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没其他人,徐楚宁坐在桌子的一侧,面试他的HR坐在另一侧。
程赴站在门外。
“程先生,喝点什么吗?还是上次一样的咖啡?”前台妹子看见他站在玻璃门外,上前去招待。
程赴正看着门内正襟危坐的人,敷衍了一句:“行,谢谢。”
大概是在问话吧,徐楚宁认真地看着HR,嘴巴一动一动的,可眼睛却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台妹子很快打好咖啡给他端来,程赴随手指了一下会议室:“他一个人来的?”
“是啊,早上刚到,来应聘行政文员的。”
“行政文员?”程赴倒有些意外。
他记得这人好像是……是什么来着,大提琴?忘了,反正是玩乐器的,以前在Dylan的酒吧,他还免费弹了几次钢琴,把Dylan迷得不行,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
“行政部有一助理辞职了,活儿多得没人干,就赶紧又招了一个呗,应届毕业生呢,便宜还听话。”前台使了个眼色。
“这样啊。”程赴慢慢点头,看向玻璃另一端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变得悠闲玩味,似乎在思忖什么。
他今天来川宿出差,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呢。
拿出手机,找到郁风峣的电话,刚要点下去,又收回了手指。
不了。他也不是通风报信的人。
面试很快结束,徐楚宁从会议室出来,本以为男人走了,还松了一口气,却一转头就在一旁的圆桌边看见他。
程赴盯着他,对视一眼,朝他抬手。
徐楚宁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还是抓紧背包,走了过去。
他记得这个人,在澳洲见过一面,并不愉快,他还记得这男人不喜欢他,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语都让他觉得非常尖锐和敌意。
男人的镜片有些反光,徐楚宁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能看见自己的,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让人不安。
“你一个人来的,还是Fel也在?”程赴故意这么说,打量他的脸色变化,还摸出手机,“他也是,来这边也不告诉我一声,叫出来一起喝个咖啡吧。”
徐楚宁看他要打电话个郁风峣,心里打鼓,掌心冒汗,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脑子里飞快想着逃脱的办法。
“先生他……来这边有点事,现在估计在忙,最好不要打扰。”徐楚宁慢慢攥紧拳。
程赴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你为什么在这里应聘,我记得你是拉大提琴的。”
“嗯,小提琴。”徐楚宁纠正他,想了个非常蹩脚的理由,“想转行了。”
程赴终于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徐楚宁疑惑地看着他,脚尖已经动了动,对着门口,随时做好起身逃跑的打算。
“你真的该谢谢我。谢谢今天来这儿的是我不是他。”程赴摘下眼镜,轻轻擦拭,抬眼扫他,“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徐楚宁立刻起身头也不回往外冲。
“你敢再走一步,我马上把定位发给他。”程赴认真地擦着眼镜,随口说。
都跑到消防通道里面了,徐楚宁扶住门把手,平复乱跳的心口,脑子一片混乱。
男人喝了口咖啡,胸有成竹,完全不担心他会就此逃走。
果然,过了一会儿,徐楚宁还是回来了,“你要怎么样?”
看这人的样子,也不像是要把他的事儿捅到郁风峣那儿去,明明当初在澳洲的时候,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眼中钉,可现在却没有那么大的敌视了。
程赴很有兴趣,一反常态,“你怎么跑出来的?”
徐楚宁没说话。
“你不说我就把你的定位发给他。”程赴故技重施。
这种撩小孩子才用的手段,倒让他的行为显得没那么有攻击性了。
徐楚宁沉默了很久,才快速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程赴听得津津有味,过了一会儿,他皱眉,“那你的怀表不就……”
“算了,就这样吧,我不要了。”徐楚宁扯了扯唇角,干涩苦楚。
“怀表长什么样?我帮你拿回来吧。”程赴突然说。
好莫名其妙,徐楚宁紧紧皱眉,警惕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想帮你脱离苦海。”
“什……”
徐楚宁蓦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唇,仿佛晴天霹雳。
程赴淡淡地看着他,许久,才轻轻翻了个白眼,满脸都是不屑和轻蔑:“这种屁话你都信,难怪会被Fel那个混蛋骗。”
他们甚至见了不到三面,程赴说什么他都当真,不带一点怀疑的,对半生不熟的人都这么不设防,更何况是他本身就深爱着的人,想骗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不,甚至都不需要Fel主动去骗,就徐楚宁那股子单纯的傻劲儿,Fel伤他的心,他自己还会帮Fel找好理由骗自己。
不过……
失去了一个乖巧听话又贴心的宠物,Fel现在一定孤枕难眠,心里窝着火吧。
“你居然能把他骗到。”程赴轻轻笑了,“他找到你肯定要好好教训你。”
一句话,又让徐楚宁紧张起来。
看着他溢于言表的紧张和木讷,程赴心情大好,连带着那双满是算计的眸子里也浮现了点点笑意。
“不过你放心好了,Fel这个人挺喜欢刺激的,你晾他几个月,他没兴趣了自然会找别人。”
徐楚宁深吸一口气,低了低头,一句“但愿如此”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我会当做没有见过你,今天。”
“你为什么……”
“因为没人能骗到Fel,我也没有,我想试试。”程赴大方承认。
徐楚宁回头,看见他镜片下的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深色,似乎陷入某种不可言说的思虑中。
程赴喝完咖啡就离开了,徐楚宁也被要求回去等面试通知。
“他的面试结果怎么样?”程赴状似不经意地问HR。
HR正在忙,抬起头,“他挺好的,虽然没有工作经验,但看着很细心肯吃苦,先试用一下打算。关键是现在急需人手,也懒得找其他……”
“别雇他。”程赴突然说。
“嗯?”HR没明白,想了想,恍然大悟,凑近问:“程总有推荐的人选?”
