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有人送了封信到门房,说是要转交给老爷,但上头也没个落款,门房怕耽误了消息,便托我捎过来了。”江远府府尹的管家脚步轻快走进书房,给正在看公务的江府尹送了信。
“他没问问送信的人是哪家?”江府尹拿了信,一边打开一边询问。
“自然是问了的,只是送信的人也是他人差遣来的,不晓得人的底细。”
江府尹点头,当是知晓了,这样的事他在江远府一年里没少遇着,多是有人看不惯府里世家做派,偷摸把罪证送到他手里。作为一个外来客,能和江远府的诸多世家打的你来我往,也少不了这些匿名信件的功劳。
管家能这么轻易把信送到自家老爷手里,也是这个缘故,只是往常看到信里内容最多皱眉的老爷,今儿个看信,却是逐渐黑了脸色,像是要大发雷霆一般。
果不其然,只待那封不长的信读完,江府尹就一拍桌案,厉声斥道,“好个韩家。”
江府尹方过而立,这个年纪能登上府尹的位置,即使是下州里的中等州府,也须得背靠大树才有这乘凉的机会。其实若非江府尹性格刚直,为官之道也不屑阿谀奉承,依仗家里关系调回京中做个不大不小的官也使得。偏这副性子跟茅坑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家里老太爷怕人调回京里,不过几日就得罪完京中门阀世家,到时候别说光耀门楣,不辱没祖宗都是好的。
为此,江府尹只能在各地方奔走,而江远府还是江府尹第一次碰钉子,盖因江远府里有个没落世家作威作福。要说江府尹为官十载眼睛里一点沙子都揉不得,是假话,但也不代表能忍着这伙世家横行霸道。
“老爷,可是韩家又私底下做了什么欺压百姓的事?”管家给江府尹倒了一杯茶,劝江府尹消气。世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再正常不过,若不是老爷背后有老太爷的关系,江远府的世家做坏事只怕要更明目张胆些。
“韩家去岁竟然和江远府管辖几县县令合伙侵占百姓良田千亩之多,祁州的官员世家当真蛇鼠一窝。”江府尹气的闭上眼睛,要说世家侵占土地,他即便没证据也心知肚明,毕竟哪个世家敢说自己身家清白,一点仗势欺人的事没做?
不过猜测也只是猜测,若真没有切实的情报贸贸然动世家,多半会被世家将计就计反打一耙。但眼下有人将证据送到他手里,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后江远府没被钱宝来祸害,也要被这伙世家祸害了。
“千亩田产不是小数,老爷方才用侵占只怕这韩家也不是用正当手段得来的,如此苦主必定不会少,为何不见一人来官府告状?便是县衙门与韩家狼狈为奸,府衙门名声清廉,真有冤屈越级来报,府衙门必不会坐视不理,咱们一点风声都没听说,恐怕有诈。”
管家这般说也是怕老爷被人拿去当枪使了,如今老爷就是因为不乐意同世家同流合污,方才在江远府举步维艰。若不是靠着老太爷的身份压着这群世家,只怕老爷在江远府做不久就得叫人暗害了。
“你道我为何动气?若只是侵占良田,即便是上万亩只要有证据,我都能叫世家完好无损的吐出来。”江府尹是处理过世家侵占良田的官司,只要有苦主,且那田地在鱼鳞册上,便是县衙门遮掩,他也有的是手段叫人认罪。
偏偏此案就是一个苦主都没有,没人报案,如何审理?
