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
刚过完年,秦襄一大早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先是在院子里打了一套道观师傅传授的拳法,又做了一套养生操。
对于不喜欢拉练的文人来说,每日一早能够练这么两套功夫,也算是极大的强身健体了。
洗漱过后,秦襄就和夫郞一块吃了朝食,说来也巧,君后那边才传出有孕的消息,他家夫郞也诊出有孕,两孩子年纪大差不差,没准还能蹭一蹭陛下对孩子的教育。
他过来北邙这些时候,不好说把北邙治理的井井有条,至少也把北邙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小问题肯定还有,但都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北邙彻底归入大齐,原本的边城倒是从穷困潦倒的边关变成了大齐腹地,关山城归属大燕的时候多穷,苏青云领兵驻扎都还要一边训练兵丁一边种地,现在么,哪怕是苏家军回来都不敢认了。
单是北邙和中原之间的通商路打通,中原这里的商人和北邙的商人都要路过关山城,就足够繁华关山城了。
“大人,渔阳那边来信了。”秦襄手下小吏送信而来,现在渔阳受天下人注目,一举一动都能引起震荡。
“算时间,的确该来了。”秦襄取过信件,不出意外是莫昭旭写的,渔阳的城池修建分了几个工期,如今一期已经竣工,二期还差点收尾,三期正在进行,等二期工程结束,就可以让陛下从京城迁都过来。
莫昭旭的信是私底下给秦襄通气的,他们跟大当家起家,大当家自然不会说亏待他们,虽然不至于说比得上以前开国皇帝给功臣的待遇,但陛下他自个儿也没像其他皇帝一样奢靡。
顶上都一切从简了,下面的人不服也得憋着。
渔阳地界要给他们这些还在外地的留房子,是有些困难的,如果没有陛下首肯莫昭旭也不能干出这事。
现在莫昭旭信过来,肯定也是得了陛下授意。
看过渔阳如今的半成图,秦襄都忍不住叹口气,虽然不及京中皇宫繁华,但真要比起来,渔阳这次城池的内部构造也算是前无古人。
黑熊寨建房喜欢用水泥,若非是北面矿石管够,光是渔阳一城消耗,都能让北面其他州府无水泥可用。
“不过,也得这样的渔阳城才配得上大齐国都。”
……
渔阳。
比起皇帝迁都,先修好的一部分居民区已经有人入住了,都是原本渔阳城的百姓,说起来渔阳有几十万百姓,但这也是包括下面的县城和村落,光是城里住的百姓其实没那么多。
渔阳修建还没完工,自然也不可能把渔阳城的百姓全都安顿下来,现在居住的百姓都是抽签安排的,当然要是觉得如今的地理位置不满意,也可以不要,等下一期工程结束再挑选。
政策上是这样,但能够选房入住的消息一放出去,渔阳百姓一股脑的都涌过来想要率先住进漂亮的小房子,差点把官邸的门槛给踩塌了。
“亏得咱们早有预料,不然好不容易修好的官邸还要再修一次。”做事官吏自然也是理解这些百姓的激动,因为渔阳大部分百姓都没住过这样好的房子,现在大齐用新房子换老房子,那是他们占大便宜,如何不叫他们抓紧。
虽然明眼人看着渔阳城还在修,就算最开始没选上也一定有房子住,但对百姓来说,还是早一步住进去更踏实。
老孟一家有幸抽到了头签,他们家人也不算多,普通的二层小楼完全够用,因为老房子换新房子也要看房子面积,老房子面积小新房子就不可能选大的,除非补一部分钱。
而老孟呢,这一两年泡在工地,赚的钱也不少,家里也俭省,出个一二十两银子换个稍微大一点的房子也是拿得出手。
按照如今渔阳的房价,一二十两就能换个大点的房子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们也就占了本地人的便宜,老孟和媳妇商量过后,还是花了这个钱。
因为看渔阳现在的房价,日后他们一定是买不起的,但家里孩子长大成亲,若是有出息自己买房也就罢了,要是没有可不得住在家里。
他们家孩子虽然不多,但成亲了不是还有孙辈,房子小了孙辈也没地方住,现在花点钱置办大点的房子,也是难得的机会,也是老孟手里不止这一二十两,不然咬牙估摸着也舍不得。
