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转,盛夏便入深秋,前不久各府县衙门的文书带着几个兵丁,下村去收了今年的秋税,黑熊寨的税收不算重,加上今年开春被黑熊寨占据的几个县开始种双季稻,缴纳秋税过后留在手里的粮食就多起来了。
这段时日,陆陆续续进城卖粮食的百姓很多,都是去黑熊寨的官营铺子,也就是秋税过后,黑熊寨也发行了新币,是纸钞,听闻也是棉花做的,颜色也染的鲜艳,这样的纸钞想要做□□就不容易。
不提棉花的原材料,光是染色不褪色这一步,下面的百姓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该怎么做,即便有人用传统的染色法制作,只怕纸钞制作的费用都要比面额高了。
当然纸钞只能说代替了分量重的铜子,银子和金子依旧还是主流的支付方式,不过随着纸钞大面积兑换普及,恐怕银子和金子也会因为重量问题渐渐被抛弃。
“闺女,这纸钞真能买东西啊?”又一来官营铺子卖了粮食不放心的老伯询问,毕竟纸钞说白了就是一张纸,又不值钱,人家真不认也没办法。
“当然嘞,只要是黑熊寨治下,没有不收的,要是哪家店不收你去官衙门一说,保管有人过去教训人嘞。”王小娘这些日子解释的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了,但没有不耐烦,她也是穷苦人家过来的,知道在钱的事上,大多数百姓肯定是谨慎的,“老伯你要是不放心,就去钱庄换铜子也行。”
现在黑熊寨还没有勉强百姓完全废除铜子的交易,不过打着黑熊寨标的铺子都开始用纸钞交易了,也算是两种银钱的一种过渡。
“真能换?”老伯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当然能换,咱们黑熊寨啥时候骗过百姓了。”王小娘得了官营铺子的差事,非常认可自己身为黑熊寨成员的身份,听闻比她先过来的娘子郎君有不少做的好了都往上升职了,她也想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做成一个铺子的管事,现在她下工之后都要去夜校读书呢。
“这倒是。”黑熊寨过来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这个认知大家伙还是清楚的,虽然说黑熊寨的人肯定不全都是好的,但大部分是好的就比从前大燕的官衙门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老伯把新换的纸钞整整齐齐的叠好,再放进胸前,这是一家子一年的收入,可不敢弄丢,幸亏现在黑熊寨招的兵丁见天的在县里巡逻,不怕有黑心的敢过来抢钱,不然老伯一个人可不敢过来卖粮。
“小王,过来喝口水,今天可是招待了不少人,这会子嘴巴该干了。”从仓库里出来的郎君提着茶壶,这个天冷茶也吃的,热茶也吃的,不过黑熊寨说了要多喝热水,煤炭也不如从前贵,自然官营铺子还是供的起热水的。
“管事我自己来就行。”王小娘接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这水烧开过后是坐在暗火上温着,不必晾一会再入口,一碗下去,嘴巴都润滋滋的,“还是铺子好,热水想喝就能喝上。”
“是啊,在自己家哪里舍得用煤炭把水温着,顶多烧一大壶热水晾着,虽然有时候想喝已经凉了,却也比直接喝生水来的好。”自打县里百姓开始喝热水,别说得病的还真少了,连拉肚子的人都少了,“不过快了,听上头的人说沼气池能够利用起来,日后县里会弄个开水房,到时候街坊四邻想要用热水去开水房打就是,价钱还便宜。”
“我娘也跟我说了,这开水房要是真开起来,不说喝水,就是洗澡也方便了。”洗澡,尤其是冬天,最费热水,一般百姓一年到头都洗不上几回,“只是这开水房在县里,村里那边热水怎么办?”
“沼气池在村里也能修,估计到时候一个村怎么也要弄一个。”其实沼气池在乡下弄可比县里弄安全,毕竟乡下地方大,住的人口也分散,沼气灯都出来这么久还没在县里普及沼气池,就是怕沼气池炸了。
“那就好,大当家他们考虑的就是周到,对了管事,我这几天路过医馆,听医馆的人说要打虫,这打虫是什么?打哪里的虫?”
