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微明,眼下沼气池有眉目了,沼气灯却还是没那么简单造出来,别的不说铜管都还要铜匠师傅费一番心血,如今夜里多靠油灯蜡烛照明。
周肆忙了一整日方才在将歇之际抽出功夫过来寻绥之,绥之睡得厢房就在周肆隔壁,周宅当年修建用的木料,自然不比时下的红砖水泥房子隔音,有时候一早蒺藜过去送水与绥之说话,周肆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肆到的时候秦公子的房门还开着,按说绥之往常这个时辰早该换了寝衣上床休息了,现下却还穿着白日那身衣裳坐在茶桌前,可见他们二人是心有灵犀。
“月色入户,不知在下有幸邀秦公子夜游否?”
“君相邀,自当从命。”
二人步入院中,倒也不怕有人打扰,周肆他爹娘都住在另外的院子,明儿个赶早还要回趟山寨,也没有闲工夫夜游。
“先头未与你说亲事,非是我不放在心上,只是想着我们的婚事你定然也是想着父耶知道并支持,若是草草办了怕一辈子都要留个遗憾,就想先等秦家那边给出回应再与你细说。”
周肆之前没遇到喜欢的人,成亲的日子当然是想着一拖再拖,可这会遇上秦公子,心生欢喜,他自问也不是什么负心人,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早些办婚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亲什么时候成我并不在意。”秦绥之自幼在讲规矩的世家长大,但要说真的墨守成规,也不会说看上周肆,只怕早在被抢回山寨的时候,就抹了脖子好全秦家声誉。
“也是,绥之并不是讲规矩的人。”周肆通过这段时日相处哪里不晓得秦公子骨子里也刻满了叛逆,“但我的身份不一样,若不办亲事,未来将会有无数人质疑你,众口铄金,真能将流言蜚语视作无物之人世间少有,我不想到时候你我本该琴箫和瑟,却因为外人闹的劳燕分飞。”
三人成虎,流言蜚语的攻击性是尖锐的软刀子,刀刀致命,即便是周肆也做不到视之为无物,但周肆如今掌权,真要遇上了传谣的他也有办法应对,唯一怕的是他反击前流言的伤害已经造成。
“好,只要你筹备,我自当穿上嫁衣等你来娶。”说来他嫁衣已经穿过一回,还是皇上宫里尚衣局连夜赶制,那等规格的嫁衣已经算是皇后之下最华贵的衣裳,但当初他穿那身衣裳出家门的时候并未觉多荣誉,反而落得满目苍凉。
“说起嫁衣,我还记得那日绥之从花轿里出来,一身凤凰纹的红衣实在惊为天人,当时寨子里的男男女女都看呆了去。”便是火把将人衬的失色三分,也不减美人半点风采。
“那你呢?”说起那日情形,秦绥之倒也记得一清二楚,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心中是怕的,先遇刺杀后遇土匪,便是他处变不惊也不免陷入恐惧。
“我?我那时候见绥之,心底只余一句话——”
“什么话?”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以至于后来听人一句威胁,仿佛找到了借口要人留下来,一改之前的沉稳,出格的把人直接抗回了寨子里。
秦绥之闻言别过头,轻咬唇,耳垂都泛着殷红,他还道周肆这样喜欢抬杠的嘴说不出夸人的词,但不想这样说话厉害嘴夸起人来也厉害。
“肉体凡胎,当不得这样称赞。”从前听过的夸奖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许是这次夸赞他的是心上人,难免窃喜。
“哪里当不得,神仙虚无缥缈世间哪个见过,再美的夸耀之词也不过是盛赞凡人的想象,而绥之正契合了我认为的神仙样貌,如何当不得神仙?”
“只有样貌契合?”秦绥之缓缓停着,对上周肆的眼睛,露出一抹揶揄的笑意。
“始于容貌,终于才华。”
话落一阵清脆的笑声从身旁传来,正要问人笑什么,就听得人开口道,“如此怎么办?我倒是从始至终瞧上的都是周大当家的容颜。”
“……我的才华半点都不入绥之的眼吗?”周肆沉默片刻追问,就算他自己是个花架子,但好歹肚子里还是有点站在巨人肩膀上获取的知识,秦公子这都看不上?
