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卿到鹿鸣府后,略作休息便打算出门走走,衙门也没拦着,还安排了一个本地的官吏陪着,怕人在鹿鸣府迷了路,与京城街上多是男子不同,鹿鸣府街上倒是女子和哥儿更多一些。
听鹿鸣府的官吏说,这是因为男子多去一些卖力气的工坊做事,于是家中女子和哥儿有空闲的便出门做个小买卖,街边摊子每日赚的不多,也算是补贴家用了。
和外人入鹿鸣府都是被鹿鸣府新奇的建筑吸引不同,文雪卿更爱观察鹿鸣府的百姓,走过三五条街,文雪卿终于确信师父没有骗他,至少在黑熊寨治下,女子和哥儿相对自由。
“从前花楼的姑娘哥儿现在在做什么?”烟柳行当被取缔实在出乎文雪卿的预料,因为烟柳行当很赚钱,是许多朝廷税收的重要支柱,大燕京城一官家妓院,都能比的某些地方上一年的税收,说是销金窟也不为过。
“自然是从良了,黑熊寨治下不少男子都有钱娶媳妇了,可文哥儿你也晓得,民间么,总是更喜欢儿郎多一些,南境更是因为地处偏僻,许多人家生了女儿和哥儿就要当即溺死。
要是从前穷人多的时候,一年到头赚不到多少钱,许多汉子想娶媳妇也没人愿意嫁,现在咱们黑熊寨只要不懒,一年总能存下五六两,加上如今又不兴大办喜事,倒也能娶上媳妇。
只是好人家的姑娘哥儿,有家境更好的儿郎抢着娶回家,那些条件差些的么,便多和花楼出来的姑娘哥儿结亲。”
若是在大燕和从良的姑娘哥儿结亲,也免不得被说嘴,但现在许多儿郎连花楼出身的姑娘哥儿都娶不着,私下里议论的却是少了,就怕哪个相熟的听了去,日后能说上亲也给搅黄了。
当然,吃不得葡萄便说葡萄酸的人不可能一个没有,但在黑熊寨有些话说出来是犯罪的,就算是不送去矿山,拉去牢里关几日,也是在周围邻居面前丢了脸。
老话讲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脸面没了出门都不好意思了。
“只是嫁人吗?”
“文哥儿是想问她们从良后在做什么工作吧,那多了去了,织坊、纸坊、绣坊、皂坊等只要姑娘哥儿家都干的的地方,她们都去的。”小吏之所以会先说嫁人,自然是因为这些花楼出身的姑娘哥儿大多的确嫁人了,黑熊寨因为开的工坊多,处处都需要人手,嫁人的娘子郎君也多是没功夫相夫教子的,要么去寻个工坊的差事,要么在路边摆个小摊,总归没有闲着的。
“如此,也不错。”文雪卿释然一笑,若是他家生在南境也许能躲过几年前那场祸事,他娘一向能干,在黑熊寨说不得要开几个铺子,自己当东家。
他姐姐也聪颖,便是不喜欢从商,黑熊寨也多的是她能做的活计,而他,多半也是想要在黑熊寨考个官吏当当。
文雪卿又在街上逛了两圈,方才回黑熊寨的官衙门,等到回到休息的屋子时,见一位娘子在门口等着。
那娘子身穿黑熊寨的官服,模样也是顶好看,眉眼间透露出几分柔相,可配合周身气度,却并不软弱,甚至一般人家见到这位娘子,多是会被对方气势压倒。
这样的娘子,必是黑熊寨久居高位之人。
“可是文哥儿。”黄娘子虽然递了一份有关文雪卿的公文,实际上还没见过文雪卿。
“是我。”
“我是大当家身边做事的,姓黄名鸢,寨子里的人都称呼我为黄娘子。”黄鸢介绍自己的时候才想起,她这份活计还没一个正式名字,得尽快催促大当家把黑熊寨各个官职给定了,就算是抄大燕的也要尽快弄出来,如今黑熊寨加上蜀中,一共五洲之地,地盘都远超大燕,可不能再继续做草台班子了。
“原是黄娘子,不知黄娘子过来可是大当家要召见我。”文雪卿是听说过黄娘子的名字,跟着商队一路回来,那领队也同他说了不少黑熊寨内的厉害人物,领队的顶头上司黄娘子自然也说过。
“的确是为了此事,大当家意思是文哥儿若是想去见他便见一面,若是不想也可立刻出发去容州上任干事。”黄娘子略微润色了一下大当家的话,想想她们在大当家身边呆惯了,已经习惯大当家的处事方式,新来的人怕是要适应适应才是。
“这是何意?”见不见他不是看上位者的意思?什么时候能够自己决定了。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大当家说话当然也有拐弯抹角的时候,但这些不起眼的琐事上一向不会啰嗦。