“还能打哪里的,当然是肚子里的。”管事显然是打过虫的。
“肚子?肚子还能长虫?”王小娘捂住肚子,想到山里虫子会在她肚子里爬,整个人脸色都苍白起来。
“可不是,你还小可能没见过,我以前在村子的时候,好些个小娃娃经常肚子疼,就是肚子里长虫了,黑熊寨说这是吃的东西不干净,肚子里生了蛔虫钩虫,要下药打,吃了药就成。”
“那打虫的药贵不贵?我家还有三个小娃娃,可都是要打虫的。”一听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王小娘小脸煞白,因为从前在容州她们一家子吃的东西的确算不上干净。
“不贵,我家每年到了秋天都要打一回,大人孩子都打,要是贵了哪里舍得。”
王小娘点点头,也是,从前哪里听说要打虫的,以前街坊邻居有孩子肚子疼也就让他疼一疼,医馆都不去。
“闺女,我来卖粮,你给称一称。”二人正说着话,门口又来了一个老汉,背上的背篓里可是背了不少粮食,眼瞧着要把人的腰给压塌下。
王小娘三步并做两步,过去帮老伯卸粮食,不过她人小,劲也不大,还是管事也跟着帮忙才没叫背篓里的粮食滚出来。
而就在一条街上的医馆,里头的大夫们正在抓耳挠腮。
“从前开的打虫药都要水煎饭前服用,大当家要咱们制成方便的药丸,这药效可不敢保证啊。”
“先试试,要是药丸没有水煎好,就得看看其他方子。”大当家都吩咐下来了,他们肯定要做,不能敷衍了去。
“只能如此,也是师父在长鹿县,不然有师父在跟前,这事也没那么麻烦。”
“你这话说的,也不能什么事都指望师父不是,咱们跟在师父身边学了好几年,师父也都倾囊相授,半点私都没藏,要是万事都还指望师父,不是白学了。”
几个大夫戚戚然的相互勉力,好在药丸在中药里也常见,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药效问题,耗费点时间总能解决,今年他们这个医馆可是管着整个鹿鸣府的打虫药,是半点不敢懈怠。
酉时过半,上工的百姓们开始陆陆续续回家,王小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和管事清点完铺子的东西,合上门板,就先去了一趟医馆,打听到现在的打虫药还只能水煎,需要过几日才有药丸,王小娘摸了摸荷包里的钱,还是打算过几日再来。
一路往回走,她们家已经不住城外的木头房子,改在城北县学附近租了一栋小院,因为娘在县学工作的缘故,每个月给缴纳的租金都不算高,就是这条街都是做吃食生意,那味道香的,王小娘都忍不住咽口水。
家里现在三个大人都在做活,虽然还要供养三个孩子念书,但钱是不缺的,可王小娘节省惯了,即便如今工钱她娘只收一半帮她存着,还剩一半可以自个儿买东西,也是舍不得在街上买吃食。
因为她娘在县学做事,这每日后厨供饭基本都有剩余,算作福利给县学里做事的娘子郎君分了去,她们家吃饭是不花钱的,县学的饭菜是大锅饭,但掌勺是从前黑熊寨后厨的人,半点不难吃,只是吃的多了,难免有些腻味。
街上的小吃食呢,味道有的好有的不好,即便味道不好的摊子架不住人下的料实在,生意也还不错,尤其是县学一条街,除开笔墨纸砚和裁缝铺子,最多的就是做吃食生意的人家。
不得不说县里舍得花钱的还是大有人在,这不县学的学生下课,不少孩子都站在这些小食摊跟前,一个个掏出爹娘阿耶给的铜子,合伙买一份也能尝个鲜。
桥头县都这样,还不晓得鹿鸣府是不是更热闹,王小娘是想日后去鹿鸣府做事的,听管事说鹿鸣府的官营铺子多,机会也多,要是干的好还能提拔去当官呢。
她们王家往上数几代都是泥腿子,要是她能做个官,她娘不知道要多高兴。
走到街道尽头,王小娘挤在人堆里,把小侄子给领了出来,两岁到四岁多的孩子,不能去县学都是给送到幼儿园的,里头招的娘子郎君个个性子好,管着一大堆娃娃也不恼,还教孩子简单的开蒙,比在家里玩泥巴强多了,在家还要大人看着,耽误挣钱呢。
“小竹荪,今天乖不乖?”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学着大人问话倒是像模像样。