头一批抽签中了的人家,有不少就是拿不出更多的钱只能住最小的房子,好在只要不是一家十几口人,小房子也能住下,且不显得拥挤。
到底还有个二楼能住人,家里在挤挤把杂物房也腾出来做睡人的房间,安排三五个小娃娃睡在里面,也不打紧。
因为北面冷,房子里都是给打的炕,方便冬日夜里烧火暖床,炕又大,一般小娃娃睡三五个不成问题。
老孟媳妇入住后,是去左邻右舍拜访过的,因为抽签的关系,从前的老邻居们都挨不到一块,换了新邻居,自然是要打打关系,平日里有个什么小事要帮忙就得全靠周围邻居,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
“你是不知道,我瞧着咱们家这条街街尾住的那户人家,当真是三五个人挤一个屋子,就这家里还有几个光棍没娶着媳妇呢,我看日后成亲根本住不开。
而那掌家的老婆子又是个眼皮子浅的,家里青壮这样多,这一两年在工地上可挣了不少钱,这都不多花点银子换个大点的房子,还要挤小房子,我看没哪家姑娘哥儿愿意嫁去他们家。”
正午老孟媳妇正在新灶上做饭,同难得休息的当家说起左邻右舍的闲话,她们家才五六口人都换了大房子,那头十几口人为了省钱还挤一个小房子,也不看看这钱几年后还能买到这边一星半点的房子。
“行了,你管人家这么多,说不得从前人家老房子也是这样住的。”住普通小房子的,多半都是从前老房子也不大的人家,既然老房子十几口人都能挤在一堆住,新房子没准还宽敞了许多。
“这不是就在家里一说嘛,平白无故的我肯定不会在外面说人闲话得罪人。”老孟媳妇铲了菜,又就着还沾油的锅底倒了几瓢水进锅,然后取了两枚鸡子,打散了浇进热水里,再加了一勺盐,便烧好一锅热汤了。
“去,叫人吃饭。”老孟媳妇开始一盘盘端菜端饭进屋里,早春还冷着呢,吃饭定然要在炕上吃,不然不光饭冷的快,人也冻的筷子都不想拿。
他们家除去两个主力,就剩爹娘和两个孩子,一个还只会爬,算不得人口,怎么也要过了三岁才能当人算。
两个孩子在二楼,因为新房子大,从前跟爹娘挤一个铺这会都能一人一间房,只是到底小娃儿还小,不能单独睡,且跟爹娘睡一个屋,等夜里能自己起来尿了便跟大的睡,过了五岁,再自己睡了。
玻璃窗透光强,白日里压根不用点灯,外头的光自然而然就能照进屋里,亮堂的很,做针线活都不必在门口吹寒风。
这是老孟媳妇最喜欢的一点,当初她抽中房子,当家的在工地上做事没工夫过来看,她自个儿过来,一眼就被透明的玻璃迷了眼,她们这样的人家竟然也用得上这样的好东西,都是陛下的恩德。
“屋里的家具都旧了,咱们换了新房子把家具也都打一套新的吧,不然外头人过来瞧着咱们住这样的好房子,还用以前那些破烂货,说不得背后还要笑咱们。”老孟在饭桌上说这话,两个老人是没有意见的,小孩呢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唯有老孟媳妇眉心一皱,想要反对,但一想她才在老孟跟前嘀咕街尾那家眼皮子浅,这会子她要说家具还能凑合用,又好像她自个儿也是个眼皮浅的人。
再有,屋里的家具的确是用了几十年了,木头上到处都是虫蛀的痕迹,放在新屋子里,的确格格不入。
她入住新屋这几日,最看不过的就是屋里的老家具,可要一口气全换了,又觉得心疼,因为木头打的家具,不算便宜,就算是她家汉子现在还能在工地干事,等工地的活完了,又能去做什么?
坐吃山空吗?
不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早听南境过来的娘子郎君说了,南境那边的孩子到了五岁都要念书的,束脩一年算下来也不算贵,两个孩子四两,她们这样的人家也能拿出来,但读书又不只有学费。
一家子还要生活,也还要给未来孩子攒钱,这样一算每年那点收入也存不下几个子。
“咱们现在手头的钱要是都去打了家具,可就再不能买其他东西了。”这个决定老孟媳妇一时间还真不好下。
“趁着老大还没上学咱们手里还有点钱能置办家具,等老大入学了,咱们哪还有钱买家具。”买家具这事上老孟是下了决心的,至少不能一拖再拖,不然等渔阳的学府修好了,孩子入学更买不着了。
老孟媳妇一听也觉得有点道理,再说新房子都换了,再换套新家具不也是合该的吗?
