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的公共马车骡车还有驴车对补给点的需求很高,尤其是各府城之间,走一趟最少都需要两三日功夫。”邢堂明对于新出现的骡车关注度很高,毕竟这也是利于民生的事。
“你想继续增加驿站?”黑熊寨定下的驿站都是规划好了的,隔多少里设一处,叫赶路的百姓和官吏不至于说赶一整日路都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
“有这个想法,但如今的驿站数目已经饱和了,再增加驿站成本上会入不敷出。”驿站虽然是官营,但也要考虑收入问题,官营的铺子便是不赚钱也不该赔钱,不然每年需还要掏一笔不小的补贴。
“兵丁在路段值守的哨站也可以设置补给点,驿站就不必再增加了。”路段上兵丁的执勤的哨点是不同于驿站可以接待人的,除去遇上打劫或是其余犯罪活动,兵丁哨点的门都是不对外开放。
“这也是个解决办法,回去我让昭旭考察考察,看看在兵丁哨站外什么地方适合建设补给点。”哨站里面肯定不行,但要在外面修建肯定还是要雇人准备草料之类的杂活。
“嗯,铁坊和木坊做的马车减震器怎么样了?”
公共马车其实更适合在城内跑短途,像是稍微长一点的路程还是蒸汽火车那样的工具更合适,但蒸汽机不是一蹴而就的,毕竟周肆自己都不了解那玩意,只晓得是利用蒸汽做原理。而忙活蒸汽机的工匠师傅们呢,大多也都是地里出身,从前在士农工商的阶级里,还属工的阶级,叫他们打打柜子和床还使得,要他们搞蒸汽机就过于难为人了。
若不是黑熊寨推行认字计划,可能这些工匠师傅们对周肆说的蒸汽机究竟是什么都不晓得,现在大约明白蒸汽机是什么,但也就晓得个概念,方向隐约能够摸到一点,却还是半瞎。
在周肆看来,蒸汽机要做出来,还得是在改造后的山水书院就读的学生出手,少说也要十年功夫,说不准那时候橡胶都找回来了,没准自行车都比蒸汽火车出来的早。
“说是有眉目,但听闻成本居高不下,大概只能先用伏兔应付。”邢堂明对马车减震也很期待,因为他身为柔弱书生,赶路骑马实在痛苦,纵然他也学过骑射,可人一整天都在马上,下了马路都没法走。
“现在的马车还没装伏兔?”周肆还以为这个时代的减震结构是马车必备选项。
“一般马车是有的,但现在的骡车和驴车多是一张木板打的车驾,自然没有用上伏兔。”现如今减震的法子还是有一些,自古到今因为赶路颠簸被困扰的人数不胜数,伏兔这样的马车减震结构出现就是先人的智慧。
还有车轮裹革,但那玩意是贵族才用的上,寻常富商都不见的有,只能在车内多垫些被褥,聊胜于无。
“看来旅游生意还做不上。”周肆惋惜,马车减震最好的肯定是橡胶轮胎和弹簧,前者连橡胶树他都没见着就不用想了,后者制作的难度系数也不小,他名下的冶铁工坊才用上了高炉,出钢率比以前好,但弹簧对钢材的需求又不一样,造型还奇特,要能大批量生产弹簧,得冶铁技术有质的飞升才行。
“就算出行不颠簸,大部分百姓应该也不会想着出门旅游。”邢堂明不得不打击大当家,他们读书的时候,虽然流行到各地游学增长见识,但一般人家可负担不起。
“按照他们现在劳动所得,满足吃饱穿暖,送孩子念县学过后,的确所剩不多,但人是一代比一代进步的,当他们下一代物质需求都满足了,手中的余钱总要有地方花销,不然囤积在手里只会是废纸。”旅游或许这代人暂时没法想,但下一代或者下下代必然是有需求的。
而且现在即便马车出行不颠簸,能够拉运的人流量也有限,旅游的目标也都定位在手中有点闲钱的富商及其家人,日后等蒸汽火车和蒸汽轮船这样真正的运力工具出现后,才会普及到百姓。
“是不是未雨绸缪未得太早了些?”邢堂明哑然,这个可能等大当家打完大燕都用不着。
“发展总是要有规划,不然天下打下来也治不好,到头来和大燕也没什么两样。”周肆摊手,五年计划,十年计划都是要提上日程的,他是边打边发展,不是打了再发展,黑熊寨可不是泥头车,一个不慎大厦倾颓,不是白忙活十几年了。
邢堂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大当家。”秦襄匆匆从外面赶来,手里捏着一封信件,“榆州那边传来消息,好几个从咱们祁州跑走的世家突然往京城方向去了。”
“现在才去?”比起秦襄的着急,周肆反而平静的多,反问的话也代表他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大当家一点也不意外?”秦襄得了消息就赶过来,急得额头都渗出汗珠了,嗓子眼也急的冒烟,拿了桌上的茶壶灌了好几口才缓过气。