“乖,今天我拿小红花了。”小竹荪举起手里红纸叠的花朵,也就是黑熊寨打纸价格打下来了,不然哪里舍得弄这玩意哄孩子开心。
“真厉害,既然今天你得了小红花,那姑姑请你吃好吃的怎么样?”王小娘一副挥斥方遒的劲,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把整条街的吃食都买空呢。
“好。”小竹荪性子软绵,哥哥姐姐都到了入县学的年纪,现在就在县学里念书,他小了一岁,得明年才能去,但在幼儿园也教数数,字么也认的一二个,用炭笔能写出点模样,可见是认真了的。
“想吃什么?”王小娘鼻子尖下面全是油香,肉肯定吃不着,不过沾点油的东西还是吃的起。
“炸年糕,我想吃炸年糕。”刚炸出来的年糕又黏又糯,小孩子最是喜欢,小竹荪也不例外。
王小娘听侄子说炸年糕,也跟着馋了,阔气了买了两份,这一份炸年糕胃口小的就能吃饱,买两份回去,一家子当个饭前零嘴吃吃,既解了馋还不会没肚子吃饭。
姑侄俩捧着热油油的炸年糕回去,王婶子和两个小的还没回来,就在王小娘要给小竹荪先弄一块年糕吃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推门声。
“嫂夫郞,今个儿怎么回来了?”门外回来的郎君正是如今在黑熊寨当值的杨双,兵营其实也给休假的,只是有人嫌那点假还不够来回的路程,一般都是攒着,杨双也不例外。
之前兵营还在桥头县的时候,他休假回家不过是顺路的事,只是后来鹿鸣府打下来,他作为最先一批出来的兵丁,被指派的事只多不少,也就被调去鹿鸣府做事了。
“攒了几个月的假,我想着是该回来一趟,不然小竹荪都要忘了我这个阿耶了。”杨双一把把小竹荪抱起来,在兵营已经快一年时间了,拉练虽然苦,却也锻炼人,从前他抱孩子可不会这么轻松,这会子就是把三个孩子一起抱着,也都能行。
“不会忘记阿耶的。”小竹荪见到阿耶也高兴,这个年纪的孩子当然是最黏娘和阿耶的时候,只是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杨双才不得不去了兵营。
正说着,王婶领着另外两个小的也回来,一回来见着儿夫郞,王婶子立刻就去菜市上准备割两斤肉回来炒,屠夫这时候也没走,因为晚上做饭出来买菜的人还不少,正是做生意的时候。
只不过肉肯定不多了,像是猪蹄排骨这样的好东西,不赶个大早或是提前和屠夫说好,一般都买不到,可见县里有钱的人还是不少。
这一通忙活下来,天都黑了,深秋一过就是冬天,天也黑的越发早,出门不点个灯笼是走不了路的。
“这会回来要呆几日,这一走是不是过年也不能回来了?”农家人在饭桌上是不讲究食不言的,王婶子瞧着黑了不少的儿夫郞也心疼,只是这去了兵营除非到了时候退役,不然走不得,这是规矩。
“我把前几个月的假都调到这几天了,能在家呆五日,过年肯定是回不来了,本来过年的时候兵营就忙,就算轮到了休息都不一定能放。”百姓清闲的时候他们做兵丁的就得开始忙了,因为人在街上多了,犯事的就多了。
什么调戏上街的娘子郎君、扒人家荷包、一言不合打架实在多的不得了,去岁新年他们还没从新兵训练营出来,全靠老人撑着,但老人就那么多,今年黑熊寨的地盘扩大了十多倍,需要的人手只会更多的。
“也是,过年街上肯定挤的慌,等年后你抽空回来,赶在小竹荪入学前咱们聚聚。”
“年后恐怕也没法回来。”杨双无奈的摇头。
“这,这又是要打仗了?”王婶子一下焦急起来,打仗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黑熊寨招了这么多兵,肯定不是为了维护治安的,光是拿下整个鹿鸣府,都不知道动了多少回兵,死了伤了数量的确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嗯,这回赶这么着急回来休假,就是等回去要打江远府,年后我们派过去的兵丁都要在江远府值守。”打江远府的事早就定了的,只不过大当家一直在处理鹿鸣府土匪的问题,前不久才算是让鹿鸣府治下肃清,还了鹿鸣府一府的河清海晏。
“这消息你可说得?”