“难不成那韩家做了草菅人命之事,将所有苦主都杀了不成?”不怪管家震惊,就是京城里做侵占良田的官员,也不过是叫苦主有口不能言,没说要把人一家都赶尽杀绝的,更何况听老爷的意思苦主不少,若都杀了,一旦查明那将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比这好上一些,人他韩家没杀,却也一个没放过全都强买入了奴籍,此刻恐怕正在韩家庄子上被人看管做事。”江府尹合上信,这事他没先查证便认为是真,当然也是因为的确是韩家能干出来的事。
至于韩家为何不杀人,当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如今江远府人也不多,多出来千亩良田总归是要人耕作,这群苦主刚好做耕作的劳力,一举两得不比将人都杀了来的便宜。
“老爷,这事咱们恐怕不好插手管。”管家抿嘴劝道,韩家这会说是衰落了,其实也还和京城几家门阀从前有姻亲关系,即便人家已经渐渐看不上韩家,但情分还在,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定不会见死不救。
他们老太爷出身不高,且也上了年纪,时下在京城虽然挂了职位,却也是闲职,根本没法和世家作对,人家真要收拾他们,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我当然知道,韩家这些年出了个有出息的子弟,全族都想着要和京城里的世家多联系,央着人帮这株独苗铺路。听说那位进士到现在都没结亲,为的就是想和京城世家里的旁支联姻。”若当真有了一层姻亲关系,韩家的地位必会有所回暖,便是他不插手这事,只怕也在江远府压不住韩家了。
“正是,京城里的世家最讲究姻亲关系,只要不是犯了杀头大罪,都相互袒护,便是官家都要忍气吞声,咱们又哪里是对手。”管家深怕老爷一时头脑发热,要把韩家惩治了。
江府尹沉吟片刻,又将视线移到信纸上,这封信和从前几封信的笔迹都出自一人,说明此信背后的人对江远府的掌控力远比他要强。若说这背后之人是谁?江府尹还真猜不着,总归不会是江远府里的几个世家。
“先着人手去信上几个庄子转一转。”江府尹到底过不去心底的坎,送信之人明摆着比他势力还大,却依旧选择通过官府处理这群作奸犯科之辈,说明也是侠义守法之人,他且先动一动,再看这背后之人是否有其他打算。
管家几番张嘴要劝,但又想起自家老爷的性格,终究没能说出口,应了这桩差事去寻自家那伙不起眼的探子。
江远府府尹私底下行动,自然隐蔽,不然叫韩家警觉,只怕会下狠手,为了消除人证干脆一口气杀了所有苦主,也亏得江家在京城有一二手段,不然这类探子都不一定培养的起来。
而掌握各家动向的周肆此刻正在招待找上门的韩家家主,要说银镜生意能叫韩家家主亲自出面,也证实这门生意的确大有前途,不然只一个韩家主夫出马即可。
“周东家是吧,周家瓷器在江远府开了好几年,还是头一次见面,不想背后的东家竟然是个少年人,当真是年少有为。”韩家家主说话看似和善,实则眼底蕴藏了轻视,一家小小的瓷器坊东家从前根本没有机会攀上韩家,如今他屈尊降贵亲自登门,该感恩戴德才是。
作为落魄世家的家主,他早不能跟从前一样全心全意埋头书本。毕竟维系一族体面也是他这个族长需要做的事,事关体面当是少不了银钱,为此韩家这些年在江远府除去收拢田地,生意上也没少下场。
可恨江远府其他几个门第不高的世家也做生意,明争暗斗间韩家没少吃亏,到如今更隐隐被白家压上一头不说,江远府的新府尹还是个迂腐性子。若不是韩家这会正想办法讨京城世家的欢心,没功夫离这伙宵小,哪还能叫这些人在头上撒野,不过银镜一出,事情马上就有转机了。
听夫郎说,那银镜能将人全须全尾的照出来,比澄澈的水鉴还要厉害。要真如夫郞所说,只怕这银镜该是整个大燕都还没面世的宝贝。若是他能拿下银镜配方上贡给京城世家,不说家中麒麟儿的前途有望,没准还能在官家前露脸,当真是上天给韩家复起的机会。
“韩家主客气,昨日韩家主夫同内子相谈甚欢,说是对银镜感兴趣,打算之后详谈,韩家主今日过来可是为的银镜生意。”周肆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生意人,自然把话绕到生意上,不过今儿他们可不是给韩家送秘方的。
韩家是一条能用的恶犬,只是用之前需要将之打痛,方才能听话。打狗的人自然是江府尹,只等江府尹查清楚韩家侵占良田之事,韩家一族都要受牵连下狱,这时候他们在出面,才能叫韩家为了求生抓住他们这根救命稻草。
只是没想到韩家这么迫不及待,今日就登门拜访,看来韩家对银镜的需求的确迫切。
“正是,昨日内子回家同我说了银镜之事,我还吃惊,毕竟银镜这东西也就京城那等富豪之地方有,咱们祁州江远府哪里能出那等东西。
不瞒周东家,便是现在我还将信将疑,不若周东家先将银镜取来同我瞧瞧,看是否与京城里的贵物一致。”
京城里有?周肆挑眉,都还没看见东西就开始拉踩他银镜的价值,不愧是生意人。
“银镜当然可以给韩家主瞧瞧,只是听方才韩家主的意思,这东西京城也有是吗?”
