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这是怎么了?”分了家却因为没有房子不得不还挤在一块的邓家人夜里突然听到喧闹,大半夜的怎么突然热闹起来,不怕被县衙门按违反宵禁的罪名抓了去?
“老爷,外头来匪了。”邓府的管事连滚带爬从门外跑进来,他方才也想瞧瞧外面出了什么事,好好的夜里,怎么有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听动静像是行军。
但桥头县哪里有军队,就算军队路过也不该大半夜进城,怎么也得明天白日由县令接待才是。
哪想他一出门,透过夜里的月光把进城的人马看了个明白,尤其是夜里黑底白字的大旗,上明摆着绣了黑熊寨三个大字,只要认得字的都没法说不晓得这是哪路神仙。
一听说是土匪,邓家人再没半点睡意,近年来祁州土匪入城抢劫不是新鲜事,而他们桥头县一个穷乡僻壤之地,怎么会被土匪盯上。
“哪家土匪?”邓家老爷抓住自家管事,眼睛都瞪圆了,土匪可是要人命的,才散了家财一家子还没闹过,又来了土匪,难不成他邓家今年犯了什么太岁。
“是黑熊寨。”管事回答的磕绊。
黑熊寨,是祁州名声极大的一家,虽然距离桥头县不远,却也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好好的突然来了桥头县。
“你可看清楚有人拦下他们没有?”邓家老爷敏锐的察觉不对,夜里城门都是关上的,若是黑熊寨进来不可能说没一点动静,偏他们晓得的时候黑熊寨已经在县里走动了。
窦宏呢?县里看城门的士兵呢?衙门的人呢?
“这,该是没有。”管事哪里知道这么多,但想想桥头县夜里城门才有几个兵看守,而那些兵丁也多是懒货,夜里不是吃酒耍钱,就是蒙头打瞌睡。
人黑熊寨汉子过来,都不用攻城锤,只消派几个身手好的,搭了梯子翻过城墙,把守城的兵丁打晕或是杀了,自不然就能打开城门,把人迎进来。
“老爷,这可怎么办?那土匪大王入城必然是要占城为王,可偏偏选了这个时候,也不晓得明日咱们能不能有机会混出城去。”一旁的邓夫人急的打转,土匪自古以来都是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好人家轻易不敢沾染,轻者家破人亡,重者全族尸骨无存,眼瞧着头顶挂了把匝刀,随时都能落下来叫整个邓家人头落地,如何不使人着急。
“去把家财都拿出来清点。”邓家老爷当机立断,保财还是保命压根不用选,土匪总归也都是图财的,只要他们给的银子够多,没准就能被放过一马。
同邓家一般行事的人不少,都想着能拿手里的银子当买命钱,可正儿八经冒头的却一个没有。
而黑熊寨人半夜能进来,也不是旁人想的杀了守城的官兵,是人主动打开的,这还得依仗师爷出马,方如此顺利。
至于为何大白天不来,非要挑选夜里过来,当然是白日这么多凶汉进城,容易吓着人不说,也影响城里秩序,夜里过来便省事许多。
县衙门这会灯火通明,里头做事的县官没一个睡着的,就说窦宏也带着一家老小站在县衙门口,黑熊寨的大当家过来要桥头县,他这个做县令不乖乖给出去,还拼死抵抗那不是赶着送死吗?
