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哟,谁运料的时候落了碎石在路中央,不知道这路人走的多吗?”刚下工的汉子不注意,一脚踢在碎石上,立马抱着脚一边打转,一边在原地叫唤。
“得了,这条道一天天多的是运料的车,有人不注意掉点碎料也正常,道这么大,谁叫你小子走路不长眼,可不得吃个教训。”同行的汉子见不得人鬼哭狼嚎的样,语气也夹带几分幸灾乐祸。
“合着没疼你身上,我叫唤两声还不行了。”缓过那阵疼,汉子把脚放下,一瘸一拐的继续走路,如今渔阳到处都是这样的地界,亏得工程是莫大人亲自盯着,不然每天都有人要受伤。
毕竟那么大一个摊子,又要赶工期,又要稳质量,在不压榨工人的前提下,只能招更多的人配合,但人一多了,尤其是做工的人,许多都还是生手,可不得好好检查工程质量。
这地方日后是大齐的国都,工程质量怎么也要抗个一百来年,不然岂不是对不起陛下给他们的这份工钱。
两人走了一会,出了工地,在靠近工地附近的一个小吃棚子停下。
“老板娘,先上两碗热汤,再来一叠酱肉和四个馒头,送的小咸菜别忘了。”天气已经冷下来,尤其是北面的天,说冷就冷了,做工的汉子手里头有几个钱,便隔三差五在一些临时搭的小摊上买些荤菜解馋,工地的伙食虽然也有荤腥,但因为北面到底没养那么多家禽,一时间供应不上,油还能沾上,荤就少的可怜。
正是饭点,附近的小吃棚子都已经人满为患,两个结伴过来的汉子运气不错,还寻到一张空桌。
“方才碰了鞋底,赶紧去找老板娘讨一瓢水洗洗,好不容易开次荤,别塞一嘴沙。”
“成,老孟守着桌子,别叫人占了去。”老江一溜烟往前头开的窗口过去,向里面做事的娘子讨要了一瓢水,当街让那娘子浇在手上,做一天活,手里都是泥沙,一瓢水冲了也的确爽利。
等汉子回来的时候,汤已经送来了,小摊子上熬的汤,带了一点荤腥,都是肉荤解下来的骨头架子,搭上南边送来的海货一块熬,那滋味鲜香的很。
其实工地上厨房也备的有,只是到底在工地吃饭的人多,这样的汤便少了几分滋味,小摊子呢,每日过来吃饭的人都差不多那个数,汤底就要浓郁几分。
两个汉子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汤,因为不做活有几分冷的身体又暖和起来,便又去寻了帮厨再添两碗。
汤也是要收钱的,不过添汤便免费了,又因为这汤喝了也不过半个时辰就消化完了,一般过来吃饭的也不会说喝汤喝饱,倒也不怕每日汤熬得不够。
喝过一碗,第二碗就慢品的两个汉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等酱肉馒头上来,一晃眼他们跟前就坐下来个容貌年轻的哥儿,瞧着风尘仆仆,像是远行而来的。
“两位大哥,拼个桌。”小哥儿很是大方,本来吃饭的时候大家伙因为没有位置,几个不认识的坐一桌是常见事,谁也不是那难相与的,可工地上多做工的汉子,唯有厨房和管事里有娘子郎君,南境过来做工的师傅们还好,时常也与娘子郎君相处过,但渔阳这头普通做工的汉子都是本地人,没和陌生的姑娘哥儿挨一块过。
那哥儿已经坐下,两个汉子平日也是做事利落的,不然也没钱过来开荤,可这会子就有些唯唯诺诺起来。
“小哥儿,我瞧你一身尘仆,可是才过来渔阳。”老孟心思要厉害些,虽然对方是个哥儿,但并不轻视,大齐任用姑娘哥儿做事已经传遍各地,便是才落入手里没几个月的北方也渐渐接受这样的规矩。
但到底安全不及南境,像小吃棚子的老板娘都是渔阳当地的,外地很少有姑娘哥儿过来。
尤其对方还是孤身一人,有这份胆识的多半只有常年给大齐做事的娘子郎君。
“嗯,两位大哥是工地做事的?”小哥儿要了饭菜,和人攀谈起来。
“如今渔阳,你能看到的青壮那都是工地上干活的。”老江见老孟跟人搭话,便也不遮掩,和人小哥儿说上了话,“现在渔阳城还没修好,小哥儿过来是做什么的?”
