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楚宁匆匆赶到前厅,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那男高中生才会找自己。
在郁风峣身边跟久了,就会有这种担惊受怕,尤其是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更是会在心中猜测这人究竟要如何折磨自己。
庄园的走廊尤其长,跟甬道似的,走进去还能听见脚步声在回荡,徐楚宁回了个头,身后没人跟上来。
他皱了皱眉。
“哥。”身后响起一声。
徐楚宁一回头,面前就站着个身材极高,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一看见他就咧嘴笑了,牙齿很白很整齐,小太阳一样。
徐楚宁楞了一下,而后轻咳,回过神来,正色问道:“你找我?”
高中生连连点头,“我听说你从医院回来了,就想来看看你。”
说起这个,徐楚宁就想到了自己被郁风峣拽下来,扔进水池子里的小物件。
他本以为,被这人看见自己扔了他亲手做的东西,会失望的,没想到这人一放假就立刻来找他了。
高中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哥,我还是担心你,这山上别的不好说,那险路是真的多,你又是刚来,我怕你不熟悉。”
“有导游。”徐楚宁说。
一说出来,他就有点后悔了,孩子是好心,也不必这么拒绝。
他心里叹气,自从跟郁风峣在一起久了,他似乎就莫名变得非常冷漠,因为心知肚明,面对那个阴晴不定、个性怪异的男人,任何的情绪起伏都会成为弱点。
苦笑了一下,徐楚宁抛去脑中胡乱的想法,很抱歉地笑了笑,诚恳解释道:“上次你送我的花结,我不小心弄丢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听他这么说,少年愣了一下,而后眼睛慢慢变亮:“不,不是扔掉的吗?”
徐楚宁抿唇,“绳结断掉了,我也没有及时发现,可能被哪个小孩儿捡走了吧。”
高中生立刻喜笑颜开,脸上都不藏事儿的,“没事没事,我再送你一个。”
“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啦,哥你从我这买了那么多小礼物,我都觉得不好意思的,我回去就给你做,我跟你说,我家里还有那种檀香珠子,我给你穿上,到时候——哎?哥,你也有檀香手串啊。”
高中生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
徐楚宁下意识摸了摸那串手珠,“……嗯。前几天去山顶求的。”
高中生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说:“庙里的质量是比我做的好……”
“倒也不是那回事。”徐楚宁有些哭笑不得,他有点想解释,怕对方误解,但下意识之下还是算了,懒得说太多话。
郁风峣给他带来的后遗症。
“我过几天再给你做一个。”高中生又说,脸上挂着笑容:“哥,你那天买了我好多东西,我有钱了,给我妹买了件棉袄,昨天快递刚到,可厚实了,她说学校里冷,这下暖和多了。”
徐楚宁惊讶道:“你还有个妹妹?”
“是啊,在隔壁镇上读初中呢,她身体差点,总说手冷。”
徐楚宁垂下眼眸,不自觉叹了声:“真好啊。”
有人记挂担忧,真好,有温暖的家庭,真好。
高中生拉住他的袖子:“我妹这周末放月假回家,你来我家吃饭呗。”
徐楚宁差点就直接答应了,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并没有做决定的资格,犹豫许久,“我……”
“听起来挺不错的。”身后传来声音。
徐楚宁脊背僵硬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没有转身。
高中生抬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一个颇为眼熟的男人,目光冷淡地看着自己。
郁风峣缓缓走过来,抬手轻轻抚过徐楚宁的背,垂首看他:“宁宁人缘真好,这么快就有小朋友邀请你去他家吃饭了。”
“跟你无关。”徐楚宁躲开他的手,整个人都冷下去,干巴巴的语气,连高中生也诧异了一下。
郁风峣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而是抬起头,看向高中生:“不如也邀请我吧,我跟宁宁一起来的……”