“成,下午我就去问问木匠。”如今打家具还是要找木匠的,以前邻居里也有相熟的木匠,左邻右舍也都光顾人的生意,这时候街坊邻居间还不至于杀熟,做邻居生意还能便宜两个子。
“去大齐专门卖家具的店买吧,搬新房打家具的人不少,咱们认识的木匠,手里的活都排到半年后了,等他们把家具打出来,黄花菜都凉了。”找木匠打肯定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来,还能量尺寸,保管给打的贴合标准。
大齐专门卖家具的铺子里,是新开的,就是为一些想要换家具的百姓提供便利,而且因为民宅都是大差不差的尺寸,家具虽然千篇一律但也不怕失了尺寸,价格还算便宜。
“也成,我早想去那卖家具的地方看看了,只是想着咱们又不买,到时候去了店里被人家小二说嘴,抹不开面。”老孟媳妇想想也是,又不止她们一家要换家具,就说这条街,她都听说不少人准备买新家具了,木匠就是手里有学徒,也接不了多少货,真等半年她可等不了。
“有什么抹不开面的,难道咱们不买他们还能赶咱们走不成,那地方可是官家开的,说了不许轰客人,顶多客人多的时候分批进。”老孟跟工地管事混的熟,大齐的一些潜规则都摸得一清二楚,官家做生意的铺子只要不是百姓当真犯了什么事,都是要开门迎人的,要是无缘无故的赶客,铺子的管事也得吃罚金。
“就你晓事,咱以前除了买盐哪进过官家铺子。”不怪老孟媳妇害怕,实在是沾上官字的地方都不是她们平民老百姓该去的,好些的不过是被骂一顿,差些的就要拳打脚踢,哪怕是打死了也找不到地方说理。
“大齐又不是从前的大燕,自大齐的官入城后,咱们哪个吃了大齐官的亏?”
老孟是很认同大齐这个朝廷,因为在大燕他不过也是卖卖苦力的汉子,有时候人家还不要他,渔阳的工钱也低,一日不过二十文,但也不是日日都有活干,靠着他挣的这点钱,能养活两个孩子和两个老人,都是他媳妇操持的好。
现在靠着他的工钱,换了大点的房子,还能买新家具,家里吃饭也能喝一碗蛋花汤,都是大齐给他带来的变化,如何不叫老孟见不得人说大齐不好。
话放出去,就是现在大齐征兵要人,他也是愿意去的,不过大齐征兵都只要小青年,像他们过了三十的汉子,连报名的门栏都过不去,也是不指望能上战场打仗。
下午。
售卖家具的铺子不在城中央,位置比较偏僻,因为要展示家具,所以需要的地方大,城中央是不可能给他们批这么大的铺子,不过也没关系。
客人过来只要选定了款式尺寸,铺子都是包送货上门,远点也不耽误功夫。
铺子也是打渔阳百姓入住渔阳后才开的,头一日还没什么人上门,第二日第三日就有人过来打听,到今个儿,他们已经卖出去不少存货,甚至有些款紧俏,还要催木工坊那边加紧出工呢。
开家具铺的主意是黄娘子出的,起先大部分娘子郎君还觉得百姓都习惯叫相熟的木匠打家具,只怕是不会买她们的货,没想到,渔阳的木匠接不了这么多活,而着急的百姓只能另辟蹊径,直接来买她们的成品。
瞧瞧原本门可罗雀的店门口喧哗的模样,这钱跟流水一样哗哗的到她们口袋。
“黄大人,今日过来打听的娘子郎君越发多起来,咱们是不是要让木工坊那边加紧再弄出一批?”管事娘子过来问话,库里的货还有,但照这个速度卖下去,定然是能全卖完的,提前多备些也能多赚些钱。
“暂时不必,第一批开放的民宅数量有限,虽然家具打的太多便是卖不出去也能放着等第二批,但谁也不能保证民间不会有和咱们做一样生意的商人,只要存货量还在可控范围内,都不必催木工坊。”
民间又不是没有做家具生意的商人,只是一般商人都是用好料,打金贵货卖给有钱人,寻常百姓生意是做不起来的。
可渔阳这里,民宅一批批交付,需要置办新家具的百姓越来越多,加上这些百姓手里也有一些存款,虽然不能像以前做家具生意动辄几百两,可积少成多下来,未必赚的不如从前多。
但凡有点商业头脑的,多半会仿制官营的家具铺开设私人的,毕竟渔阳的市场不算小,就是只赚最开始的一笔快钱,也足够了。
而黄娘子开这个铺子,本也是给民间商人打个样,大齐的商税是阶梯式收取,赚的越多缴纳的越多,所以是时候鞭策鞭策商人,叫他们多挣些钱才是。
黄娘子吩咐完管事娘子后,便在铺子里逛了起来,瞧着三五成群的娘子郎君聚集在一起,询问附近管事的娘子郎君价格尺寸,黄娘子露出轻笑。
别看只是小小家具,对一般百姓来说,就是家里的家具烂的不像样,但只要还能用,那都是不愿意换新的。
