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进了监狱,徐楚宁的心也安了大半,但到底还是担心独自在家的母亲,本来想买一个摄像头,但怎么都觉得不能完全放心。
“实在担心的话,就把妈妈接过去吧。”郁风峣说。
“不必了。”徐楚宁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帮母亲搬家,可徐女士却拒绝了,说她半辈子都住在这儿,去了别的地方也不适应,她也不想放弃跟邻里之间的关系。
“现在你的几个叔叔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过来,你爸留给我的那块地,也快弄好了,别太担心我。”
徐楚宁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着母亲的表情,也还是妥协了,“那你自己在家注意身体,给你买的东西你要吃,给你买的仪器你要用,别心疼钱,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还容易坏。还有医生让你定期回去复诊,一定要去,要听医生的话,明白吗?”
徐楚宁满心担忧的叮嘱,徐女士无奈地笑着,抬着头帮他整理衣领,用力把褶皱的衣服抚平,“你才是,一个人在外面工作,吃些好的,别省钱,别老让我惦记着你,自己买肉炖着吃。”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徐女士突然叹气,凑近了些,捧着他的脸摸了摸,“你真的瘦了。”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徐楚宁脱口而出。
之前那男人也是说他瘦了,本来以为只是他发疯胡言乱语,没话找话。
可现在母亲也这样说,徐楚宁就不由得有些怀疑真实性了。
扭头在瓷砖上看了看,上面的倒影确实有些瘦削,五官中带着化不开的疲惫和憔悴,大概还是心里有事儿吧。
他已经心力交瘁,分身乏术,周转在男人和自我之间无法转圜,徐楚宁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神有些呆滞,好像对某些事情已经麻木了,但这些想法断然不能在母亲面前表现,否则她帮不上忙,也只会徒增他的烦恼。
“那我走了,以后再回来看你。”徐楚宁握了握母亲的手。
“你看你,一次性就请半个月的假,你老板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不会的。”徐楚宁干巴巴的回答。
临走之前他还是帮母亲把摄像头装上,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路。
车子停在路口,徐楚宁提着琴,走近,有几分犹豫,他突然间不太想上这辆车了。
进了这辆车,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但晃神间,车窗已经降下来,男人坐在里面,打开了车门,隔着模模糊糊的玻璃,看着他。
徐楚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低下头,不与他对视,开门坐进副驾,“回去吧。”
郁风峣没说话,发动车子,驶离了这片山林。
回去的路似乎尤为漫长,徐楚宁抱着琴,降下车窗,把手伸出窗外吹风,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徐楚宁趴在窗子边,好像听到男人叫了他两声,但他不想搭理,走了一会儿神,才猛的回头,“你刚说什么?”
郁风峣欲言又止的看他一眼,“我什么都没说。”
“……哦。”徐楚宁浑浑噩噩的转动眼珠子,好像很难聚焦,半晌,才慢慢的回过头,又抱紧了手里的琴盒,神色很平静,却有些怪异。
“你怎么了?”郁风峣看着他,心里没由来的有一些慌乱。
徐楚宁没回答他的话,一双眼睛静静的盯着前操作台,许久,才像是刚听到他的话一般,弹了一下,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
郁风峣沉默,在路边停车,解开安全带,点了根烟,“你不愿意跟我回去?”
徐楚宁还是没反应,许久,才缓缓抬头,“我有点心慌,我好像没关煤气。”
“嗯?”
“煤气没关,我妈……我妈知道吗?她会关吗,会不会出事啊?”
郁风峣眼神变了变,“你们今天上午都没有做饭,怎么会开煤气呢。”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打个电话问问。”徐楚宁手忙脚乱的摸出手机,脸上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慌张和茫然。
电话响了两声没接通,徐楚宁立刻扔开手里的琴,急得声音哽咽,“我妈没接我电话,我要回去,肯定出事儿了,煤气没关,会不会中毒……”
“没有的事儿,他可能现在正好在忙。”郁风峣一把抓住他颤抖的手,“你为什么突然担心这个?”