“你先回去吧,我到时候过去。”徐楚宁打断男人的话,从桌子上拿了一张餐巾纸,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塞进高中生手里,推着他离开。
郁风峣不依不饶,伸手去拦:“你还没回答我。”
高中生欲言又止,十分为难地看了男人一眼,像是不想邀请,但也不敢招惹,支吾着,才低低说:“也,也行。”
“那太好了。”郁风峣微笑着颔首,目光却紧紧盯在他脸上,“我很期待——”
徐楚宁一拳上去,砸得他手臂都软了,垂下去抬都抬不起来,听见他倒抽气,才冷颜厉色:“我是不是说过,跟你没关系。”
郁风峣猝不及防,握着手臂,眉峰微蹙:“宁宁,下手轻点吧,我不比你那么年轻,受不了太重的。”
“这都是你自找的。”徐楚宁不为所动,“你离我远点,自然不会有事。”
“那我宁愿去死。”郁风峣眸色一暗,反手按住他的肩膀和腰,手臂一捞把人按在玻璃圆桌上,俯身吻下去。
徐楚宁余光里还能看见高中生的背影,顿时慌了一下,一推,却听见身下的玻璃桌咯吱一声在地上划出尖锐声响。
反而让高中生回了头。
郁风峣适时松开他,装作无事地帮他理了理领口,若无其事。
“哥……那个,”高中生一步三回头:“要来啊。”
徐楚宁别开脸,冷冷拍开男人的手,对高中生点了个头:“嗯。”
“怎么了,不想我去?”郁风峣手指捻着他的头发,软软的,就像他这个人的性子,软却韧,似乎可以任人搓圆捏扁,但不可折断,“他都答应了,你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
“你觉得胁迫得来的邀请,值得吗?”徐楚宁转身,一边理着衣服一边往回走,“他就算让你去,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无所谓,有就行。”郁风峣没什么起伏,迈步跟上,“给我了就是我的,抢来的还是偷来的,我不在乎。”
他懒洋洋垂眸扫了一眼身边的人,意味深长道:“人也一样。”
爱他还是恨他无所谓,乖乖在他身边就行。
下午律师带着遗嘱到了庄园,遗嘱要求在所有的家族话事人在场的情况下公开。
纪夫人邀请郁风峣也去,他自然是不会拒绝,作为家族的合作伙伴,又是陪伴纪缥缈兄弟长大的好友,郁风峣不仅仅是代表自己,更是代表郁家。
“宁宁,陪我去吧。”郁风峣把他手里翻看的乐谱扔开,不由分说把人抱进怀里。
徐楚宁有点烦,深呼吸着:“我是外人,去不方便。”
“我的腿伤还没好,你照顾我。”话说的冠冕堂皇。
“那你也可以不去。”
郁风峣无可奈何:“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也不是没办法啊。”徐楚宁俯身捡起乐谱,看都不看他一眼:“你也可以威胁我,直接把我拖过去,我又敢说什么?”
“你明知道我舍不得。”
“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呢。”徐楚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有疑惑。
郁风峣却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纪老先生有一个吊钟,外形和设计都很不错,他估计会赠予我。”
徐楚宁眼皮都懒得抬:“那恭喜你了。”
“你喜欢钟表吗,到时候摆在家里,你给它上发条吧。”
“随便。”
他没有说话的欲望,郁风峣也觉得没趣了,起身慢慢去了外面。
徐楚宁见他走了,才摸出手机,点开刚刚正在看的视频。
是学长比赛的视频,很让人羡慕,徐楚宁捧着手机小小的屏幕,开了外放,听着悦耳的曲声,忍不住心里叹气。
学长拉琴还是那么好听,甚至比以往更好听了,而自己却早已荒废,现在估计去教小朋友,都不够格了。
正失魂落魄地走着神,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钢琴声,徐楚宁抬起头,看向窗外。
不远处是一个花园,有一个喷泉,边上是廊厅,摆放着一架街头钢琴。
那人背对着窗口,随手弹着欢快的曲子,嘴里还衔着烟,好像就是路过看见这儿有架琴,就临时起意上去弹一弹,性子上来了还改编一段。
徐楚宁听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勾起唇角,他推开窗,想要看清弹琴的人,但实在是看不见,就干脆下楼,走近些。
庄园的欧式风格很重,走廊狭长昏暗,徐楚宁摸着黑走了一会儿,才在尽头看见光亮。
琴声也越来越清晰,徐楚宁一路走去,只想认识一下这个弹琴的人。
刚要跨过门廊,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别他妈弹了,吵死了!”