虽然说有不少人已经过来渔阳准备定居,但渔阳城重建,外地过来的人多半在渔阳附近的府县先落了脚,等渔阳修好才过来。
“城虽然没修好,但地要先占了,我是过来定工坊土地的。”
“工坊?咱们渔阳也要开工坊?”提起工坊,不光这桌的两个汉子,连带着小吃摊上其他吃饭的汉子都高竖起耳朵,深怕错过了一手消息。
“渔阳是国都,为何不能开工坊,不开工坊,如何能够养活一城的人?”没有工坊这样吃人手的地方,城里能干的工作就不多了,尤其是娘子郎君想要出门做活,基本都寻不到好活。
日后渔阳城的人只会比京城多,不开工坊难不成让城里的百姓都和西北风吗?
“这倒是,咱们北面还少有修建工坊的,我们兄弟的工地说是日后要给百姓住,我瞧着那用料,扎实的很,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富贵人家才能住上。”
没法,虽然莫昭旭说了占了渔阳百姓的地方会折算成院子,但住惯了破烂木房子的渔阳百姓可不敢奢望当真能简单住进去。
怎么也要给些钱才成,于是渔阳本地的汉子努力做工攒钱,加上现在渔阳到处是工地,也没什么好花销的地儿,等渔阳修好应该能攒不少钱,即便官府要给钱才能住水泥房子,也能掏出来。
“两位大哥不信房子修好给你们住么?”白小芽这几年一直随着黑熊寨对外扩张挪动岗位,也算是有几分见识,一眼就看出这两个汉子的担忧。
“害,也不是不信,就是觉得咱们在老木头房住了一辈子,连砖瓦房都没住过,直接跳过住水泥房子,有些像是在做梦。而且听说水泥房子还给按水管,不用再每天去井里打水,咱们哪配住这样的地方。”
汉子说的实诚,底层百姓终其一生能够享受的东西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能平安活一辈子都是算好的,如今一口气给他们这么多从前没有的好处,可不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
工地这么多人做工,依旧没有闹出大乱子,除开大齐这头派遣的人过来监管外,也有本地汉子觉得要多做才能把心里那点不踏实给赶出去。
“哪里是什么做梦,两位大哥放心,我自南境过来,在大齐还是黑熊寨的时候就在其治下生活,南境如今的百姓不说都住这样的房子,但城中大部分百姓也都换了水泥建的房子,总不能渔阳作为国都还不及地方上不是。”
白小芽的话吸引了不少汉子侧目,南境千般好万般好,北面生活的人家没见过那都是将信将疑的。
这会子有个打南境过来的哥儿说道,可不让这群汉子抓耳挠腮的想要多问问。
于是小吃摊上的饭是没多人还有心思吃,连摊子的老板娘都被引过去听了一耳朵,直到那哥儿见时间不早,要离开过后才匆匆散了去。
“老板娘,你说那哥儿说的是真话吗?”帮厨小李洗完碗,挠着脑袋看在饭桌上打算盘的老板娘,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因为人有几分机灵被眼下的老板娘看中当跑堂。
可惜前些年因为北邙蛮子的事,渔阳城破败,不少有钱人家都跑了,老板娘呢一个人守着老饭馆,也没守几年就要彻底撑不下去。
要不是大齐派遣人过来,小李也要喝西北风去了,毕竟这年头寻个差事哪个不需要走人脉送人情,他一个连住处都没有的孤儿,别说寻到差事,街上要饭都怕是要不到的。
“我哪里晓得,我又没去过南境。”老板娘年纪也不小了,瞧着以前也是美人,但岁月蹉跎,再好看的美人也给蹉跎没了。
“这不是老板娘你见多识广嘛,我觉得方才那哥儿说的是真的。”小李语气重带有希冀。
“管好你自个儿,去备菜,别想偷懒,还想不想等城修好了买房子?”