一套家具用几十年再常见不过,就是要换,也都是家中子女成亲的时候打个梳妆柜或是打张大床,不会全换了。
现在过来光顾的娘子郎君衣服穿的并不鲜艳,也能看出大家从前都是什么家境,可这些娘子郎君竟然到这个铺子打算买新家具,看模样还不止只买一两件,而是打着全换的主意,可见百姓手中的确富裕不少。
当然,不是说整个渔阳的百姓都舍得,但只要有一二舍得,买了新家具放进屋,再请三五亲戚好友在家吃顿换新宴,叫外人看了换了新家具的房子如何敞亮漂亮,心动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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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这样开心?”秦绥之从门外进来,就见周肆难得在办公的时候露出笑意。
“西姜那边全境都已经控制下来了,只要京城这头派遣人手过去接应,苏青云和郑铁就能班师回朝了。”西姜彻底解决并没有花多少功夫,西姜王室一逃,也没几个西姜人还愿意负隅顽抗。
“只怕不光此事。”西姜拿下是周肆早有预料的事,该高兴的早就高兴过了。
“瞒不过你,还有黄娘子写的渔阳百姓入住新房后的折子,看到渔阳百姓生活焕然一新,自然高兴。”
周肆想,当初他老爹要是在祁州有政府给旧房换新房,只怕也是没有落草为寇的心思,他估计也能当个良民过日子。
“渔阳已经有百姓入住新房了?”秦绥之惊讶,记得前不久莫昭旭才汇报说渔阳二期工程还没竣工,这才多久,连百姓都已经入住一部分了。
“不错,最开始做工因为工人手艺都不熟练,所以慢了些,经过这一年多来的磨合很多工人已经练出来了,工期会大大缩短,我们大抵八月的时候就能过去。”秋高气爽迁都正合适,不然冬日太冷,夏日太热,春日又要等翻年,都不是什么好时间。
“那时候我们的孩子也出生了。”不过算算时间,大抵也才三四个月左右,好似他们秦家这一辈,都要赶在婴儿时期长途跋涉。
“别怕,到时候京城到渔阳的官道已经铺好了水泥路,咱们走慢些,路上还有孙哥儿照应,不会出事的。”要说为他的孩子耽误迁都的日子,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好在现在赶路也比从前要方便,以他的财力肯定不会让孩子因为颠簸生病。
“嗯。”秦绥之碰了碰已经有弧度的腹部,“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自从秦绥之把给孩子取名字的事交给周肆后,总是隔一段时间就要问一下进度,让周肆觉得自己脑袋上的头发都要秃了。
名字名字名字,绥之的意思是要取几个,到时候能够挑着用,他这会取一个都困难,于是周肆就决定取一个姑娘哥儿还有儿郎都能用的名字。
“想好了。”这名字是过年守岁时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周肆这人就是这样,没想出来就罢了,一旦想出来就很难改了,不过他认为自己取的这个名字不算难听,绥之应该也喜欢。
“当真?”秦绥之惊疑不定,毕竟之前他问周肆想好没有,周肆一直吞吞吐吐不敢开腔,这才过了多久,就想好了。
“自然。”说着周肆拿起桌案上的毛笔,蘸取墨水后,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字。
“岁?周岁?”秦绥之念叨了一句,没忍住笑出声,“岁字不错,但夫君是不是忘记你姓周了。”
岁与周字联合,可是与小儿周岁撞了,就是大齐没有避讳,但真要是取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我倒觉得正合适,除去和周岁相撞,这个岁字可是哪个性别的孩子都能用。”有了出挑的,再让周肆想其他的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了,“绥之若是不喜欢,这下当真只能由绥之亲自来取了。”
“也没有不喜欢,周岁,仔细想想也是个好名字,孩子的名字就定下这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