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里,黑熊寨没再对外扩张,让远在京城的百官跟皇帝松了口气,现今京城的人已经认清黑熊寨迟早入京的事实,但总想着能晚一些便晚一些,不然这些勋贵人家如何绞尽脑汁想个在黑熊寨治下也能逍遥快活的办法?
黑熊寨治下不许人屯田,断了世家门阀传家的基础,又广开学府,使得天下人都能入朝为官,世家成了黑熊寨眼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而历代皇帝对世家宽容为的是什么?自然是需要世家为己所用,当有一日皇帝不在需要世家也能治理好一个国家,那么世家就成了飞鸟尽良弓藏的鸟和弓。
所以京中世家已经知道,中原土地上已经没有世家的容身之所,且黑熊寨为官,不论官居何职,家中子弟也不受荫蔽,唯有军中为国丧命的兵丁,能得黑熊寨一二照顾。
却也不高,多是资助为国捐躯者的子嗣入府学县学念书,能够为亲眷安排的工作也多是工坊一类的雇佣活计,并不会给予官职,日后是否有出息也是看自己的本事。
看这些政策,不难看出黑熊寨铁了心要根除一家独大的情况。
那么世家要融入黑熊寨的统治,必然要顺应黑熊寨的规矩,当官需要考核,那便考核,纵观这多年科举制度诞生后,能考上的多还是世家子弟。
比读书世家自认为天下人再没比他们会读书的,毕竟底蕴在那儿,至于当官要审查三代亲属的事,世家也并不担心,因为早知道黑熊寨入城必然要拿几个世家开刀,能够投靠黑熊寨的世家手里不说干净,但也罪不至死。
到时候再献上土地家产,主动积极配合黑熊寨治理京城多半能够赦免,再不济推出一二罪大恶极的人顶上去交差便是了。
除开做官,生意也是要做的,他们世家生活哪样不需用钱,日后黑熊寨过来,衣食住行便是不能维持现状,但也绝不能和寻常百姓一个样。
就说世家长大的娘子郎君,有几个洗过衣裳做过饭?能哪日有心情做做针线活计都要夸一句贤惠,真要是没人伺候了,只怕日子都过不下去。
更别说吃食方面,自幼山珍海味吃着,陡然吃一回粗茶淡饭还当是仿古作乐,见天要他们吃,多是要饿死的。
所以他们必然是要想法子赚钱,说起来黑熊寨倒是眼下最能挣钱的势力,琉璃青瓷单这两样就收囊了世家多少家财?不过世家瞧着这两门生意都是黑熊寨自己经营,外来人基本上插不上手,估计打不了主意。
不过黑熊寨能做的生意实在多,许多生意黑熊寨也让民间百姓经营,尤其是出海做生意的海商,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这时候世家自然也不提什么商人贱籍,世家当属清流,毕竟真论起来,世家才是天底下最会做生意的,京中世家,公中私产要是没几个铺子经营,岂非是一直吃老本。
只是从前做生意只能家中娘子郎君出面,也不好大张旗鼓,现在么不少京中子弟已经在打听黑熊寨做生意的事。
秦慕之婉拒了几波拜访实在不堪其扰,想要闭门谢客躲躲清净,奈何现在站秦家一派的世家唯秦家马首是瞻,也不好不见。
“自古打天下,都是兵临城下才叫这些老顽固们另择明主,这会黑熊寨还没踏足北面,一个个就急着阿谀奉承,要我说不如直接把北面的地盘献给黑熊寨。”
大燕现在国不成国,皇帝世家名存实亡,甚至这伙人还不敢趁着这个机会收敛钱财,害怕日后黑熊寨入京拿了他们把柄,用他们祭奠大燕。
“要是黑熊寨打过来皇帝献降,史书上虽然也不见的有什么好名声却也比现在献降来的好。”秦尚书令捋着胡子,时人重名,都想着青史留名,哪个想留个遗臭万年的名头。
“名声?大燕本也没什么好名声。”也不看看如今大燕已经什么样了,继续负偶顽抗难不成青史上还要给他们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么?