“诶,我这就去。”小李哪还不晓得,老板娘也觉得那哥儿说的是真话,一想到渔阳修好后,他也能住上好房子,整个人就亢奋的不得了。
小李虽然有渔阳的户籍,但没有房子,渔阳城修好也不会说给人平白分一套,顶多借着渔阳户籍便宜些,小李就想着趁渔阳城还没修好,先多攒些钱,到时候在偏僻些的地方买出房子也是好的。
别看他在这里干帮厨,但一天的工钱是不少的,因为做吃食虽然辛苦,但的确能赚钱,想想老板娘最开始拉拔他弄了个小摊子,还只有他们两个做事,现在厨房帮厨都有三四个才忙的过来,可见小吃摊每日收入的确是高。
……
“工程进度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莫昭旭看过各个地区汇报的进度汇总,算了算时间,满意的点头。
“还不是手下那帮人,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一个个干活猛的很,我真怕他们干久了弄出肌肉损伤来。”
“休息的时间也一定要安排好,工地上一旦出事便不是小事,我可不想日后史书记载渔阳是靠老百姓的命堆出来的。”自古奇观虽然的确能够名垂千古,但奇观后的累累血债也实在坏人名声。
陛下绝对不能有这个污点。
“这个我们都晓得,监管的人手也多,只是到底人多不好管,也闹出了几场祸事,但都立马抓了闹事的人转交给巡逻队了。”
“闹事最凶的一定要严惩,这些汉子们都不识字,大道理讲不通就要让他们知道害怕,不然还跟从前一样做事,难保不犯了忌讳。”莫昭旭常年在工地上忙碌,之前也主持修建过鹿鸣府和景昌府,有不少工地上管理的经验。
渔阳的规模又远比景昌府和鹿鸣府要大,一个不甚就要闹出点事来。
几个月时间,中央官邸已经修好了,如今在修官邸外围附近的居所,这些一圈多半都是给当官的居住的,百姓的居所也开工了一部分,只是城里大部分都是居民区,要修好实在需要些时间。
“这我还是清楚,不过南境那边的工坊管理者也都过来准备选地了,咱们要这么早给他们批地吗?”当初城市规划,工坊的地肯定也是规划好了的,只是哪块地给哪个工坊没明说,要工坊的人自己争取。
白小芽的到来,是出乎工程队的预料,毕竟现在工程队主要都是赶民宅区的修建,工坊要修也要往后排排。
“地本来就规划好的,早点批晚点批都一样,既然南境有人过来,估计也是想看看咱们这边的意思,早些答应,他们肯定还愿意自己掏钱先修。”
莫昭旭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大当家给的预算很阔绰,但实在没有人手了。
“有大人你这句话,我就好回了,咱们虽然赶工民宅,但工坊也是要加快修的,不然百姓住进来没工作,也是个问题。”
“嗯。”
工坊土地批下来,在白小芽预料之中,他就是清楚这个时间点工程这边没办法再多出人手修建工坊,才过来走一趟。
第一个过来,能有选择土地的权利不说,还能有申请的富裕,要是后头过来的工坊多起来,他笃定莫大人绝对并不会像现在好说话。
虽然莫大人也是借他的手,给南境那边工坊管理者透露消息,但互惠互利,谁也不吃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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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现在摸脉还不太确定,但八成是有了,且再等一旬,就能完全确定了。”孙哥儿被秦绥之请过来,细细勘脉,又仔细叮嘱,“这段时间陛下和君后可不能再行房事了。”
真有了小孩,哪里经得起父亲和阿耶折腾。
“嗯。”秦绥之回答的颇有些心虚,因为昨晚他和周肆才行过房事。
“陛下才登基几个月,君后就怀孕了,这个好消息要是传出去,天下百姓都会跟着高兴。”孙哥儿面上露笑,大当家和秦公子迟迟没有孩子,他和他爹便被各方官员明里暗里提醒过来看看两人的身体。
那段时间他能躲去军营,他爹可就惨了,无论是在高等学府授课还是在医院看诊总有人堵他,想要从他爹嘴里套点消息,看是大当家不行还是秦公子不行,但到底是大当家私事,莫说大当家身份不同,就是寻常百姓,也不能轻易透露人的情况不是。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陛下和君后总算是想着要孩子了,他们当大夫的也能清净一段时间。
“当真有这么高兴?”秦绥之觉得他这个即将做阿耶的人都没有孙哥儿高兴。
“自然啊,当初在黑熊岭,我和我爹在流民队伍里,饿了好几日,若不是大当家救了我们,说不准我和我爹已经成了其他流民的盘中餐。
这份恩情我和我爹一直记挂着,如今大当家成了陛下,天下人都受大当家的照顾,现在大当家有了孩子,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
“是吗?看来他是要在万众瞩目下出生了。”秦绥之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等午时周肆过来,秦绥之还是没忍住和周肆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这么快?”周肆还有一点不真实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欣喜的抱住绥之。
“孙哥儿还拿不准,只是有可能。”秦绥之话也不敢说死,害怕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有可能也是一件喜事,这些日子让空青给厨房那边嘱咐一下,做菜稍微注意一点。”有孕之人很多食物不能跟从前一样吃的肆无忌惮,告诉厨房那边一声,厨娘也好注意分寸。
“吃食方面我不怎么挑剔,吃什么都可以。”秦公子不怕忌口,“不过当真有孩子了,咱们是不是该给孩子取个名字。”
明明方才还说不确定有没有孩子,但转头绥之已经在想取名字的事了,可见秦公子也是打心底欢迎新生命的到来。
“的确可以想想。”周肆摸了摸下巴,他也想引经据典卖弄卖弄,可想想眼前坐着的是比他饱读诗书的夫郞,又歇了心思,“名字绥之想怎么样?”