周肆不立刻反驳韩家主的话,似笑非笑的反问一句,就见韩家主的面色拉了下去,不得已含糊道。
“这个,也说不好周东家手里的银镜是不是京城的贵物,我只听内子一说没见着实物,想是猜错了也不无可能。”韩家主没想到对面这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这般难缠,不过也是,商人狡诈,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轻易不好骗了去。
“如此,倒是在下的不是,曹管事,且去取一方银镜过来,给韩家主一观。”周肆唤了人来,吩咐过后,也不与韩家主攀谈关系,单静静地拿着茶水喝过。
片刻功夫,准备好的一方如铜镜大小的银镜被两人捧着过来,刚至大堂,还故作矜持的韩家主便坐不住了,快过几步上前,瞧见银镜里再清晰不过的人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纵然韩家破落,他身为家主,自小锦衣玉食长大,许多好东西也是见识过的,能够让他如此失态,自然是因为眼前的东西过于好了。都不用他琢磨如何拿这东西讨人欢心,只要把此物送到京城贵人手里,怕是平日里象箸玉杯的世家子弟也要放下矜持,失了体面。
“韩家主可是满意我的银镜,京城中的贵物可也有与我银镜一般?”周肆淡定的声音惊扰了面色通红的韩家主,叫原本想给人下马威的韩家主不耐的同时闪过势在必得的狠厉。
“是韩某唐突了,京城里的贵物比之眼下的银镜怕是还差一筹,就是不知周东家这等神仙手笔的贵物,库中还有多少。”
因为激动涨红的面颊也逐渐消去热度,不过几息功夫,又恢复了方才世家族长的傲气,不过韩家主也知道,只怕刚刚的表现,不足以叫人相信京城也有这样的东西。
这位周东家虽然瞧着不是傻子,不好糊弄,但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真到了生意场上也只有叫人吞吃入腹的份。毕竟生意场最忌讳看不清自己地位的人,手握如此珍宝,却没有依仗的势力,不过小儿抱金入市,给他人作筹码罢了。
“此物韩家主一见就知是贵物,想必也知道难以制作,便是我手下工坊夜以继日赶制,手中也不过几十方存货,且如眼下一般大的银镜更是没几方,其余都是巴掌大小,方便娘子郎君出门携带。
若是韩家主有意,能够全部吞吃下去,我也能给韩家主一个合适的价格,若是韩家主手中现银不足,那我只有去寻一寻江远府其余几个世家,吞吃剩下的存货。”
“不成。”韩家主想都不想就拒绝,这样的东西,不说其他几家世家,就是有眼光的生意人都晓得何等昂贵。
那几家地方世家要本事没有,可要钱没准真的比韩家要多,到时候银镜落入其余几家手里,这群地方世家必定也会想方设法把银镜送去京城,和京城世家搭关系。
便是再昂贵的物件,也需要挣个先后,要是白家抢占机会先献给京城贵人,他再拿出来怕也失了先机。
“看来韩家主是打算一口气吞吃我的货了。”
“这个自然,韩家于江远府也有上百年的名声,周东家出去问问就知道韩家的底蕴,更不提韩家和京城里几家世家曾有姻亲关系,比起江远府其他野鸡世家,不知高出多少倍。周东家若是同他们做生意买卖这样的贵物,不光有失身份不说,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韩家主这话从何说起,咱们生意人在商言商,即便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哪里有生意做不成就要喊打喊杀的。”周肆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此物珍奇,周东家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韩家主见周肆一副压根没想到自己说面临的处境,就知此人愚钝,不堪大用。
“韩家主这是什么意思?”周肆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看来周东家还不知道自己要危险了,这样的好东西莫说韩家,就是拿到京城也是要被大人物看中。我看周东家只是商贾之家,没有权贵依仗,如何能全须全尾的保住此物。”韩家主看似好心,实则露出獠牙,只等猎物过来,一口咬伤致命处。
周肆思考片刻,才道,“韩家主的意思是,我若买卖此物会引来多方觊觎。”
“不错,周东家你先选择韩家说明信任韩家品行,我自当投桃报李,只要周东家你开个合适的价格,将此物制作的秘方卖与我,韩家必然不会亏待周东家。”
周肆压住嘴角的笑意,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更是一点一点的敲着木纹,如此过了小片刻,方才开口,“韩家认为这样的秘方值多少银钱?”