文雪卿缓了一会,想起在街上打听到的留言,似乎明悟了几分,原来大当家惧内。
若说他有多好奇大当家长什么样,其实是没多少的,毕竟天下人还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便是这位大当家被传的神乎其神,也定然不是三头六臂的怪模样。
“那还请娘子尽快安排我去容州吧。”文雪卿认为比起现在去见一面大当家只留个浅淡的印象,不如去容州做出一番成绩来,待日后他也能登百官上朝的殿堂,只怕是要见大当家见的厌烦了。
“好,文哥儿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告诉我。”
“暂时没有,劳烦娘子了。”文雪卿十五六岁的时候大抵有许不完的愿望,好看的衣裳,漂亮的首饰以及好吃的佳肴,无一不勾着十几岁的哥儿心神荡漾,可几年过去,他已经再提不起几年前的心思。
黄娘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礼貌的道了声告退,便下去收拾。
祁州和容州作为最早收入黑熊寨囊中的地界,发展自然也是其他州比不上的,更不提因为开了海贸过后,容州发展就跟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
两州之间的官道都已经铺好了水泥,不光方便了百姓,也让许多陆运的行商来往更方便了。
因为文雪卿是出公干,又路途遥远,且人还是第一次过来黑熊寨人生地不熟,便特地包了一架马车往容州去。
比起需要到各个城池转车的公共马车,来往两州的私人马车生意也是络绎不绝,文雪卿坐的这趟马车便是常年走惯了祁容二州的老手。
一路上车夫闲的无聊便跟黑熊寨的官吏们聊起了天,这趟马车不止文雪卿一个官吏,比起文雪卿尚未适应黑熊寨百姓之间的相处,其他官吏已经熟练的跟车夫攀谈起来。
“你们不晓得,现在容州的海鱼可便宜了,因为路修好了,便是海边才打起来的鲜鱼在冬日也能叫咱们这些不靠海的城池买到。”夏天是不成的,容州的夏天太炎热了,鲜鱼只能就地买了,运去内陆城池的海货要么晒干要么烘干。
味道么,有的好有的差,但一直吃干海货嘴巴也难免嫌弃,有时候便想着来一口鲜海鱼。
有几个钱的,攒一两个月假期,呼朋唤友的一块去海边耍一趟也是常事,但多还是靠着海边城池的内陆城市,更远一些的,就只能等冬天冷起来,海鱼不至于一两日就坏了才能尝一尝。
“内陆城池买海鱼贵吗?”
文雪卿看了一眼问话的哥儿,敏锐的判断出对方这是在套百姓的话,打听当地的民生情况。
“贵肯定是要贵一点的,毕竟还包含了车马费,但一般人家也能买的起。”又不是顿顿吃,且只有冬日里能尝个鲜,再小气的人家也会咬牙买点回去,只有那不喜欢吃鱼的人家才看都不看一眼。
万事就讲究个稀罕嘛。
“那容州的物价比起祁州怎么样?我瞧你在鹿鸣府买了不少祁州的东西,可是容州还卖的贵嘞。”官吏说话并不急切,即便文雪卿看出对方的心思,也不得不说对方问话很有技巧,至少他若是平民百姓,也不会有任何被套消息的感觉。
“哈哈,容州肯定还比不上祁州,尤其是我老家不靠海,物价自然要比其他地方贵一点,不过比从前便宜多了。
小娃娃你别看我在祁州买东西,但那都是容州不常见的好东西,也算是做点倒卖的小生意,比不上正经生意人,倒也能补贴补贴家用,给孩子买点小玩具小零食。”
大人么,从前没钱都拘着孩子,现在有钱了,便是不能敞开了吃肉,也能时不时给家里带点糖,添两个木头做的小玩具,不费什么钱。
“这样说,祁州的东西在容州也有销路?可我瞧着不少商人都从祁州工坊进货,量还不少嘞。”
“是不少,可这些商人拿大单都是准备卖出去海的,做咱们内陆生意的就少了,便是有也要贵三成价,我赶车来回,东西都是捎带的,卖出去自然要便宜些,也算是卖街坊邻居一个好。”
人情往来依旧是百姓最看重的,远亲不如近邻,许多百姓都打好邻里关系,别看现在水泥造的屋子普及开,但寻常百姓至少要积攒三五年的积蓄才能拆了自己老房子盖一座,容州尤其是偏僻些的小地方,百姓依旧住着从前的木头房子。