“不行,哪有做父亲的偷懒。”秦绥之这回可不随周肆的愿。
“可是现在孩子性别没确定,我想了万一不合适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儿郎和哥儿取的相近些,只要不是大壮大力这样的名字,文雅些倒都能用。
可姑娘家的名字又不一样,要取三者都能用的,周肆就有些为难了。
“可以先想着,多想几个,孩子出生后抓阄。”秦公子明摆着是不打算帮忙,要为难为难周大当家。
想想周大当家做事一向游刃有余,就算如今当了皇帝,也不见什么事能完全把人难住,今日难得一见周大当家面露难色,可不让秦公子抓了机会。
“一个都要绞尽脑汁,绥之今日还要我取几个,也太难为为夫了。”周肆叹了口气,看来今日夜里要尽快翻翻典籍了。
要说书周肆平日已经很少看了,因为每天奏折都多的批不完,哪有时间看书,也就是幼年到少年的时期,周肆读了不少书。
可周肆又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许多书的内容提起也只能记得个大概,真要引经据典,还得重头翻过。
“反正离出生还有几个月,夫君可以慢慢想。”
“好吧,不过这几个月你也别太累,许多事能交给下面的人处理就给下面,咱们不必要做到事事亲为,不会带团队只有累到死知不知道。”
绥之现在的状态还可以,没必要说小心翼翼到不做事,想必绥之也不乐意为了孩子放弃现在的差事。
“知道,我现在本也没有事事亲为的道理,高等学府毕业的学生有不少分配到律法这边,如今很多事都交给他们去做了。”
秦绥之又不是天生劳碌命,真要伏在案头从早忙到晚,只怕也会英年早逝。
反正黑熊寨的律法已经完善,基础在那里,平日只需要审核各地送来的卷宗,且他作为掌管律法刑罚方面,多是看死刑犯的卷宗,新朝刚刚建立,每地都在动工,一时间能判死刑的犯人却是不多,才让秦公子这段时间轻松些。
“也好,不过这孩子来的也是时候,等他出生,再养几个月,咱们多半就去渔阳了。”
“你从前没在北面生活过,之后定都渔阳也不知道你适不适应。”秦绥之想起周肆是彻头彻尾的南方人,耐热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耐寒么,倒是仗着身板也不算差,可北面最冷的时候不是南境能够比的。
“除了空气较为干燥,其他还好。”周肆行兵打仗没有过水土不服的时候,适应能力很强。
“也对,现在北面冬日也有蜂窝煤卖,大抵也不会太难熬。”说着秦绥之突然想起一件事,“爹娘他们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一趟?”
以前周秤担心周肆没登基他回来,有人用孝道压周肆先让周秤登位,说不准到时候还要给周秤送几个美娇娘,好再生几个孩子,不说同周肆挣皇位,毕竟岁数差太大了,且大齐都是周肆打下来的,之后的兄弟便是成长起来,也绝计不是大当家的对手。
结果周秤至今都没有回来,大齐的百姓多是以为周肆无父无母。
“先头我给他们写信,他们说过段时间就回来一趟。”到了北面,和本州岛那边的通讯就方便起来,信件来往也比从前要勤密几分。
“这次回来了还要走吗?”秦绥之认为一家人实在聚少离多,他嫁给周肆之后,与爹娘相处的时间很少。
“要,我爹一直在准备出远海的事,要不是这次出海的风险比较大,他和娘估计都不会回来看我们一趟。”
“出海当真这么有意思吗?”秦绥之也是见过海的,只是比起在海面上航行,他还是更喜欢在沙滩上见识辽阔的海面。
“应该有意思,爹娘他们第一次出海是应我的要求,回来后我夜里过去看他,他同我讲述出海的经历时,眼睛都泛着光亮。”
出海的风险周肆再清楚不过,尤其是这次还是要跨过大洋去到另外一块陆地,说不准几年功夫都联系不上,甚至还有可能在海上遇难,为人子女是该要劝诫,但周肆却又无从劝起。
因为他爹娘是真的喜欢,并非是为了他才愿意在外漂泊,所以做儿子能做的,无非是替他们准备更好的船只,厉害的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