这个时候阻拦她招人,八成是程赴想内推别人。
程赴缓缓摇头,“没有。”
这倒是让HR不会了,迎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视线,“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了然地点头:“放心吧。”
徐楚宁在宾馆呆了很久,坐立难安,辗转反侧。
他甚至都焦虑惶恐到考虑要不要再逃一次,可他的身体和经济都不允许了。
晚上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吃了点东西,接到了HR的消息,问他方不方便明天就工作。
“本来呢,你的条件也不是应聘者里最好的,还没有工作经验,专业也不对口,但我听说你跟程先生是朋友?他跟我们极力推荐,说你能力很好,我们就决定给双方一个机会,你的想法呢?”
徐楚宁现在是没有退路了,只能答应下来。
“……行。”
公司给员工提供宿舍,要门禁卡才能进,很多同事都住宿舍,周末回家,这边环境还算不错。
徐楚宁稍微心安了一点。
人多的地方,总不见得会当场把他弄走,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说是行政工作,但其实大多都是杂活,徐楚宁还听到一些八卦,说是因为上司太难伺候了,助理才换了又换,徐楚宁就是顶她的位置。
加班给加班费,所以徐楚宁几乎每天都加班,反正回去也没事可做,在公司里还有保安,甚至更安全一些。
不知不觉间,他开始适应人多的群体生活,不再把自己锁在小小的一间房子里。
同事周末约出去聚餐,他起初还会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因为内心里还在怕某人对他的自作主张生气,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就逃离了,便会无奈一笑,答应同事的邀约,甚至有些时候还会主动约局。
离下班还有十分钟,旁边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那个,你现在赶紧去银行帮我拿份文件,趁银行还没下班,还有我晚上有个应酬……”门里出来的人急匆匆地说。
徐楚宁连忙站起来,把抽屉里的那份密封袋递给他:“已经取回来了,刚刚看你在打电话就没进去。”
上司顿了一下,接过文件袋:“……行。”
“晚上的应酬秘书已经跟我说了,要穿的衣服昨天送去干洗过,大概下午就会送到你家里去。不超过四点。”
“嗯,明天我还有个会……”
“明天会议的大纲已经提前发给我们合作过的语言服务公司,对接译员的译前准备工作我跟进了两次,还不错,明天可以直接开会。”
上司最开始还一边看手机一边分神听他说话,后来才抬头看着他:“这样啊,那没事了,你下班吧——哦,对了……”
“你的车已经开去加过油;办公室小冰箱的巧克力,我下班之前会补上;钢笔墨水也是,明早到货,我会在明天上班之前全部补充好。”
上司面露疑惑:“我的钢笔墨水用完了吗?”
徐楚宁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嗯。”
不记得了,干脆摆摆手,“行了,你辛苦了,下班吧。”
“好的。”徐楚宁今天也不打算加班,回工位收拾了一下东西,正要走。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上司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徐楚宁张了张嘴,有些无语,但还是说:“徐楚宁,安宁的宁。”
他不是第一天入职,在这里起码干了有半个月了,事情大多是上司的秘书扔给他的,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也是……
“你以前做什么的?”
“小提琴手。”
上司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点了点头,“行吧。”又有电话进来,就匆匆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上司又回来,表情有些仓促,“你最近工作表现不错,忘记表扬你了,这周你多休息一天吧。”
徐楚宁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谢谢谢谢。”
目送上司疾步离开,徐楚宁坐回椅子上,边吃梅子边等下班。
刚刚上司的反应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本来就不是专业出身,也没有工作经验,来这边完全是打杂,事多且麻烦。
上一个助理就是因为受不了高压繁忙的琐事,才离职的。
徐楚宁眼神虚焦,盯着桌子上的日历,突然笑了。原来,他也是可以做好很多事嘛。
也对,他在过去五年里事无巨细经营着与郁风峣同居的生活,在管好学业的同时还要顾及到不让他感到冷落,仅有的课余时间也都往郁风峣的公寓跑。
他什么口味,喜欢用什么牌子的洗衣粉,常去的是哪家店,平时工作久了要提醒注意颈椎和腰还有手腕的保护,三餐不定时还要提醒他吃东西,他没胃口的话自己就得变着法地换花样做给他吃……
相比之下,这里的事还没那么难掌握。
至少上司公私分明,虽然严苛但十分公正。
到点了,徐楚宁抓起包往外走,内线电话突然响了,他习惯性接起。
是前台妹子。
“小徐,这边有人找你。”
徐楚宁正要问是谁,前台妹子又说:“是个男的。”
徐楚宁愣了一下,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不好的情况。
“叫邵羽非。”前台妹子说。
徐楚宁悬起的心直接掉在地上,放松地笑了,而后又有些后怕和自嘲。
他还真的是,惊弓之鸟。
但学长居然已经回国了,他有些没想到,立刻小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