要说窦宏这会半点不甘心也没有,反而轻松不少,自打闹明白周大王即便娶了人秦府贵公子也不打算归顺朝廷,他就晓得桥头县迟早要叫周大王夺去,这几日夜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就想着什么时候周大王才会过来夺权。
直到今日,总算是等到了,除了松口气外,还终于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周大王带人马进城并没有滋扰百姓,看得出周大王和普通山匪不一样。
如此他这个做县官的,也能讨点好处,不说能在周大王手里要个一官半职,但能一家人清闲养老该是不成问题。就是不晓得周大王是不是打算没收他的家产,他虽然也贪,可这么多年在县令位置上真正收的贿赂都是桥头县大户主动给的。
钱都送到跟前,哪有不要的道理,只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知道周大王认不认,要是不认他当真只有把这些年吃下去的吐出来,保一家老小太平。
这样一想窦宏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没了这些钱,日后还得想出路养家,躺平了十来年的人要他突然奋斗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师爷在一旁看窦宏脸色几变,大抵猜到人想什么,这周大王该是不会要大人交出家产,不过会不会因为大人这十几年在其位不谋其政下罚,就说不好了。
黑追在火把的照耀下停在县衙门口,看着县衙们数十人站定,周肆翻身跃下,自他动作后,其余骑在马上的黑熊寨大汉也都翻身下马,动作十足的利落整齐,可见这批人马纪律。
“周”窦宏要拜,不想原本利索的嘴皮子一时间卡了壳,黑熊寨都进桥头县了,再叫人周大王怕是不好,万一周大王不想当土匪了怎么办?可要叫大人,也不合适,周大王明摆着不喜欢朝廷做官的,这声大人叫出来不是给人添堵。
可总不能因为周大王占了一个县就改口叫官家吧,这要是黑熊寨叫人剿了,他得是头一个被清算的。
“大当家。”还是师爷反应快,目前为止黑熊寨的人都是叫的大当家,既然周肆没叫人改口,那么继续叫大当家便不会有问题。
师爷一说话,身后跟着的十来二十个县衙门编制工纷纷改口行拜礼,要说这里头除了捕快都是读书人,轻易投靠乱匪,叫外头读书人听了去,怕要被戳脊梁骨。
可性命关头,读书人还是很识时务的,就算这会心里指不定怎么腹徘,也绝对不会说露张臭脸,万一被杀鸡儆猴了怎么办。
窦宏被抢了头一个马屁,想着不能失了先机,赶忙抖机灵的上前一步,“大当家,县衙门如今都收拾妥当,可以请大当家进去,咱们坐下商议之后的事。”
“不必坐了。”周肆抬头望着县衙门,“直接拆了吧。”
啊?
……
卯时正,一早上街洒扫,运送夜香的早工本来都该上街了,可昨晚那样大的动静,桥头县的百姓哪还敢出门,甚至昨夜更夫都只敲了三更锣,便没再听到更响。
一早晨钟也没人撞,叫关在屋里的百姓个个闹的人心惶惶,可百姓不敢出门,黑熊寨安置在桥头县的产业却是毫不受影响的开了起来,甚至里头招来做工的也不曾迟到,多半是上头吩咐过。
果然么,一个人出来,两个人出来,等街上隐隐约约有数十人动作的时候,其余人便也大胆出来了,瞧着街上许多如常的铺子开门,让昨夜不敢睡觉的桥头县百姓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昨日夜里那群骑马举旗过来的黑熊寨山匪是他们的幻想,可一个人能幻想,总不能整个桥头县一块幻想吧。尤其是近官衙门的人家,昨个儿下半夜脚步声就没断过,甚至还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在砸东西。
吓得县衙门附近的百姓窝在床上动都不敢动,没成想一早有人大胆出来,看见县衙门进进出出的汉子,全都在叮叮咚咚的砸墙,原本威严的县衙门已经被拆了小半,个个都吓的不敢出气。
也就是这会,跟着黑熊寨下来的娘子郎君和部分在县里混了脸熟的汉子往各处通知,一是傍晚早些归家,要登记全县人口,二是告诉他们县里活动如常,该上工上工,要是推迟上工叫掌柜扣了工钱黑熊寨不背锅。
见着这些人一晃,县里稍微聪明些的终于是反应过来,昨个儿夜里过来的黑熊寨就是县里开了不少产业的周家。