“说得,现在鹿鸣府那边都知道了,赶明个一早桥头县也能收到消息。”这点纪律问题杨双还是知道,兵营管的严,就如他们这些当兵的,要去哪儿都得打报告,像是他从鹿鸣府回桥头县,就不能去鹤山县和长鹿县,不然就是犯了纪律问题。
“这就好。”王婶子说完,又不说话了,她想让儿夫郞在战场上小心些,可战场那样的地方,哪里是小心就能没事的,一个不注意命就丢了,尽管黑熊寨能给抚恤金,还不少,但她们家还不到要人命换钱的地步。
“娘,放心,我都有上过战场的经验,会小心的。”其实杨双还想说自己已经入选火炮手,比直接上战场安全些,但钢炮的存在黑熊寨还没公布,又给憋了回去。
“总之,你小心些。”
“听说江远府的府尹是个好官,私底下我听队长他们说,也许这回咱们去都不用打江府尹就会主动开城门,咱们过去也就是做接手的事,不危险。”这话半真半假,江府尹到底打不打没人知道,但江远府没兵,又有不少蜀商,估计打怕是最多把江远府的墙给轰了,只要他们的兵能进墙,要接管一个地方就不难。
“江楼还是装死?”郑铁嘟嘟囔囔,他们黑熊寨要打江远府,都是给江楼去了信,也是有心劝江楼别死撑。
武疆摇头,不说黑熊寨,就是武疆以自己的名头送去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江府尹对他有恩,他也不想江府尹负偶顽抗。
“这江楼打的什么主意?不管了,咱们兵临城下,由不得江楼投不投降。”只是投诚过后江楼肯定还是江远府的府尹,这不投诚,即便大当家还要用他,恐怕也不会重用了。
“江府尹的性子虽然古板,但是真心实意对百姓好,我想等大军过去之前先行一步,去到江远府再劝劝他。”
“不行,你去了万一被他擒主当人质怎么办?”郑铁想也不想的拒绝,就是他单枪匹马去了江远府都不能囫囵个出来,武哥儿身手比他还差些,这要是去了,很难说不是肉包子打狗。
“以我的身手,江远府的捕快困不住。”武疆知道这个要求有点为难人,因为算是他的一己之私,“若是当真被擒,我”
“停,别来什么自裁一套,我好不容易发现了人才,要是在江远府这地儿折了,改明儿到大当家面前我都抬不起头。
江楼愿不愿投诚不是咱们几句话能说通的,毕竟人都考虑这几个月,瞧着要顽抗到底,就靠咱们过去人能改变主意?”
明显不能啊,江楼若是真的下定决心根本不是他们去劝说就能起作用的。
“抱歉,是我不理智了。”
“你想报恩,也不想江楼折在江远府,毕竟江楼是个好官,这有什么抱歉的,不过的确不理智,江楼真要顽抗到底,咱们手里又不是没有杀手锏,吓他两下,就行了,毕竟咱黑熊寨进城的时候是不伤人的。”郑铁脑子里已经想象到江楼那个老顽固看着城墙被炮轰开会是什么模样了。
“我怕江府尹会殉城。”武疆当然不怕黑熊寨不善待江楼,只怕江楼自己守着老一套,要来个以身殉国,全了自己的清白名声。
“酸文人就会来这一套,放心,到时候在阵前我肯定告诉江楼,他要是殉城了,等去了京城就把他们江家都送下去,全了江家的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