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老爷,慢着点,怎么好端端的还呛着了。”管家拍拍江楼的后背,怕黑熊寨还没打来,老爷先给呛走了。
“不妨事,方才走神了。”江楼摆手,这茶吃不下去了。
“老爷可是担心黑熊寨,要我说黑熊寨给老爷寄了这么多信,连武哥儿都给老爷你寄的有,好歹回一封回去,这样死撑着算什么事。”
管家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也算是看着老爷长大,性子出了名的犟,现在明摆着黑熊寨势不可挡,还要跟人对着干,这不是找死呢吗?
“我若回信,便有了通敌的证据,黑熊寨若是没能打去京城,被朝廷拿下,这封信就会成为我江家的催命符。”江楼拿着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掉水珠。
“老爷你的意思是,准备投诚了?”管家还以为江楼选了尽忠职守这条道,那可真要让京中的老太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峰回路转,老爷不回信只是怕这封信日后成为江家的罪证。
“不然呢?这满城的百姓并不介意谁占领这座城池,只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们吃饱穿暖的人,我到江远府的时间远盛黑熊寨下山的时间,你可真要出去喊一句,你认为江远府的百姓是觉得我继续当府尹好,还是让黑熊寨过来好?”
江楼苦笑,他自幼苦读圣贤书,求的就是安邦治国平天下,大燕身处积弊,若不是想方设法革新迟早会和前朝一样落败,偏偏燕帝为人偏激多疑,不是明主,如此内忧外患,大燕要亡也是迟早的事。
他不走老爷子给他铺垫好的路,就是想着去地方看看,看看远在京城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从一县县令做到一府府尹,若是干的不错,再升迁一两次就能坐上刺史的位置,这已经是地方上最高品级的官职。
甚至只要稍微在朝中打点,一回朝廷做个正四品的实职也不问题,但他一路走来,做官可以称得上问心无愧,可百姓的日子却也不见得如何好过。
就说江远府,因为地势和世家的缘故,已经算是祁州受钱宝来压迫最少的地方,加上蜀中商人行商都以此落脚,好好干的确能够将江远府经营成祁州的世外桃源。
事实上,对比祁州其他百姓的日子,他的确做到了大部分,可即便如此与黑熊寨一比,又相形见绌。
他没有切实的去过黑熊寨,不知道周大当家怎么能够在短短时间就让受钱宝来压迫最严重的鹿鸣府大变样。
若不是忠君爱国这四个字是他自小到大的坚持,他真说不准已经投奔到黑熊寨看一看这位异于常人的周大当家。
“老爷想清楚了就好。”至于百姓会选江楼还是黑熊寨,这都是明摆着的事了。
黑熊寨现今并不阻碍鹿鸣府的百姓在祁州内部流动,江远府的百姓,尤其是跟鹿鸣府有沾亲带故的人家都已经打算过去鹿鸣府度日了,可见黑熊寨的本事。
“今年朝廷派遣过来的巡按也快要到了。”
“来了只怕走不了了。”管家大抵猜到黑熊寨是尽可能瞒住祁州的情况,不然等朝廷反应过来,黑熊寨极有可能被扼杀在萌芽中。
“是走不了,却也不一定是坏事。”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老爷未卜先知,晓得今年过来祁州的巡按也是个软骨头,过来黑熊寨被抓回立刻投诚?
“祁州到京城的封锁太严密了,连我的家书都送不到京城,你以为黑熊寨只是一般的土匪寨子吗?只怕京城里已经有了他们的内应,就是不知道哪家人这样豪赌?”或者,就是京城有人造反,黑熊寨也不过是他们的幌子。
“老爷还是别多想了。”
“算了,我考虑这么多干什么,等黑熊寨过来,我估计就要卸掉这顶乌纱帽了。”江楼说着站起身,走出书房,他来江远府不过已经两年了,原本再有一年,他便要离开南境去北面的州府任职,但如他家老头子说的,南境地方势力混杂,好去不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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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五千人是不是过多了些?”郑铁挠头,瞧着大当家给点兵的名单,五千人,不是五百人,这江远府的城墙是坚固了点,但也不至于说要五千兵马过去,尤其是这些兵还不是新兵蛋子。
“多么?拿下江远府,你要接手的就不止江远府,还有江远府下的县城,鹿鸣府能够治理的井井有条派遣了多少兵丁,你知道吗?”