乖乖嘞,原来他们和土匪做了这么久生意,好些人都去过周家买卖,更不提近几个月周家在县外开工坊,娘子郎君都入工了一批,已经拿了一月工钱回来,县里还有大批汉子每日都得去县外工地上工呢。
将周家和黑熊寨划上等号,再加上过来通知的人也都是熟脸,桥头县的百姓惶惶不安的心一下安定了,要过来的真是土匪他们自然是要担心性命之忧,变着法想要如何逃跑。
可偏偏来的土匪是周家,不提其他,就说是去工地卖力气的青壮,一个个立刻脱离惶恐,赶趟似的跑去工地,深怕去的迟了叫工地管事抓住,扣几个铜板。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平头百姓晓得是周家占了桥头县,个个都欢喜周家仁善,有这样的人顶替窦宏做桥头县的官,那是天大的好事。
而愁呢,自然是和周家不对付过的县里富户,生意耍阴招是生意人屡见不鲜的手段,但他们几家连连在周家栽了跟头之后,再不敢寻周家麻烦,按道理说大家日后相安无事即可。
偏偏今儿个叫他们晓得,从前得罪的人其实是土匪出身,便是之前出手他们没讨到便宜,可暗地里对周家耍狠招也是事实,若是周大当家心眼小点,趁这个机会料理他们,他们连声冤枉都没出喊。
周大当家心眼小吗?随便问一个黑熊寨人都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只是眼下周肆没工夫料理他们,着实要让他先过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啰。
“大当家,这些年咱们也算是把桥头县街头巷尾都摸清楚了,眼下要开始重修县城,必然要从城南那一块开始。”长时间在县里做事的老人用木棍指着县里的舆图道。
要说城南一片,基本都是贫民窟,处处危房不说,里头的人还不少,要拆除这片地儿,首要问题是这些居住在城南的百姓如何安置。
“我们打算在城外靠近城墙根先修建一批简单的房屋,叫这些百姓暂时过度一下。”虽然要修整个县城,也不可能他们全部掏钱,城南重修也是给县里其他地方打个样,房子修的漂亮了,还能叫县里挣了钱的人家都自个想法子也弄一套好房子住。
且城南修出来后,多出来的房子由他们买卖给外县人,也可以修建一批出租的房子,好叫其他县里的人过来做工有落脚地。
至于城墙根这批过度房子比起工地临时住所多半要弄得好些,毕竟这些房子是给人生活的地方,总不能要求他们一大家子挤一个极小的空间,再说木头房子以榫卯搭建,弄个精巧的二层小楼出来都不是问题,最主要这类房子木工师傅有经验,可以很快弄出来。
“嗯,等安置房造出来就开始拆除工作,至于主城图纸等昭旭那边出出来后,再结合情况修建。”莫昭旭才被周肆安排任务,估摸着连桥头县细节情况都还没摸清就要让出图,未免过于周扒皮。
好在刚入城也有的是事情做,例如统计人口发放验,如今是有户籍不假,但做工能有一个堪比身份证明的验肯定比拿户籍更方便,更不提眼下桥头县必定要吸纳长鹿县的人,甚至周边其余县里有人听到消息想要过来挣钱,也可能会过来。
人口流量少的时候,不用身份证明便罢了,等人口流量多起来还不用身份证明,很容易出事,他既然占据桥头县,总不能说比窦宏在任的时候还要不安全,岂不是打脸。
“大当家,你之前要我统计会认字的人数已经出来了,随时可以把他们召集过来。”邢堂明拿了一份名单,这事不难办,毕竟人加一块不过三四十的数,这都是正经能认字的,还有一些只能认一点字的都没叫邢堂明写上。
“尽快让他们到县衙门集合,把后堂腾出来,再让黄娘子派两个人过来,教他们我们的规矩。”学规矩的事也迫在眉睫,当然黑熊寨如今的规矩有些在山下的人看来会惊世骇俗,但周肆不管他们是否发自内心认同,在没有开民智的阶段,只需要宣告规则。
“那大当家,征兵的事也可以进行了吗?”郑铁下山划了趟水,压根没有动手机会,白期待一场。
“你看着办,目前县里需要修建的东西很多,我想青壮大部分不会选择这时候投兵。”眼下征兵够两千必然是个持久战,按绥之说的,三月过后方才能见成效。
“先前桥头县有几个汉子向咱们的人打听过能否进入寨子,我打算先同他们联络,至于明面上征兵等县里度过这段交接时间,再出面。”郑铁已经琢磨过一轮,交接的时间里的确不适合立马征兵,不过先头可是有人等着,这不先把人薅过来,万一人反悔了怎么办?