“读书人重名,他们一辈子汲汲营营都在名利二字上,你要他们在短短几年时间就改变老观念,无异于痴人说梦,总归你我好好管着京城事,大燕不反抗,对黑熊寨来说也是件好事。”秦尚书令看的透彻,他儿子哪里是冲着京中世家去的,分明是想见夫郞和儿子了,黑熊寨早到一日他也少想一日。
秦慕之被揭穿心思颇有些尴尬,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
“我知道了。”
和京城热闹不同,紧邻南境的江州倒是难得安静,江州乃是人文荟萃之地,读书人多如牛毛,而读书人多的地方总是少不得对朝廷政务叭叭两句。
以前江州读书人叭叭大燕朝廷,多是指摘大燕对塞外胡人久攻不下,恨大燕士兵软弱无能。
自黑熊寨崛起后,江州的文人又开始对这股新势力指指点点,尤其是邸报送到江州,江州读书人的热情更是连拦都拦不住。
可这会子黑熊寨的地盘有两州与江州交界,原本还说话很大声的江州突然间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州的读书人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哑巴,实则是不少读书人已经把黑熊寨当新朝廷对待了。
新朝廷离他们这么近,也不搞大燕那套以死相谏的路子,文人这嘴上叭叭除了有挖矿的风险外,再没有任何收益。
自然叭叭习惯了,还是有一些读书人私底下聚会,只是再不像从前那样当街夸夸其谈,怕有心人拿了他们把柄,等黑熊寨过来再告他们一状,还有何仕途可言?
说起仕途,江州不少读书人都愁眉不展,盖因黑熊寨入仕实在不算难,不过是从科举的锦绣文章变成务实的策论,其实连策论都谈不上,只要答卷上文字整洁,能够读通顺,便有录取的可能。
这本来是好事,毕竟江州多的是经年累月科举不中的读书人,黑熊寨入仕变简单了他们被录用的概率也变大了,之所以愁眉不展还是江州某些不能过去黑熊寨考官的书生。
“琼州离咱们最近的县城,我有亲戚住在那里,黑熊寨过去后也有书信往来,听闻那地方如今是个十五六岁的哥儿在当县令。”
十五六岁在读书人眼里,拿个秀才名头都能称道一声天赋不凡,能够当上一届县令的怎么也该考过殿试,本朝还没有十五六岁就成了进士的,结果黑熊寨倒好,不光任用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还是个哥儿,实在让江州苦读多年的书生冒酸水。
“黑熊寨任人唯贤,十五六岁的哥儿又如何,听闻这次过来琼州做官的都是抽调祁州容州干出成绩的官吏,那哥儿只怕十三四岁的时候已经当官了,而且做的政绩很不错,不然都不见得会外派到琼州去。”
琼州难收拾,过来做官的都是有本事的人,别看官职是平调,但要是把琼州治理好了,日后北面少不得要管理一府之地,那哥儿才多大,黑熊寨打下大燕怕也才堪堪到二十岁。
二十岁的府尹,在大燕想都不敢想。
“先不说人家是个哥儿,就算同你我一样三岁开蒙,他做官时也才读了十年书,在场的诸位哪个不是读了十好几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的都有,结果还比不上个小娃娃了。”
“也是时运不在我等身上,可惜咱们因为家族缘故,不能去黑熊寨一展拳脚,只能等黑熊寨打过江州,再说入仕的话。”
“也是不晚,比起北面其他州府,咱们江州算占地理优势,下一步黑熊寨必先要夺江州,到时候待黑熊寨核查后,你我还能当官便还来得及,要是当不了官,只能想想其他出路了。”
黑熊寨每到一处都要对当地世家豪族进行清缴核查,其下子女能否为官就得看自家家族清白程度了,若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错,黑熊寨倒是不会较真,可就怕家族里埋了雷被黑熊寨查出来,族中子弟再没有前程可言。
“其实不能做官也还有出头的机会,黑熊寨开府学县学,需要大量读书人教书,真要是因为家族原因不能入仕,就走走教书一道,看有没有机会升入官吏系统。”
“也只能如此了。”
江州还没过去黑熊寨的读书人难免唉声叹气,而过来黑熊寨的江州读书人,一个个如鱼得水,许子从就是其中一个典型。
他不是出生江州,但因为在江州读书又有山长举荐,带着有心过来黑熊寨游学的同窗过来,原本他们打算在鹿鸣府呆上一个来月就去黑熊寨其他地方看看,谁料石先生出手,忽悠了几句就把他们全留下了。