只见秦公子面露苦恼,半晌过后,猛地凑到周肆的面前,奈何周肆个子高了些,不得不微微垫脚才凑拢周大当家耳旁。
“骗你的。”
三个字落完,周肆尚还没反应过来,秦公子已经快步往寝卧中去,待周大当家回过头的时候,秦公子的门户已经被轻轻扣拢。
“管撩不管善后。”周肆心底记下这笔,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叫秦公子还账。
翌日。
周肆带着人去了红叶村,赵力一早得到消息也没下地,就在村口等着,老当家带回新稻种的消息如今在桥头县的黑熊寨人都晓得,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双季稻,可不是如今再生稻的产量比的上的,两季收获完全能使一亩地种出的主粮翻倍,粮食多了价格自然便宜,到时候寻常百姓也不必在苦巴巴的吃糠咽菜,也能顿顿吃上大白米饭,就是从来没有过的好日子。
“新稻种驯化的事由你负责,红叶村如果没有多余的土地做试点,可以去县衙门登记给你拨公田。”从富户手里弄来的田地足有上千亩,即便有不少外来户过来安家,这地也不是立马分给人的,先种五年,这五年要缴纳不多的租子,等五年过后这些地才算划分给新来的人家。
眼下还有不少没租出去的,毕竟一家限定了亩数,从前佃户是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现在是只给自己和官衙门干活,多余的地周肆原打算用自己寨子的人种棉,现在新稻种回来,缺地肯定先紧着新稻种用。
“大当家放心,红叶村地还是有,光是我名下能耕作的地就有三十亩。”赵力在村里这些年,既然是教村民种棉花自家肯定也是要种的,不过他和夫郞就两个人,三十亩地打理起来已经算吃力的,忙的时候还要请村里人帮忙。
“我爹还带了几个善耕作的生番回来,到时候我会把他们送到你这里,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多跟他们交流。”
“好。”赵力说着把大当家一行人带到了自个儿家门口,如今他家里正有许多娘子郎君在,同他夫郞学认字,现在越发冷起来,地里事也不多,这得空来认字的人也越来越多。
“学习班的人过来讲过规矩还说日后的工坊招收人,也要看人是否识字,会认字的便优先录取,听到这有许多娘子郎君也一改先头觉着认字可有可无的念头,趁着天冷便带了家里孩子一块过来,由我夫郞教识字。”赵力知道大当家也关注村里人认字的进度,便将村里人对认字的转变娓娓道来。
说实在话,教认字这事短时间看不出成效,且村里的娘子郎君多也吃的不好,脑子自然转不快,有心学也时常今日学明日忘,进度缓慢。
这也是常事,赵力自个儿就深有体会,刚上山那会儿,因为时常饿肚子脑子不大灵光,认字速度同村里娘子郎君差不多,等后头吃饱了饭,又有奖励在前面钓着,那认字速度就跟骑了千里马一样。
“认字是好事,你也多留意,要是村里有伶俐的人,无论是儿郎还是娘子郎君都可以往上报。”真要等人认完字再拉去做事,无疑是拖慢进度,一个村里少的几十户,多的几百户,总归还是有几个聪明人在,到时候可以先叫人进桥头县学习处理事务,毕竟这会他也不光只要用笔头的文职,能说会道,做事麻利的人也能任不少杂物。
“这个我之后会留意。”要说村里伶俐的人,那成年的都排不上号,还得是小孩儿最聪明,就单单是认字,成年的娘子郎君一天十个字记下来都吃力,可小孩子一旦认真起来,二十个都能记得,隔天一问不说全记住,也能记住八成。