“周东家痛快。”韩家主露出畅快的笑意,还以为此番买卖要耗费些功夫,没想到这周家小子如此胆小,不过吓他一吓,就准备卖掉方子。
仔细一想也是,周家看着就是个不入流的商贾,阴差阳错得了老天眷顾,造出银镜这等神物,只怕压根不知道银镜的价值,合该他们韩家得此便宜。
“秘方昂贵,我也不诳周东家,韩家愿意以五万两白银收购,周东家可满意。”
听到报价,周肆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韩家已经破落到这个地步了。
“韩家主,你可知我名下瓷器坊一年的收入是多少?五万两若是买眼下这方银镜,看在和韩家主详谈甚欢的份上,我吃点亏,可以卖给韩家主。但若是要买秘方,只怕要在韩家主刚刚报价上再加一个字才是。”
周肆见过不要脸的,还是头一次见如此不要脸的,这不是拿他当傻子骗,是不拿他当人骗呢。
“周东家,做人不可太贪心,五万两银子不算少,若是你认为这个价不够,我可做主再添一倍,十万两,要知道,有些钱有命挣没命花。”韩家主到这时候也不顾撕不撕破脸了,给人五万两都算是他客气了,加价十万更是底线,要是眼前的周东家再不识时务,他可要一分钱不给明抢了。
“韩家主,我刚才说了,真要买卖,只怕要在五万两上加一个字——五百万两,我方考虑考虑愿不愿意出手。十万两,青天白日的,韩家主怎么在他人家中就睡着了,当真失礼。”周肆心底生厌,韩家主这样的性格的确欺软怕硬,可同样给了韩家主机会联系到京城世家,会不会反咬他们一口还真说不好。
啧,利用韩家的计划或许没有他们想的那般简单。
“你——”韩家主被人指着鼻子骂青天白日做梦,顿时一股怒气上涌,但好悬忍住了,若当真对眼下的商贾破口大骂,才是有失世家身份。
话已至此,事情眼看着谈不拢,韩家主也不白费功夫,“好,周东家有骨气,只盼着之后周东家也这般有骨气才是。”
韩家主拂袖准备离开,哪知才踏出屋子,便见着屋外有一神仙似的美人在外,当即心头一荡,恨不能立刻走过去询问美人姓名。
不过韩家主好歹也是当了这么多年家主,昏头过后立刻想到这美人怕是那姓周小子的夫郞,难怪他夫郞提起此人都是一笔带过,原是怕他晓得这等美人做些不合时宜的事。
呵,这等貌若天仙的哥儿跟一个无权无势的商贾之流实在暴殄天物,之前还打算慢慢折磨这不识好歹的周东家,现在看,还是速战速决为上策。
“韩家主不是要走,站在门口盯着我家夫郞瞧,只怕有失身份。”周肆慢一步踏出门,直接挡在秦绥之跟前遮了个彻底。
“哼,周东家倒是好福气,只是这有的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福太重只怕承受不起。”韩家主见美人被遮住,眼神更加恶狠的瞪过周肆。
“劳韩家主记挂。”周肆做了个请的姿势,方才叫韩家主不情不愿的甩袖离开。
外人一走,周肆转过身看向秦绥之,目光流露出几分冷意,“我改主意了,不必和韩家合作,直接剿了韩家好了。”
“没有韩家,如何利用世家便宜将银镜推至京城世家?”秦绥之对上周肆的冷眼,没有半分害怕,他晓得这分冷不是冲着他来的。
“总归只是借个名头,名头底下的人是谁,不重要。”韩家主脉分支如此多,寻一个能够代替韩家主出马的人不难,要是整个韩家都是烂人,在黑熊寨寻个人顶替也不是难事,“只是到时候需要绥之相助,教一教世家间的规矩关系。”