“按你说的办。”周肆话落,又将郑铁支支吾吾,“还有什么问题,别吞吞吐吐。”
“那什么?这回征兵要姑娘哥儿吗?”郑铁挠头,却不想他一句话把在场除秦襄外的其余三位文人吓的不轻,什么时候军队也能招姑娘哥儿了,这不是乱套吗?
“你觉得呢?”周肆并不表态,而是把在场做事的人表情都收在眼里,姑娘哥儿既然是他拉拢的对象,那么权利必然是要分出去。
尤其是兵权,不得不说,如果只是让姑娘哥儿参与处理政事,会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因为除去大户人家,是少有姑娘哥儿认字的。
那么最直接的能叫外人直视这股力量的就是兵权,当一个群体拥有武力的时候,其余瓜分权利的群体就不得不正眼相看。
唯一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黑熊寨里还没出现一个特别能打的娘子郎君,不然郑铁根本不会问这一嘴,因为只要有能够领兵的娘子郎君,招姑娘哥儿入伍也当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觉得要招。”郑铁话落也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便继续道明原由,“大当家你也说,咱们现在青壮多是忙碌修建之事,且很长一段时间县里修建的工程不会少,如此一看比起被瓜分出去的青壮,还有许多娘子郎君只能在家做事,若是能招收部分娘子郎君进入军队训练,咱们能用的人手会比现在多。”
不要说娘子郎君在战场上比不得男子,真要按大当家的法子训练出来,就是个小姑娘也是要比大燕的兵丁厉害。
“可是眼下训练都是男子,若是招娘子郎君入军队,遭受欺辱又该如何?”君凯之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虽然黑熊寨在娘子郎君这块的规定很严,他瞧着黑熊寨的汉子也都能按规矩遵守,可谁又能保证新招来的男子守规矩。
原本军营中不叫出现娘子郎君,就是因为军营都是男子,一旦有娘子郎君,谁敢保持这伙熬久了的汉子不会做出格的事?
“君先生,你认为桥头县又有多少人能有遵守大当家的规矩,不轻易欺辱娘子郎君?”
郑铁这个反问叫君凯之陷入沉思,的确,在长鹿县和其他县过来做工的汉子多了,桥头县本就是男子居多的局面会更加严重,僧多粥少必然会出现不利娘子郎君之事。哪怕有黑熊寨巡逻队巡逻,也一定禁止不了。
见君凯之不语,郑铁又道,“大当家最初下这个规矩遵守者也甚少,你猜为何黑熊寨如今少有人犯?”
要说大当家说什么是什么,除了全心全意听大当家话的人,黑熊寨多的是觉得规矩无理的人,这伙人杀鸡儆猴完全起不了作用,若是严惩还会引起这伙人闹事。
尤其是才入山寨的流民,他们大多数没什么本事,守着老规矩过了小半辈子,突然要他们改,或许最开始没吃饱的时候还有效果,等喂饱了这些人,总会有起异心者,冒犯规矩。
“不知。”君凯之诚实的摇头。
“因为这些犯事的人在行凶的时候都被寨子里的娘子郎君阉了。”郑铁轻描淡写的说出惊世骇俗的言论,只差没把旁听的窦宏等人吓的坐到地上,更有甚者感觉□□隐隐发凉,乖乖嘞,黑熊寨到底养了些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