交代完事,周肆打红叶村回来,发现了一件事,眼下无论是儿郎还是娘子郎君都想着进工坊挣钱,不说白日,就是一个月都不见得有几个回来的时候,现如今家里个个都养着少说两个孩子,大多都是爷奶带,少数家里没老人的,有能撑起家的大孩子在,便让大孩子带小孩子。
这样下去可不成,这些小孩子因为还没来记得培养,可塑性很强,就跟山寨书院里的孩子一样,日后出来都能做大事,别的不说认字会算盘,都比一般人要强了。
“山下也是时候建个学院了。”按照如今读书花销,肯定没几个人能供的起孩子念书,但黑熊寨已经把纸的成本打下来了,在城外修的工厂里就有一间是纸坊,和红糖坊合作,利用甘蔗渣,稻草等底价便宜的原材料造纸,完全供应的上一个县城的孩子认字。
眼下印刷术也早就成熟,大燕一朝雕版印刷都能开铺子接活,朝廷也出邸报,只是那玩意在京城随处见着,到南境这些贫穷偏远的地儿,只有地方官会收到朝廷送过来的邸报。
雕版印刷印书已经够了,但像邸报这类东西具有时效性,用雕版就显得浪费了,只是活字印刷如今还有很大缺陷,不说活字印刷排版需要工人识字,就是活字印刷的木活字和泥活字,报废率过高,拉低使用效率,铜活字又太贵,只能往铅活字靠拢。
墨也不能用现有的墨,但适用于印刷的油墨周肆一点相关储备知识都没有,可以说要发展成体系的活字印刷无异于从零开始,不过好在桥头县拿下过来,四面八方的人都往桥头县聚拢,人一多人才出现的概率也会增大,也是时候再招募一些工匠。
如果能攻破活字印刷的困境,无论是发布政令,还是兴文化,甚至说打舆论战都有莫大的好处。
“把县里的书生给我找过来。”周肆一个吩咐,下面自然有专门的人办事。
桥头县的书生没几个,县学都荒废了,自然别指望着桥头县的文化有多兴盛,整个祁州,原先也就鹿鸣府好一些,有个大儒在的山水书院。
不过要说没有书生也不可能,就是平民百姓没钱供孩子认字,在县里做买卖的富户总是有的,只是一般也不会让家里所有孩子认字。
到底在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寻个能教认字的先生贵,商人也没法参加科举,家里嫡子学了字继承家业,庶子么,到时候分点家产寻个活即可,免得认了字还闹个家宅不宁。
眼下县里认字的大部分是进了学习班,一旦县里有新的政策出来,就要走街串巷,上山下乡给县里的百姓传达。
书生么,也有几个,这会大当家要书生,可不就把县里能算的上读书人的书生都给拉了过来,连街上那个已经上了年纪摆摊给人写信的写字老先生都给拉了过来,才叫屋子显得不那么空荡。
“大当家,叫我等过来可是要做什么事?”为首的是个老先生,跟杨夫子的年纪差不多,不过人就比杨夫子圆滑,半点没有读书人的迂腐,就是谄媚气多了些,秦襄这些读书人不是很看得上对方,毕竟人的学识也不怎么样,顶多给人当个开蒙先生,再高深的便不成了。
“我想在县里开办所书院。”小孩子入书院读书,也方便了家长有时间做活,一举两得。
“此乃天大的好事,不知大当家是想重开县学,还是另外办书院。”县学是官府开办的书院,里头能读书的至少要有秀才功名,桥头县学没落,和多年来没几个人能考上秀才脱不了干系。
“算县学,但此书院招收全县学子,年满五岁者皆可入学。”
“也和县学一样不收束脩?”老先生呼吸不大顺畅,这要是全县的孩子都能免费过来读书,黑熊寨给的起这么多学费吗?
给,肯定是给的起,只是桥头县免费了日后打下其他地方不也得免费,一县之地周肆努努力还能撑住,一府之地周肆咬咬牙也不是不行,但是换到一州,那就要动其他预算了,再扩展到一国,只怕还没开展内部财政就要亏空了。
真要开免费教育,也得他当上皇帝,发展几十年时间才能办到。
“收,不过费用我会定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