“我若能帮得上忙,自然不会推辞,但我以为你会生我气?”他贸然过来,打乱周肆的计划,换他认识的其余世家子弟,只怕已经要甩脸子了。
“贪财好色者不怪罪,却要怪罪到你身上,是何道理?”周肆逐渐散去冷意,问道。
“我搅和了你的计划,方才我若不出现在门口,只怕你也不会想着改变计划。”秦绥之故意而来,为的就是要韩家出局。
“我知道你是故意来的,你若不喜韩家同我直说就是,不必要牺牲自己叫那猪头看去。”周肆叹气,这样做,也不知秦公子到底是信他能够冲冠一怒为蓝颜,还是不信他会为了他改变主意。
“不一样,我若直截了当说不喜韩家,叫你轻易改变主意,会损失你的威信。但我若出现在韩家主的面前,叫他露出觊觎之态,你改变主意,是为了维护黑熊寨大当家夫郞的尊严。”有时候结局一样不代表过程就可随意行动,周肆既然作为首领,自当注意自己一言一行。
“好,日后我会注意。”他其实没有想太多,跟他许久的下属们估计也不会想太多,但日后他的队伍只会越来越壮大,也会有许多半途加入的人,若到时候有人利用他的某些举动做煽动,后果定然不是他乐意见到的。
就是不知绥之今日举动,到底是看出他不喜韩家特意出面替他做了这个决定,还是韩家惹了绥之不喜,亦或是韩家冒头会对秦家不利。
……
韩家。
“老爷怒气冲冲归来,可是事情谈的不顺利。”韩家主夫早早在大堂等着,为的就是第一时间知道银镜的事究竟是成还是没成。
“哼,那商贾贩子半点不识时务,我出价到十万两白银买卖他的秘方,他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两,简直敬酒不吃吃罚酒。”韩家主说起周肆,脸色更加不好,平日里白家和京城世家给他脸色,他忍了。
如今一个黄口小儿也敢给他脸色看,真当他韩家是软柿子,任谁都能捏一把。
“十万两?”比起周家小子要价五百万两,显然自家老爷出价十万两更叫他吃惊,那银镜什么东西,拿到大燕都是有市无价,莫说十万两,换到京城正当出价必定要上千万两。
十万两的价格,只怕傻子都不见的乐意,谈的成才怪。不过那周姓小子敢要价五百万两,也过于看得起自己了,商贾身份,敢对世家这么叫价,也是嫌命长。
“十万两给他,也是看的起他,若是这笔买卖做成,他也算是和咱们韩家搭上关系,商贾之流能够和世家搭上关系,只怕做梦都要笑醒,偏周家小子愚昧。”
韩家的关系,韩家主夫暗地里嗤笑,如今在江远府都要被白家压过一头了,还当韩家是百年前的韩家不成。若不是老爷先头说人要五百万,他当是要和老爷掰扯掰扯。
五百万两,韩家卖了手里的全部资产都不一定出的起,这些年为了维持家族体面,实在耗费了不少银子。既然明面上拿不到配方,只能私下下耍手段了。
“老爷不必生气,对方不识好歹,咱们自当给人教训,那周家不是在府里开瓷器坊,咱们便遣人在他左右也卖瓷器,且比他们卖的便宜,时间一久,这周家自然晓得得罪咱们是个什么下场。”韩家主夫手段还算柔和,用的都是软刀子,其实要不是如今江远府府尹虎视眈眈在府衙门看着,一个不慎韩家都要万劫不复。他必定不会如此规矩。
按从前的习惯,直接雇地皮无赖去瓷器坊捣乱,瓷器易碎,只要有人闹事一次,瓷器坊的损失就不可估量。不过关停一间瓷器坊或许对那周家小子还算不上伤筋动骨,最好是在砸了瓷器坊之前,派一个外地模样的商人说是要与周家瓷坊做笔大买卖,约定一个时间,若该时间内交不出货,便要周家赔个倾家荡产。
有契书在,便是闹到官衙门,周家也讨不着好,如此还怕周家不给秘方吗?