“祁州巡按失踪,连一个禁军都没折返回去,朝廷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才该担心他们是不是憋了什么坏?”按说去岁十一月底朝廷就该察觉不对劲,不想撞上燕帝宾天,光是要给燕帝守灵都要守四十九日,过年京中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头百姓都得吃素,哪里还有心思注意一支小巡查队伍的情况。
守完灵,忙完新帝继位又恰逢开恩科举办会试,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但三个月过去了,朝廷诸公还没注意到祁州巡查队伍未归周肆是不信的。
“这些世家去京中,咱们在祁州的所作所为怕是瞒不住,要不要派人一不做二不休在路上干掉他们。”秦襄这话狠决,但不失为一个拖延时间的办法,本来这些世家也不干净,路上下黑手和日后打过去抓人,区别不大。
“你能想得到的,那群惜命的世家也能想到,此刻只怕身边雇佣了不少走镖的镖师,加上自家养的部曲,算下来人数也不少,真要赶尽杀绝至少派遣上百人的队伍,榆州地小,等我们的人追上去大抵已经在北面的州府,这时候下手北面州府的官员不可能不察觉。”
秦襄叹气,的确北面州府跟南境不一样,因为北面州府地界比南境小,但人数却是南境人口的数倍,几百人的队伍打起来,必然会留下痕迹,朝廷那边也瞒不过去。
“新帝继位,也不知道是什么性子,要是晓得祁州生乱,直接派大军压境,咱们发展必然会被扼制。”打仗是需要钱和粮食的,供应给军队大批量粮草不利于后方的安定。
“但要是真打起来也是好事,按照大燕的性子,真要被咱们的兵打的溃不成军,说不准又要派人过来和谈,直接弃了南境归咱们黑熊寨。”邢堂明这话是有可能的,南境土地虽然多,但无论粮食出产还是人口,完全赶不上北面。
现在北面的苏青云又有望拿下更北的土地,放弃南境换北方的国土,也算是一笔划算买卖。
周肆不语,新帝会怎么应对黑熊寨,他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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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近几年京城实在不算太平,从去岁燕帝还在的时候出的朱砂案,到今年祁州世家入京道祁州被土匪占据,还言这些土匪穷凶极恶,对治下世家赶尽杀绝,震惊朝野。
朝中武官纷纷请辞,说是要领兵剿了这帮胆大包天的土匪,恰好去岁国库收的钱还没给出去,与其填了外族的肚子,不如拿来平乱,好叫地方宵小知道,大燕虽然不敌前朝能打,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过来踩一脚。
秦慕之耳边是数位大人慷慨激昂的请战词,他是晓得朝中武将大多是忠君爱国,也是真心请战去祁州平乱,但连黑熊寨究竟是什么实力都没打探清楚就一个个立军令状未免过于武断,这些人没去边关而是留在朝廷,也是有原因的。
下朝后,秦尚书令和三省六部的高官都被留在御书房议事。
“陛下依我看,黑熊寨既然能在祁州不声不响经营近两年时间,怕也不是无能之辈,真要打,要是不动用十万大军一时半刻估计打不下来。”
“苏尚书,你这话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陛下你只用给臣两万兵马,臣保证将黑熊寨一举歼灭,否则臣提头来见。”说话的武夫脾气硬,自认为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两万兵马拿下不成问题。
“哼,施将军到了这个地步还要争口舌之利,你没看祁州世家写的折子吗?黑熊寨在祁州动兵势如破竹,如今手里的兵都不止两万,施将军真要能打,当初西北一战怎么还叫三万人打的你七万人抱头鼠窜。”文官武官冲突,总是免不了翻旧账,这也是为何朝中武官一直说不过文官的原因,因为朝廷里的武官或多或少都打过败仗,事实胜于雄辩,被攻讦到这上面,只能自咽苦果。
“那一战天时地利都在外族,我大燕儿郎拼死一战虽败犹荣,南境土匪不过乌合之众,两万精兵强将难不成还打不赢两万百姓临时组成的军队?”施将军寸步不让,打外族他打不赢,难道打土匪还打不赢吗?