木头隔音效果有多差寻常人家不明白,因为几千年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伙也都习惯了,可只要体会过水泥房的隐蔽性,大部分就要开始嫌弃木头房子不隔音了。
要说住这样的房子唯一的好处,大概就只有邻里来往很方便,甚至邻居家发生点什么音量大的小事,也能被知道的一清二楚。
和邻里搞好关系也与此有关,因为外人几乎把你家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了不败坏自己的名声,无论如何也该维护邻里关系。
走了一上午,车夫和说话的官吏们都喝光了一水袋的水,亏得路上驿站开的恰到好处,不像大燕的官道,有时走上一两日都不见有驿站,便是有也是官驿,只接待来往官吏,百姓讨口水喝都难。
除去驿站,文雪卿想想路上还遇到了一二茶栈,该是附近村户人家开的,方便过路人买干粮,或是装点茶水赶路,若是官道上来往的车辆不多,是养不起路边的茶馆。
可想想鹿鸣府外热闹的车马行,文雪卿又认为茶栈的生意应该不差,不比城里摆摊的小贩收入低。
“还是驿站这里东西多一些,不说肉,好歹也能吃口菜。”出门在外能够在饭点吃上一碗白饭,再配上些下饭的小菜,已经是神仙日子了。
“肉也有,今日附近村子有人办喜事杀了一头肥猪,没用完被驿站买下来了,现在锅里还有卤肉,客人想要吃,我可以切二两过来。”驿站的老板年纪也不大,像这种官驿,虽然也是聘请合适的百姓做事,但人要是争气,也能干出个名堂来。
“二两卤肉如何卖的?”现在各地养猪的村户多起来,猪肉除开年节难买一些,平日里还是能买到。
只是到底是驿站,天热送猪肉过来都臭了,平日想要尝口肉,就要看附近村子有没有肉能买到,不然就只能买活鸡活鸭在驿站杀了。
“七文一碟。”
七文,文雪卿晓得黑熊寨的钱与大燕不大一样,但百姓习惯了老钱的计算法子,说七文那就是大燕七文。
这个价格在京城肯定买不了一斤生猪肉,便是猪肉贱,富贵人家不吃,平民百姓总是要吃的,京城猪肉能够卖到二十文一斤,当然也有京城物价贵的缘故。
“还算便宜。”车夫要了一碟,驿站少有能碰上卤肉的时候,若是今儿驿站都是鸡鸭他自然不会费这个钱,但是卤猪肉,便忍不住嘴馋。
卤肉上过来,只有二两,车上的官吏自然不会去蹭这点好处,他们每年拿的工钱也不少,平日没什么花销的地方,今个儿出远门,还是舍得买一些好东西来吃。
肉一碟碟往出来端,又正值午时,来往马车都停在驿站准备吃个午饭再继续赶路,不消多少时候,文雪卿就估算卖了二十碟有余。
有的还是几个人一起买的,那就不止买二两,有的因为驿站没有位置,便打包了准备在路上吃,陆陆续续算下来,今日这处驿站能卖掉小半头猪。
舒坦的吃过午饭,又去解决三急,再请驿站老板给水袋灌满茶水,车夫就上路了,下午的时候人总是有些想困觉。
就是赶路惯了的车夫也控制不住,好在马车赶的不算快,再加上车上客人愿意跟他说说话,便也精神不少,只是熬过犯困的节点,之后一下午都是神采奕奕。
这样走了近小半个月,才到景昌府,算起来路上耗费的时间比从前骑马过来容州要慢多了,但也没法子,已经到了热夏,南境正处于多雨的季节。
一路遇上了两场大雨,被困在驿站就有两三日功夫,耽误了时间,不过没遇上危险。
下雨走山岭路过,最怕的就是山体坍塌和泥石流,官道大多都避免了这些地方,可南境多山,容州也是,哪里能够完全避的开,雨季的时候车夫都是不敢冒雨赶路的,抢这点时间把命搭进去不合算。
到了景昌府,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文雪卿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景昌府如今的高官邢堂明给拉去办事了。
也不怪邢堂明一点休息功夫都不给文雪卿,大当家老早把文雪卿的调令送过来了,结果他紧等慢等都一个多月了,才见人过来,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秦襄一走,邢堂明每日加班到深夜,若非是平日也学着打打八段锦还真撑不过这段辛苦日子。