“这样太慢了,去把庄子的打手叫过来,我要周家这位东家两条腿。”
韩家主夫吓了一跳,怎么一开始就用这般狠辣的手段,要是把人逼急了鱼死网破,对方干脆毁了秘方,或是卖给其他人如何是好。
不过韩家主夫也知道自家老爷正在气头上,不能忤逆,只能拿其他人做幌子,“老爷,这样做那江府尹”
哪想话还没说完,便叫老爷打断。
“不必管他,只要咱们拿到秘方,再送去京城,一个江府尹算什么?到时候咱们阖族都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
韩家主目露凶光,周家小子欺辱他这股气,必要两条腿才能平息。最好是能把他第三条腿也给打断,叫他身边白玉似的美人断了遐想,方才能乖乖到他后院,做个美妾。
韩家主夫微微蹙眉,只见自家老爷脸上流露出浮想联翩的笑容,便知道周东家那漂亮夫郞叫眼下蠢货给撞上了。
亏得昨日他还暗地里提醒过,不要在他老爷面前露面,就是不知那位秦小郎君是当真没听懂他的暗示,还是听懂了故意露面,想要攀韩家这个高枝。
不过无论是哪种,这秦小郎君都不能活,要是这等狐媚子入了韩家,只怕他的地位不保,毕竟韩家家主是出了名的好色花心,韩家内宅的莺莺燕燕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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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府看似风平浪静的过了些时日,周家瓷器坊也没见人闹事,好似韩家主走时撂下的狠话不过是场面话。
而这时候江府尹手底下去韩家庄子探查的人手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消息一过管家的手,就立马呈到江府尹跟前。
“老爷,探子去韩家庄子探查了,信上的事情是真的。”管家面露难堪,实在韩家处事手段过于畜生,听探子说那庄子根本就是小型牢狱,里头做事的苦主不光要日日劳作,没得歇息,还会叫庄子里管事的大汉动不动拳打脚踢。
甚至苦主们家里的姑娘哥儿也都叫庄子上的大汉拉去强辱,有不堪受辱的姑娘哥儿都是一头碰死,最后却连个完整的尸身都不能保住。
“原先我道他们韩家也是饱读诗书之家,以为将人关在庄子上是怕苦主来府衙告状,不想竟然是个土匪窝,行如此禽兽之事。”江府尹气的额头青筋直跳,要说没去打探之前他还要顾虑韩家地位,现在便是什么都不必顾了,真要是叫京城世家给拦下,他便抗旨回京面圣,非要把韩家所作所为给捅破出去不可。
他手里还有京城各个世家与钱宝来狼狈为奸的消息,虽然不到万不得已此事不能泄露,但若真到了以死相拼的地步,他也是不怕的,能带走一个是一个,到地府阎王爷那里,没准还要算他大功一件。
“老爷,探子还说今日韩家有人上去庄子,带了不少恶汉回了州府,像是要对什么人出手。”韩家庄子数量不少,先回来的这波探子都是就江远府近的庄子来的。
“探查清楚是何人了吗?”江府尹急问,他手中能指挥的人也只有府衙的捕快,好在有京城家里补贴,他招来的捕快都是给月俸的,所以府衙门的捕快可以算他全部人马,纵然这点人对韩家来说不多。
但韩家在江远府其他世家那里也是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以打压韩家为由,想必江远府不少世家是愿意出手相助。
“好似是一家瓷器坊的东家,前几日子韩家主上了瓷器坊东家的门,之后怒气冲冲出来,想必是生了什么龃龉。”州府里,他们的人对几家世家老爷的行踪还是了如指掌。
“去,给我派人过去盯着,若是那群恶汉敢动手当即拿下。”至于韩家庄子上,“那庄子上有多少人可探查清楚了。”
“光是管事怕不下十数人,还有打手小厮,怎么也有百人之多,咱们的人手有限,若是能叫庄子里的苦主也跟着反抗,或许有机会。”管家也知道此事为难,“不如老爷现在就去白家一趟?白家前些年一直被韩家压着,近几年方才起来了,想必是乐意帮老爷走一趟。”
江府尹摇头,就算要寻其他世家帮忙,也是要在抓捕韩家的时候,到庄子抓人不能惊动其余世家,毕竟庄子上的罪证可是世家侵占良田。
难不成白家就没做过这样的事吗?指望白家帮他到庄子抓人,恐怕就是给白家提醒,要把侵占良田的证据赶紧毁掉,不然下一个入狱的就是白家。
打草惊蛇的事江府尹不乐意做,偏眼下局面难解,也就是这会功夫,门房突然跑了过来,“老爷,又有信送来。”
“快,快拿过来。”江府尹正愁如何解决,不想有了瞌睡便来枕头,他笃信这封信绝对是那送信之人给他出了主意,不然不会如此快又来第二封信。
一目十行的浏览完信件,江府尹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老爷,可是有解决办法了。”管事见老爷面上隐隐露出笑意,只怕此事有了转机。
“不错,送信之人叫我们今夜夜半在韩家庄子外守着即可,以庄子里冒出浓烟为号,直接冲进庄子抓人。”果然那等侠义之人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韩家,大燕有此等义士乃是幸事。事后他必要上报朝廷,给义士讨个封赏。
“如此就行?这万一是韩家使得计?”