“虽败犹荣,施将军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现在你连黑熊寨究竟是什么实力都没摸清楚,就敢如此莽撞下令,到时候你输了掉脑袋是理所当然,我大燕儿郎好好的为何要为你的鲁莽送死?”
苏尚书最恨有勇无谋的莽夫,眼前的施将军前年西北一战惨败,要不是因为施家是大燕的开国功臣,当初就该被拉去斩立决,最后此人不光活下来了,还把有功之臣拉去顶罪,现在竟然还要逞英雄,他只恨手中没有宝剑,不然早一剑把人劈死了。
“为国而死,自然是大燕儿郎所愿。”
“你也说了是为国而死,眼下祁州情况如何全是祁州世家过来的一面之词,若有人说谎,你莽撞行事叫将士阵亡,难道也算是为国?”
两人寸步不让,一时间御书房里就像菜市场,吵的人耳朵疼。
“好了,好了,两位莫要再吵了,咱们是来商议如何应对祁州土匪的,不是叫两位来吵架的。”有人上前劝架,真要是吵出火气,难保施长中那个武夫不动手,这样的莽夫也能当上将军,真是有个好先祖。
“咳咳、文爱卿说的是。”新帝捂嘴咳嗽,算是把话撂出来叫两人闭嘴。
新帝是个平和性子,大抵跟多年养病有关,上位几个月,虽然还没看出有什么才能,但错的确没有,若是太平盛世未免不能做个守成之君,奈何现在大燕缺的不是守成之君,而是锐意进取的君王。
不过秦尚书令又觉得自己要求太高,吴燕一脉出个守成之君都难,除去高祖全是燕帝这样的庸君,现在新帝上位至少比从前好一些,能够让大燕再风平浪静几年。
“陛下,要我说还是派出使臣招安吧,咱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北面的战事,苏将军上个月又来了信,说是北面开春之后骚扰的队伍一直没断过,多半因为去岁大雪的缘故叫北面无粮,开战也是迟早的事,比起南境土匪的小打小闹还是北面外族来犯更重要。”
文尚书一开口就引起大部分官员的赞同,其实真要议和这些官肯定是愿意和外族议和的,但北面的外族今年要一议和,必然会狮子大开口,不然国内的饥荒止不住。
国库的钱有定数,到时候赔款拿不出来,就怕皇帝拿他们开刀,要他们捐赠。
再有苏青云的确能打,要是苏青云真的把北面的地盘打下来,他们京城也不必再担忧外族突破关山城的防御直捣皇都。
“陛下我也觉得如此,这黑熊寨要是真的是恶匪,咱们可以先假意招安,将两万兵丁归入禁军,黑熊寨的土匪没了兵,便不成气候。”招安后卸磨杀驴朝廷也不是头一回干,而土匪呢也是屡屡上当,也不想想官哪里是土匪出身的莽夫能做的。
“若是黑熊寨不肯招安呢?”沉默良久的秦尚书令出声。
“不肯当然还是要动兵的,不过咱们可以先传消息给祁州境内的百姓,就说朝廷不追究他们投靠反贼的罪名,但不能在继续帮黑熊寨做事,不然等朝廷大军拿下黑熊寨,都是要治罪的。”
这也算是一种舆论手段,百姓都怕事,也怕死,任何风吹草动的消息传入他们耳朵里,祁州必然会生内乱,到时候他们再出兵,黑熊寨内忧外患被拿下也是迟早的事。
“这个主意好,想必祁州治下的百姓也苦于黑熊寨的统治,只要咱们能叫人送消息进去,军民一心,定然重新夺回祁州。”
计划说到这里,文武官都看向坐在御座上的新帝,显然他们商量出章程过后,新帝的意见也不重要了。
“既然诸位爱卿认为此计可行,就先如此吧。”新帝也没有意见,“至于招安的使臣?”