打肯定不用这么多兵力,可要治一府之地,在没有太多的人手情况下,训练有素的兵丁就成了基本治理的人力,因为兵丁夜里都是要学认字的,要治理地方,最简单的肯定是要学会认字。
江远府还要好些,至少在江楼惩治了一番贪官污吏过后,留下的官都还能用,过去了只要这些官员能够通过考核让人官复原位也不是不行,但之后的府县里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上断头台。
“我不是只管打吗?怎么治也归我管,秦襄邢堂明是干什么吃的。”郑铁听到自己还要治,脑袋都大了,他自个儿虽说粗中带细,但那也是管兵,真要他治理地方,不如给他一刀来的痛快。
“你打下江远府,他们自然要过去。”耗费了几个月时间把鹿鸣府梳理好,秦襄和邢堂明肯定是要去江远府走一遭的,莫昭旭负责工程,铁定也跑不了,到时候留君凯之坐镇鹿鸣府也将就,好在这段时间提拔的管事跟在几个谋士身边学了不少东西,也算是能够独当一面。
“这就好,不过大当家咱们人手缺成这样,明年年中前能完全接手祁州吗?”大当家的治理法子实在太耗费人了,除开县衙门需要认字的文书,学习班县学,甚至官府经营的铺子,哪一块不需要人手。
“县学明年年初会有一批学生毕业,能够补上这个缺口。”在县学就读的学生,有不少都到了十五六的年纪,这批孩子学习劲头足,要是没有其他方面的志向,这一年学完周肆就会让他们入基层做事。
虽说基层干事苦了些,但好歹是正经的官府编制,薪资稳定,福利待遇也不错,三个县这样的孩子加一块,有两三百人,已经足够应付人手不足的缺口。
“啊?这不是才读了一年书?”郑铁想苏梓那群读了好几年书的娃娃们,大当家也只是让他们寒暑假的时候给官衙门做事,这念了一年书的学生能干好吗?
“从前县衙门除开文书,捕快有几个认字的?”
那多半是没有,就像桥头县这样的穷县城,连捕快都没多少,选的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壮担任。
想到这儿,郑铁明白了大当家的用意,从前一个县城,管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一百,其中不认字的占大多数,现在就算只是读了一年书,这些孩子也都认了字学了规矩,且还年轻,只要有师父带,没的说做不好的。
“知道了大当家,我会尽快安顿好江远府,那江楼,大当家还打算任用吗?”
“若是他主动投诚,自然可用,若是没有,就先让他在牢里吃点苦头。”江楼这样正经的士大夫,还是需要点手段治一治。
“得勒。”
……
“呀,这城外面什么动静,我听着轰隆隆的响。”有城门口的百姓感觉到晃动,还以为是地动了,可仔细一感受,如果真的是地动恐怕已经屋毁人亡,哪里还有功夫给他们说闲话。
“大抵兵营的兵丁出动了吧,当初在桥头县的时候,我见着兵丁去长鹿县就是这个动静,不过那时候人少,没什么感觉,今个儿去打江远府估计人多,才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有桥头县过来的人回话。
“这样说我想起来了,公告栏上的确有说今日要出兵去江远府,这鹿鸣府到江远府的路都还没修好,光是走过去都要耗费好几日功夫呢。”走惯了黑熊寨修的水泥路,再走从前的土路,就是乡里的百姓都要啐上一口,什么破烂玩意。
“等拿下江远府,这水泥路肯定也要修过去,我当家的就是在修路队做事,他们整日忙的脚不沾地,等打下江远府,这人手还要招新。”这几个月黑熊寨的修路队都忙活着把各个县城的官道修通,到现在都还没彻底修完,新的工程又要来了。
“修路这活苦,虽然钱多但伤身子,你还是叫你当家的修完咱们鹿鸣府的路就回来寻个工坊的差事做。”
“可不是,不过黑熊寨供应的伙食够,前不久长鹿县那边养了大半年的豚能出栏了,这修路队中午的伙食里都是油汪汪的大肥肉,我当家的还说这段时间肉吃多了,看着肉都腻味了。”
“唉哟,这是什么丧天良的话,肉还能吃腻味?可见好日子过多了。”
“可不,我也骂他,哪里有嫌肉腻味的。”
肉如今百姓哪个敢说吃腻味了,这都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毕竟白饭都还没给府里的百姓全供应上。
“就是京中百姓也都不敢说吃肉吃腻味了,周大当家治下的百姓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瞧着鹿鸣府已经有超越京城的姿态了。”秦绥之带着帷帽,跟着周肆送完大军回来,竟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墙角。