一行十七人都被安排了官职,便是不在鹿鸣府也是在祁州做事,莫名其妙的从一介白身当上了黑熊寨聘用的临时官吏。
虽然说是临时,其实也是拿他们做正经官用,毕竟他们距离官吏也不过差一回考核,眼下黑熊寨一年两考,他们机会多的是,只是大多数还没下定决心为黑熊寨做事,当个临时官还有脱身的可能,正式入职了,可当真成了黑熊寨的人。
可惜最坚持的人也没能挨过一年,就被黑熊寨种种举动以及治下百姓的富饶吸引,纷纷投入黑熊寨的怀抱。
现在他们十七人,有的在府学教书,有的在管理县衙,总归现在人都分布在黑熊寨各处。
因为琼州蜀中抽调人才离开,祁州空出了不少官位,许子从侥幸得了一个府尹的官职,其实他还是想去新打下来的地方做事,像是祁州,因为最早被黑熊寨占下,已经很难做出成绩了。
就算占了个天子近地,也不过只有几年的便宜,等大当家到时候去北面定都,祁州再富庶也不好出成绩调任到北面。
可惜他资历尚浅,待到明年或许能够被调任,今年还是要老实待在祁州,想办法做出点亮眼成绩来,为黑熊寨添砖加瓦。
“听闻明年大当家出兵,先要拿下江州,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许子从私宅里,时常有一二江州结识的好友过来投奔,一来二去,许子从的私宅就成了就近读书人聚会的地方。
这些读书人多来自江州,初来乍到有些抱团取暖的意思。
“应当不假,我看大当家突然停下扩张步伐,为的就是一举拿下北面,虽然北面州府当官的都还有几分本事,但按黑熊寨一个县城配备官吏的数量看,不拿下江州任用江州的读书人,只怕短时间还要靠大燕的官吏治理当地。”
“不错,大燕也是富庶过,全赖北面发展的好,能够在北面州府为官,要不是靠家族背景,要不便有真本事,比起在南境每到一地罢免许多尸位素餐的官,北面能够任用的人更多些。”
只是全用北面的官,难免人阳奉阴违。
“也是我等运道好,能够等来这个机会,不然江州每回科举挤的头破血流,多少有才华的读书人不能出头。”
“还是怪朝廷科举不清明,但凡科举少些舞弊,多少有识之士能够出头?只怕都数不过来。”
“科举不舞弊,如何让世家子弟占据朝中大半官位,世家要是不想失势,必不可能叫寒门子弟占据科举大半人数。”
要说前朝科举才出来不久,世家子弟包揽所有科举名额这是没法子的事,但本朝因为书本成本降低,能叫更多平民百姓读的起数,这读书人多了,寒门里冒出几个金凤凰也不是新鲜事。
自打某次科举寒门学子占据三甲名额,且录取进士中占了三成人数,引得世家忌惮,于是那届科举后,寒门子弟录取的人数一少再少,若是起先还没察觉是世家在其中使坏,连续多届下来,傻子都该反应过来了。
偏偏他们知道也无能为力,眼瞧着皇帝没有发话世家更肆无忌惮,以至于朝廷士大夫式微,若非黑熊寨崛起,用不了多久科举又会成为世家子弟另类荫蔽升迁的路子。
“诸位,我还在这儿呢,你们骂世家骂轻点。”许子从无奈,他世家出身,也想和天下有本事人较量一二,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到江州读书。
眼下聚会中的读书人,多是寒门子弟,这么多寒门子弟能够和许子从这位世家子弟来往,也能看出许子从的确是有真才实学。
“子从兄,我们可不是骂你,你的本事在座的都是亲眼见过,便是连山长也赞不绝口,我等对事不对人,子从兄勿要见怪。”
“不错,世家本就比我们这些寒门子弟底蕴深厚,我们也知道可能比不过世家子弟,但真要是大家伙一块在科举考过,便是输了我等也只能怪技不如人,偏偏世家占了优势,还要继续打压我等,若非子从兄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世家子弟站在我跟前,我还以为世家子弟都是只会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
“这话也有一半的道理,京中大部分勋贵世家,多还是酒囊饭袋。”许子从虽然也是世家子弟,但一向不喜与靠家中荫蔽的废物为伍。
“唉,连子从兄都这样说,可见世家毒瘤必要尽早根除,黑熊寨赖大当家高瞻远瞩,从一开始就避免了世家之祸,日后定能建雄朝,把大燕压过去。”