“陛下,方才施将军说愿意领兵前往,肯定也愿意做使臣前去招安黑熊寨,不如就派施将军前去好了,到时候招安不成施将军还能领兵过去打下黑熊寨,也不必再换人手了。”苏尚书最后也没忘给施将军使绊子,而跟苏尚书有交情的文臣自然纷纷应和,当大多数人赞成的时候,本人是否愿意就不重要了。
施长中本人是不耐做招安的,要他来说,直接打就是了,还要弄得这么麻烦,不过看在招安不成他也能领兵打黑熊寨的份上,差事他也捏着鼻子应下。
等着瞧,这黑熊寨他打定了。
秦尚书令将文武的官司收入眼底,回到府邸将此事和慕之一说,果不其然就看见他大儿怒火中天。
“施长中是个蠢材,只有匹夫之勇,当个百夫长还成,领兵打仗只会一股脑冲锋陷阵,半点不管将士死活,西北一战已然证明他不该上战场,现在苏尚书竟然叫他去招安黑熊寨,恐怕黑熊寨乐意也要不乐意了。”
施长中此人急功近利,之前西北城战败,回到朝廷虽然没被惩罚也失去了领兵之权,成日在朝廷上被文官树典型骂,估计此人早就不耐烦了,黑熊寨招安,若是成了施长中也没什么功绩,若是不成,施长中能够打下黑熊寨就是大功一件,施长中会怎么选秦慕之都不用想就清楚。
“不错,不过施长中真的去了黑熊寨,也没机会领兵打仗,可惜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秦尚书令冷眼看着文臣武将交锋,并未多言。
“施长中算什么来使,就凭他目中无人的性子到了黑熊寨,也少不得吃苦头。”秦慕之因为父亲的缘故对朝中武将印象都不错,唯有对施长中恨的牙痒痒,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施老将军要是还在世,只怕也会被这位‘孝子贤孙’再气死一回。
“不必管他,给苏青云送的粮食送到了吗?”南境的事周肆自然会办妥,就算是朝中大军压境,黑熊寨也没有怕的,眼下秦尚书令最关心的还是关山城。
“送到了,户部积压的陈粮好些都发霉了竟然也不愿意送到边关,倒是真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要说户部没钱?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户部管的就是国库,其他部门要经费都得经户部的手,所以三省六部里户部的最肥的差,随便贪墨点都够一大家子在京中挥霍。
“陈粮发霉也能卖的出价钱,能给户部各位官员换成赏钱,送到边关这粮食就是白送去,户部官员一点油水也捞不到,你是贪官,会如何选?”
秦慕之不语,他清楚父亲说的是实话,但胸中仍有一股烈焰烧的炽热,你可以做贪官,因为京中人都贪,可你总不能贪的连国仇家恨都不记得了,边关将士们为护这些人安危,舍生忘死,过冬连一件纸裘都没有,结果这些人连口饭都不让人吃上。
“罢了,这次送过,朝中应该会商议让苏青云出兵的事,只要北面一直传来好消息,朝中诸公就是损害一些下面人的利益,也会送一批粮草过去。”秦尚书令为官几十载,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面对这些人他已经气不起来了。
“是。”秦慕之抚平心中的火气,面色难得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事?”
“若是北面大胜,苏青云班师回朝,和黑熊寨对上怎么办?”这事也不是不可能,大燕定然是要和黑熊寨开战的,便是最开始大燕输了等苏青云回朝,肯定也会派遣苏青云去打黑熊寨。
南境虽然鸡肋,可也是一片不小的国土,真要是失了南境大燕的舆图就不怎么好看了,哪里还敢称正统。
“没那么快,苏青云要应付的不光是北面的外族,西北面的外族一向和北面沆瀣一气,真到了北面要灭族的份上,西北面不可能坐视不理。等苏青云获胜班师回朝,回的是哪个朝廷就说不准了。”
“万一苏青云听说黑熊寨打过来回援大燕呢?”苏青云虽然对外族虎视眈眈,但大燕真要到了危机存亡时刻,肯定是国家存亡更胜一筹。
“战场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苏青云真要是撤退,边关外族必然不会放过机会,外族南下的后果你我都在史书见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若苏青云怎么选?”
是去护命悬一刻的大燕,还是护近在眼前的百姓?
秦绥之知道苏青云会选百姓,所以就算苏青云不向黑熊寨投降,但等黑熊寨入京尘埃落定,也由不得苏青云同不同意,毕竟打外族需要粮草,恰恰黑熊寨最不缺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