“也就是修路队这段时间活重,若没有重油重盐供上,人哪里受得住。”长鹿县出的豚,大部分都供应到修路队那里了,那些汉子也是能吃,每日这肥肉肥油下肚,即便从前没吃过这么多肉的,吃久了嘴巴也就腻住了。
“其实像县城之间的小道不必修过宽,只要车马能走即可,若是日后不够用了,再着人手加宽,现在抢工期过于赶了些。”黑熊寨修的官道都足够宽,毕竟水泥路旁还给开辟了马道。
这样修一段路要比大燕的官道宽不少,也亏得是水泥路,要是修三合土路,再多人手也修不了这样快。
“鹿鸣府作为未来几年的发展中心,即便是县城之间的官道都要足够宽才是,真要等二期工程,就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去了。”能够在最初修建好,当然是一鼓作气最好,“工期虽然紧了些,但昭旭计算过,并不会出问题。”
秦绥之点头,他于这方面的了解不多,方才的建议也就是这么一说,具体肯定跟着周肆的计划来。
“拿下江远府过后,江远府那边的金矿还要继续隐藏吗?”到现在为止,江楼只怕都不知道青峰寨原来的地头有一处金矿,黑熊寨这大半年都开采了不少矿石,冶炼的金子一箱箱送到江远府,在江远府的据点跟蜀商换成棉花和粮食,半点没动用黑熊寨手里的存款。
“不会隐藏,却也要戒严,不过江远府那边金矿的位置本就特殊,一般人也去不到那里。”就和黑熊寨深山的矿场一样。
说实在黑熊寨深山发现的矿山并不大,这多年开采已经有一矿山差不多要采完了,等黑熊岭的矿山开采完了,矿场也就废弃了,正好给火药坊腾地方,也不必再加派过多的人手看着。
“祁州的矿山不够多,按照现在的矿石消耗速度,只有离州的矿场才能供应上。”只是离州距离京城不过百里之遥,要去离州买矿石过于冒险了。
“大舅哥送过来的矿石也不少,暂时够用,等黑熊寨在朝廷那边露面过后,会有离州的矿石商人主动给我们送矿石的。”富贵险中求,商人一旦嗅到能够逐利的机会,不必旁人劝说,就会主动上门。
说起商人,秦绥之一直有个疑问,“黑熊寨这样放纵商人,只怕未来商人会成为下一个世家。”
大燕商人的地位虽然有所提高,却也有铁律不得科举,但黑熊寨对商人完全没有限制,长此以往,难保商人不会如当初的世家一样,成为朝廷的跗骨之蛆。
“绥之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眼下我需要商人为我所用,总要给人利益驱使,不然如何让人为我办事。”就说蜀商,同黑熊寨搭建了长期的合作,源源不绝将蜀中的粮食送出蜀中,全是因为利益驱使。
“权利给出去容易,收回来便难了。”商人狡诈,最会得寸进尺,怕是甜头尝够了,舍不得放手。
“我会让他们放手的,毕竟有时候比起金钱,还是命更重要,就像是在祁州贪了二十多年的钱宝来,最后不也选择活命而放弃金钱了吗?”他既然敢大刀斧阔的对世家出手,又怎么可能容忍商人越线,比起只有钱没有权的商人,他要打压可比世家简单多了。
“不提这些了,等郑铁拿下江远府,我会抽空过去一段时日,你替我坐镇鹿鸣府,若是今年过来鹿鸣府打秋风的巡按到了,还要劳绥之帮我扣住。”
“你怎知过来的巡按是打秋风的,不是兄长送来的人才?”秦家门生众多,得知黑熊寨缺人,这时候安插自己的人过来是最好的法子,而巡按又是个极好的机会,他若是兄长便会派遣秦府的人手过来。
“钱宝来和京中断了这么久的联系,以前和钱宝来合作的世家现在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既怕钱宝来因为掌握他们贪污的罪证,不打算再继续给他们送钱,又怕钱宝来真的出事,他们这多年在祁州的贪污之事被送到燕帝跟前,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把这个机会让给秦家?”
周肆是不怕秦家送人过来,无论怀揣怎样的心思,只要能办事,他来者不拒。
“这可说不准?不若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周肆摸了摸下巴,总不能跟钱宝来交好的世家里也有秦家的棋子,且位置不低,不然坐不上巡按的位置?
“便赌此次巡按的人是否与秦家有关,若有关则我赢,若无关则你赢。”秦绥之狡黠的眨了眨眼。
“那么赌注呢?”绥之甚少和他提需求,现在竟然要和他赌一回,只怕所求不小。
“暂时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