脚步一顿,徐楚宁稍怔,侧头看去,从门廊的缝隙里看见坐在喷泉边的人。
白夏川。
他变了很多,曾经的闲适和张扬似乎不见了,满脸的烦躁不满,衣服也随便披着,烟灰抖到袖子上,随便掸一掸,没管。
正在弹琴的人被吼了一嗓子,便停手,转身,手肘直接撑在键上,骂了句,“你今天又吃枪药了是不是?火气这么大。”
徐楚宁看清琴者的脸,相貌姣好,十指修长,看来也是很适合弹钢琴的人。
只可惜——是白夏川的朋友。
白夏川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嗓子都火烧火燎的沙哑,“晚上律师就要过来,到时候谁都知道我没遗产!我不能发火吗?”
徐楚宁顿了一下,心里有些了然了。
原来是遗产的事。
这几天纪缥缈特别开心,孔雀开屏似的,撞见徐楚宁都要凑上来亲,被郁风峣打退过无数次,还是藏不住满面春风。
纪缥缈自然是一身轻,毕竟他下手早,早就知道了遗嘱的内容,可以保证一切都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
有些人就没那么淡定了。
白夏川坐在花园的喷泉边抽烟,抽完了皱着眉,捏着烟蒂,按到游到岸边的鱼身上,焦躁不已,“操。”
刚弹琴的人衔着烟,若有若无地点头:“嗯……确实好丢脸哦。”
白夏川瞪了他一眼。
那人又说:“你早该想到的,你哥那性子,怎么可能给你一点点油水,谁让你不早做准备?”
白夏川很烦躁,见人就骂:“你他妈也跟他睡了是吧?这么向着他?”说着还要抡起手边的花瓶砸他。
那人抬腿去挡,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斜睨了白夏川一眼,“我没有跟他睡,别疑神疑鬼了。”
白夏川当然不是说真的,放下花瓶,暴躁地骂了句国粹,一脚踢开路旁的石子。
徐楚宁听见他们在聊家事,也没有窥探隐私的习惯,正打算走。
“你不是说有个人会帮你么?就那谁……阿岚姐的弟弟?”那人把烟头吐了,随口一问,“叫什么来着,忘了。”
白夏川脸色骤然变了,拳头也攥紧。
他想起来那天在道馆里,看见郁风峣和纪缥缈都围着那个人,脸上更露出轻蔑嫉妒的表情。
徐楚宁。白夏川记得这个名字。
倚在钢琴上的人看着白夏川一脸土色,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整个身躯都弓起,夸张地颤抖。
“笑屁笑!”白夏川走过去踢了他一脚。
“新裤子,别踢!”那人毫不示弱,十足十回了一脚,一点亏都不吃。
白夏川抓了抓头发,“谁他妈知道阿峣还真的——”
那人不认可地皱眉,嗤笑着,“真动心了?不会吧,我看吃饭的时候,他都把那人往角落里挤,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他。”
白夏川却没说话,他是知道郁风峣的性子。
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强,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沾染。他把徐楚宁封闭在角落里,不许任何人过问,也不许徐楚宁接触任何人,恰恰证明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那人还嫌挑事不够大,更是煽风点火,话锋一转,“你还别说,我倒觉得挺有可能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天天盯着怕那孩子跑了,你看你联系他那么多次,他理过你吗?我记得他以前是很关心你的吧……”
白夏川眼神冷了,也有点不相信,咬牙切齿,狠狠地脱口而出:“放屁,阿峣怎么可能看上他了,要真喜欢徐楚宁,阿峣会去找他叔叔吗?他叔叔差点放火把他家全烧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站在门廊下的人神情骤变,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