“此言不错,眼下黑熊寨在南境就有盛世之景,等日后过去北面,说不得还要更上一层楼。”毕竟中原朝廷经济一向是靠北面拉拔起来的,南境地广人稀,要不是得了海贸相助,只怕也就比茹毛饮血好一点。
“哪里说不得,是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到最后,书生们的聚会又成了吹捧黑熊寨,而这些读书人初来黑熊寨乍到,一向是有人盯着的,于是么,这些聚会的言论少不得送到周肆案头。
“读书人还是很会拍马屁。”周肆每每因为处理公务处理的心烦意乱之际,就拿出这些读书人吹捧的话看一看,很快通体舒畅恢复精力继续做事。
果然情绪价值才是鼓励人当牛马的最佳清洁能源。
“我还没听过父兄拍过谁的马屁。”秦绥之拿起情报队送来的公文,看到上面读书人对周肆的大夸特夸,忍不住咂舌。
“等下回见到,我以权谋私让大舅哥和岳父夸一夸如何。”
“哪里有人这样正大光明说以权谋私的。”秦绥之忍不住轻笑,然后想想父兄板着一张脸说出公文上夸赞的话,颇有些意思。
“明明是绥之连父兄都要促狭,我不过是帮凶罢了。”周肆可不认栽赃,虽然他自己也很想看就是了。
至今他还没见过岳父真容,但透过绥之以及秦慕之的长相,大抵能有个模糊的印象,应当是个正经性子。
秦绥之威胁似的瞪了周肆一眼,周大当家自然举手投降,揭过刚刚的玩笑话。
“江州读书人都等着你打去江州,想想平日在家听父兄说江州读书人心高气傲,没想到也有这一样一面。”秦绥之可没少听父兄说江州读书人不讲规矩,奈何江州就是文人雅士多,便是科举有世家插足受到影响,但闻名天下的大儒可没少出。
“世家对寒门子弟打压的厉害,他们再伏低做小连气节都失了,便什么都不剩了。”
秦绥之点头,仔细想想,世家举动的确过分了些,科举之事秦家是否有插手,秦绥之不敢肯定,但秦家子弟念书都还算勤勉。
比起一些满屋腌臜的世家,秦家能够传家几百年,于读书一道还是很严苛,他兄长若是当初下场考试,说不得也能入三甲,但他父亲官阶高,可以给家中子弟荫蔽一个官职,便没让兄长去。
“明年起,我们是不是又不能常见面了。”秦绥之有些失神,虽然知道周肆忙的事正事,他也有正事,但隔三两月见一回还是叫人难免失落。
周肆有心想要说些劝慰的话,但都到喉头了还是没能说出口,绥之聪颖,什么道理都懂,他再劝说也不过是叫人耳朵听的起茧子,不若安安稳稳抱人一会儿来的有用。
在周肆怀中嗅到皂荚的清香,秦公子紧绷的精神终于能够放松一二。
“知樾过来,给我带了个方子。”
“什么方子?”绥之身体很好,少有灾病,再说病了完全可以请孙大夫上门医治,何必舍近求远,要京城的方子。
“还能是什么,你我成亲有几年了,也没有子嗣,外人不敢议论,京城那头可不要说我,知樾他娘便寻了京城里有名求子的方子,叫知樾私底下带过来给我。”
秦绥之说起这事,倒也有些烦恼,其实有周肆在,黑熊寨能够近身在他跟前的人都不会主动议论他们没有孩子的事,但私底下必然是要说几句的。
近一二年,地盘扩大后,还有上赶着想送人到周肆房里的,不过他们也学聪明了,不敢明目张胆送,只管悄摸叫人跟周肆偶遇,打发了几回还有不死心的。
“你喝了?”他与绥之约好等到了京城再说孩子的事,又因为他们聚少离多,虽然床事上激烈,却也因为他顾忌着,方才一直没有孩子。
“我哪里敢喝,那东西谁知道有什么副作用,再说要我突然生孩子,我还是有些怕的。”秦绥之过来南境倒是没见识几个怀孕的娘子郎君,但在京城十几年,也有相熟的娘子郎君因为产子失血没了的,他天然对此便有几分恐惧。
“不必管,真要是有亲近人的过问,你搪塞不得,便说是我的问题。”绥之害怕生孩子,周肆在想过去京中之后绥之要还是害怕,不若收养一个伶俐的小儿。
“你若还有问题,天下男子岂非都成了有问题的人。”秦绥之想想自与周肆成亲过后,每每在床榻上吃的亏,哪里肯认了周肆有问题,再说真要是说了周肆有问题,等到了京城他与周肆准备要孩子了,又怎么和他阿耶解释。
“我当绥之是夸我了。”周肆脸皮一向不薄,“待会我去寻许粽,叫他把那些想要攀附的人都给打发了,还你一片清净。”
“好。”秦绥之满意了,他整日要忙的公务何其多,偌大的黑熊寨好些案子都要送到他手边审查,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和别的姑娘哥儿争斗,周肆能够解决了这些莺莺燕燕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