“韩家没这么聪明,且他们将苦主田产之事瞒的如此好,为何要想不开到我面前揭穿,且这送信之人在我上任之际,已经送来不少世家罪证,我想是可以信任。”不然做如此长久的计划只为了谋害他,也未免过于看的起他江楼了。
……
“大当家,信送过去了,今夜咱们要是动手,宅子内怕会叫韩家人偷袭。”跟谁来的汉子数量不多,夜里还要派人去韩家庄子,宅子内的防守必然松懈,“不如大当家今夜和我们一块去,你不必动手,只照管好秦公子就是。”
“然后让宅子里的其他人面对韩家派来的恶汉?”周肆笑着说出对方想出的歪主意会面临的后果。
“那就整个宅子的人都出去避一避,到时候那伙恶汉找不到人最多翻箱倒柜一番,也不算什么损失。”人肯定比宅子重要。
“若是他们纵火呢?”
“这,这不能吧,还在府里,纵火可不是小事。”祁州一向天干,若是火起,这一片的房屋都要被烧着,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不要以正常人的眼光看待畜生,虽然计划临时有变,但这伙埋伏在宅子外的恶汉数量不多,留两个兄弟和我对付足够了。”更何况江府尹也派了人过来,不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他可没法安心度日。
“这不是担心大当家吗。”那汉子挠挠头,不过也是,大当家以前就敢带三十来人去一百人的寨子剿匪,如今门外十几个恶汉,就是只大当家一人,加上身上带的火器,也足够解决。
“不必担心我,韩家庄子上人手不少,虽然善战的汉子不多,却也要小心阴沟里翻船,别被美人计迷惑。”周肆忍不住叮嘱。
“大当家放心,我都耳提面命给手里的汉子说过,绝对不能轻易信路上遇见的姑娘哥儿,就是人当真遇险,也等事情办完交给官衙门处理。”
“是吗?那今日夜里若是有谁中了计,回寨子就准备给大当家表演光屁股绕寨子三圈如何?”露鸟有碍观瞻,露屁股正合适。
听到这话的汉子打了个寒颤,颤巍巍的说了声好。
人一走,周肆推合了几次椅子,才起身往秦绥之屋里去,到时只见秦公子正在练字。
见着周大当家过来,便将毛笔置于笔架之上,缓步走了过来。
“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若是害怕叫蒺藜菖蒲夜里陪着。”周肆半点不铺垫,只顾给人说了要紧话。
“可是夜里有人偷袭?”秦绥之心头一紧,没想到韩家竟然敢如此猖獗,在州府内都敢做私闯民宅之事。
“嗯,不过人数不多。”其实若不是外面青天白日,都是百姓走动,擅自动手容易叫人钻了空子逃走,他早带人解决了。
这样也好,比起当真有人跑了还要日夜防备逃走的人会不会趁他不注意对绥之出手,正好夜里守株待兔,大街上也没人,轻易逃走不了。
“能替我寻一把木杆吗?”
“木杆?”
“我马球捶丸打的不差,若有漏网之鱼跑到此地,总须得有一二防身手段。”既然有人偷袭,眼下宅子这般大,便是周肆手段神通,也有可能顾忌不上,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也好,待会我去寻管事给你找木杆。”周肆并不看清绥之的主意,还替人想法子,“夜里若是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有异,你且躲在门后,一般人破门而入是不会第一时间看门后是否藏人,此时只需看准机会,往人后脑勺狠狠敲过去就是,记住,别怕打死人,力道一定要足。”
不然敲的轻了,歹徒没晕倒,后果便不堪设想。
“你怎么这般不信自己,当真会以为有漏网之鱼跑到我这里。”秦绥之细细听周肆教他敲人暗棍的手艺,眉眼不自觉半弯起来。
“按照墨菲定律,当一件事越不想它发生的时候,它越有可能会发生。”flag不能轻易立下,他自己都不能说保证万无一失,自然万事都往最坏的结果考虑并想出相应的对策为上。
“墨菲定律是哪位先贤所说,我怎么没有在书中读过。”秦绥之自问也是博览群书,可这样的话竟然听也没听说过。
周肆愣了一下,颇为正经道,“不是先贤,算后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