个月也不见能去几回。
自然有这样的族长在,势力衰弱是不可避免的事。
黑熊寨崛起后,他的名字也挂在京城那帮人眼里,甚至当初因为怕他家出事牵连的前夫还给他写信,道当初那事不得已而为之,希望能够重修旧好。
武疆也算是见识过不少无赖之人,但多是寻常百姓,世家这样不要脸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到。
祖母收到消息,更是骂了一个上午,并叮嘱他不能患难与共的男子绝对不是良人,万万不可再有续前缘的心思。
其实说来,武疆对先前那桩婚事本也没什么感情,更不说此人落井下石,但凡有点气性的娘子郎君没一刀把人砍了都是脾性好。
武疆自然对此人也没什么好脾气,信他是没有回的,想着等黑熊寨打去京城过后,也叫这家人尝尝什么是落井下石。
“武哥儿、武哥儿……”
“嗯?怎么了?”武疆回过神,看向郑铁。
“还问我怎么了?该是问你怎么了才对,刚刚不是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走神了?”郑铁说着摸了摸打理过得下巴,也没有胡子拉碴的,应该不是不想看他这张脸才走神的吧。
“只是想起往事,我们继续说北面。”武疆假装没有看到郑铁下巴的举动,不过嘴角上总是压不下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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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明年,周肆从祁州出发抵达琼州边线,亲自坐镇大军攻打江州。
此次征战共出兵七万,以琼州榆州两地为起点,兵分两路,吞并江州土地。
江州也如预料一般好打,毕竟守城这一套在黑熊寨这里不起作用,江州还在负偶顽抗的官员也不如蜀中豪强狠心,敢拿百姓当肉墙,所以钢炮能够发挥的余地很大。
虽然城墙被轰塌了不少,但周肆本意也是要拆除各地城墙,塌了的也不打算修缮,而是直接雇佣当地的青壮把垒墙用的石头运走。
要说一开始百姓觉得没有城墙还不习惯,就像是祁州,因为不少县城内地盘太小,工坊都是在城外修建的,白日里人流涌入涌出不太方便,因此不少城墙都被拆除了。
“没了城墙,咱们这些住在城边的人家,夜里睡觉还有些害怕呢。”
“正是,就怕万一城外有什么土匪打过来,咱们可怎么办?但仔细想想,祁州那地界土匪成群,也都被黑熊寨给剿了,咱们担心的却是没有道理。”
黑熊寨还是老规矩,打一个地盘,官吏守军立刻过来接管,半点没有给他们闹乱的机会。
不过这回过来江州的官吏是越来越年轻了,比起琼州只占了少部分少年人,江州来的大部分都是黑熊寨府学县学出来的。
别看这些少年人还一脸稚气,但最少都有三年工作经验,说不得对于民生之事比江州的某些举人还要懂。
且江州的百姓都是钦佩读书人的,这些娃娃官上任,有条不紊的指挥手中的兵丁小吏做事,半点没有影响百姓生活,自然也让江州百姓信服。
周肆也是跟着前线一块动,这些派遣过来的官吏表现也被周肆看在眼里。
“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个土匪寨子的当家。”周肆感叹岁月不饶人。
“可要是没有大当家,他们这个年纪也当不了官。”许粽拆台,大当家这话不是拐着弯夸自己嘛,没有大当家,他可以说这些出来做官的少年,多已经成亲继续老一辈的日子,甚至惨一些,被卖或是直接饿死了也是有的。
“我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能出头靠的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五六年时间,足够一批年幼的孩子在黑熊寨治下长大,黑熊寨能做事的年纪定在十三岁,真要是聪颖,其实读个两三年就能上任做事。
“有机会已经很不错了,从前祁州便是有寒门子弟能够读书,也不见有多少真的考中科举做官的。”历朝历代聪明人难道少了吗?许粽认为不会的,不过大部分聪明人因为没有机会出头一辈子都碌碌无为。
就像他,一个还算有几分力气的青壮,如果不参军,便多是只能买卖苦力,家中爹娘要是有点钱,肯送他去学一门手艺,学成后倒是能攒几分家产。
至于能不能娶上媳妇还要看和他竞争的青壮本事如何?要是本事比他好,多是要打一辈子光棍,要是本事没他好,那么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便要娶一个适龄的哥儿或是姑娘。
成亲后,日子照常过,手艺也继续做,能够在分家前攒一笔银子建套房子最好,不过多是在养孩子的时候就要把家底掏空。
一般人家,生多少养多少,讲究个多子多福,可能养活的大抵也就三五个,这还要年景好,年景差养活一两个都不得了。
等孩子大了,他和媳妇还要精打细算为他们筹办婚事,他的手艺呢也要交给家里孩子继承,要是脑子笨一些,多半只能在地里做活,还接不了他的班。
如此又忙过十几二十年,他的孙辈也要成亲了,一家子挤在窄小的房子里吵吵闹闹,说不得因为什么事不满意还要闹分家。
不过那时候他也没几年活头了,百姓人家能活过五十都是老天爷给面子,他年轻力壮,算六十,多半能看到重孙娶亲,是难得的四世同堂之家。
这样过一辈,对于民间许多百姓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好日子。
“以后会更好的。”周肆说的并未多沉重,但在许粽听来,已经很感动了。
眼下的日子在他看来已经够好了,大当家却说还会更好,如何不叫许粽认为大当家当真是神仙转世,专程过来普渡他们这些泥腿子的。
“别扯上什么神神鬼鬼,即便没有我,有朝一日寻常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周肆最是知道他手下人的性子,只看一眼就晓得对方估计又在心底念叨他必然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对于无神论者的周肆来说,什么都寄托神仙还过什么日子。
黑熊寨能够今日的好日子,不都是靠他和他手下这群人一块拼搏来的吗?
“大当家,你说的有朝一日我们等的到吗?”
自然是等不到的,甚至之后几百年也等不到,周肆仅凭一己之力能够做到也不多,但哪怕稍微改善一点也足够现在百姓满足,实在是如今的底线太低了。
……
西姜。
苏青云动兵西姜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虽然苏青云还打着大燕的旗帜,但只要消息灵通的,谁都知道大燕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粮草兵刃给苏家军打西姜的。
至于现在苏家军能动背后站的是谁,大家伙默契的心照不宣,毕竟北邙被苏青云打下来后,名义上归属大燕,大燕也派遣了官吏过去接手,但北邙归燕也有几年了,半点不见北邙给大燕交纳税银,就可知道大燕实际上也没有掌控北邙。
叶文常早收到大当家让他去北邙的消息,但叶文常没动,而是决定留在西姜以防万一,西姜是块难啃的骨头,万一出了变故,他在西姜还能周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