好不容易收到文雪卿过来的消息,可不把人逮过来先看看本事,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文雪卿的来历,大当家估计是他催烦了也没耐烦跟他说。
这会子文雪卿过来他倒是能够慢慢问人,但时间不等人,来历可以后面问,本事却是要现场测一测的。
若是文雪卿本事够,只是没有上手做事的经验,他费点心思把人教一教,便是个合用的人才,可要是文雪卿本事不够,是个关系户,那他就要找大当家再要一个人才,想必大当家是会体谅他的。
其实不光文雪卿,那驾马车上坐的官吏都被邢堂明拉壮丁了,若不是南珉时常在琼崖岛训练海军,只怕也逃不过邢堂明帮忙做事的要求。
容州眼下其实没什么大事,但琐碎事一件接一件,不说远了,就说容州海贸每天彻查出海的船只,就足够麻烦。
以前在大燕,不少海商欺上瞒下,让不少银铜外流,还颇为沾沾自喜以为银铜换取的象牙香料更值钱,自黑熊寨这边以纸钞代替金银铜作为交易用的钱,就在市面上管辖了金银铜的交易,因为金银铜以目前的技术手段,还是不可再生资源,金更是保值到千年后。
大量金银铜流向海外,对一个国家来说可不是好事。
除去金银铜,还有一些非可再生资源,周肆都不允许卖出去,当然这些商人要是有本事从其他国家买回来,黑熊寨还是很乐意接手的。
目前为止猛火油在黑熊寨用处极多,但民间是不许流通猛火油的,海外商人买回来也只能卖给黑熊寨官衙门,不然就要强买强卖了。
这些商船每天都有抽查,查出有问题的,都要进行上报,因为海船装货大,涉及金额便小不了。
除去船只,还有海外过来做生意的生番,随着黑熊寨的船队去到更远的地方,以钢炮达成外交目的,慕名过来做生意的商人络绎不绝,但这些商人身边有些压根没有翻译,语言不通造成的误会实在在容州多不胜数。
一般小事下面的官吏就自行解决了,能够上报到景昌府,尤其是能够送到邢堂明案前的都不是小事,处理起来也麻烦的很,更不说还有梁国那头的事时不时过来麻烦他一下。
好在文雪卿的确有些本事,虽然看人处理事物的手法还稚嫩,但很有想法,也对黑熊寨的律令颇为熟悉,想必也就差一个官吏考核就能上任。
不愧是被大当家破格提拔的哥儿,他这就写信给大当家,表示对大当家的感激之情。
……
“……邢堂明废话是越来越多了。”周肆好不容易清净一段时间,现在看到邢堂明的名字就忍不住头痛。
“想来是文雪卿到容州,表现出来的能力让邢堂明颇为满意。”
“夫郞可否把幸灾乐祸的嘴角遮掩一下。”周肆无奈的看过去,好歹是叶先生亲自举荐,叶文常的本事他看在眼里,能够被叶文常看重的哥儿,必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哪里有幸灾乐祸,我是在高兴夫君又得一人才。”秦绥之挑眉,这嘴跟周肆久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且半点不心虚。
“富贵人家出身,除非是天生愚笨,少有不聪明的。”就是不够聪明,但富贵人家只要堆砌足够多的资源,也能造出个有本事来。
“文家其实算不上多富裕。”当初文雪卿还在西姜的时候,他已经寻京中人过问文雪卿的身世,的确如他们猜想,文雪卿流落西姜与几年前西北城破,燕帝问罪朝廷官员有关。
文雪卿的父亲就是当年被问罪的官员之一,不过此人官职不高,并未引起外人注意,秦绥之先前没听过文雪卿的名字倒也正常。
“他投靠黑熊寨,多半是想翻他家的旧案。”当年被问罪的官员,有几个当真有罪呢?谁也说不清楚,但皇帝需要一些官员为他顶罪,那么一般人便不敢翻这个案子,偏巧南境出了个黑熊寨有望夺取天下,给了文雪卿翻案的希望。
“有所求才会认真办事,不然哪里来这么多志同道合之人为你做事。”
“不错,有所求,我也能给的出,这才算君臣相得。”周肆满意的看过邢堂明信中对文雪卿的夸赞。
他黑熊寨果然人才济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