徐楚宁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冷汗直冒,不断的重复着,“我煤气没关,会不会起火,要起火了……”
“不会的。”郁风峣忍不住吼了一声,用力把他按在座位上,眼神错愕,手掌微微颤抖,轻抚他的脸,“宝贝,你到底怎么了。”
徐楚宁却突然崩溃大哭,“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家里要起火了,帮我报警,求求你……”
郁风峣按不住他,越按越狂躁,徐楚宁不顺反逆,更加失控地挣扎。
“宝贝,别闹了,冷静点。”
郁风峣也有点烦躁,双臂箍着他,下了力道搂紧,下意识蛮力压制,徐楚宁就疼得发抖,五官都扭曲了,脸色煞白。
“疼……”徐楚宁被按着肩膀,低声喊了一下,声音满是哭腔。
郁风峣一怔,倏地松手,立时退开了。看他痛苦脸色不似作伪,便不敢再压。
“我要回去,家里起火了……”徐楚宁靠在座位上,意识涣散陷入挣扎。
郁风峣没有办法,只能开车掉头,又一路把他送回去。
家里当然是没起火。
“看,没事,你多余担心了。”
徐楚宁趴在窗边,红着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家里的院子,表情有些茫然。
于心不忍,郁风峣伸手摸了摸他的背,“要不要上去看看?”
徐楚宁愣了好久,而后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会觉得家里起火了?”郁风峣沉默了一会儿,才问。
徐楚宁没说话,紧紧抓着安全带,把车窗升上去,低着头,表情慢慢恢复正常,“我想多了,走吧。”
车子开了几个小时,回了公寓。
很久没有住人,家里有些灰尘的味道,徐楚宁进门,站了一会儿,而后放下琴盒,走进厨房,打水擦洗桌子。
郁风峣跟在他身后,习惯性关门上锁。
看了一眼在厨房弯腰忙碌的人,男人眼眸半垂。
琴盒放在地上,似乎并不珍惜。他俯身拾起,送到了琴房里收起来。
出来的时候,徐楚宁蹲在地上,用喷壶和毛巾擦电视柜,一个地方擦了许久,还是不挪开。
“不用管,明天叫钟点工来收拾。”郁风峣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放到一边。
徐楚宁却仍然蹲在地上,没起来,似乎在想些什么。
郁风峣伸手拉他的手臂,想把他拽起来,他没动。
“你又怎么了?”郁风峣垂眼盯着他,微微皱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能不能正常点?”
徐楚宁抬手,手掌贴在电视柜的下面,摸了摸,而后脸色变了,“这里,烧了。”
“什么?”
徐楚宁直接跪下来,趴在地上往里面看,果然,电视柜下面有一处地方黑漆漆的,还凹凸不平,表面被灼烧得碳化,丑陋疤痕。
话一说出来,郁风峣就明白了。
是那天烧过的痕迹。
一沓不知道那里来的心理鉴定量表,郁风峣随手做了做,没了兴致觉得无趣便烧掉了,随手扔到地板上,带着火花飘到电视柜下面。
徐楚宁的惊恐和慌乱历历在目。
他漂亮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火花,那么耀眼,那么灵动,倒映在水面上的阳光,郁风峣盯着他的眼睛,爱极了,瞳孔放大,连呼吸都不受控制地急促。
突然,灯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冷清,黑暗,毫无光亮。
徐楚宁抖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平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像是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一般。
郁风峣下意识看向他,脱口而出是安抚:“太久没交电费被物业停了。别怕。”
徐楚宁脸上没有害怕,没有一点表情,反而有些像呆滞的木偶。
“你烧的吗?”他突然问,而后又笃定地喃喃自语:“就是你烧的,我记得,你烧了我的书。”
“不是书,就是一叠废纸。”
“你烧了我的东西,你吓我……”徐楚宁说。
“以后不会了。”
“火是你放的,你烧了我的书,还烧我的琴……”
“没有!”
郁风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按到墙上,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徐楚宁一抬头,他就怔住了。
眼神很空,空到郁风峣以为他的宁宁失明了,眼睛里只有小小的血丝,和机械而空洞的视线,眼神飘忽,似乎找不到地方聚焦。
“宝贝,你到底怎么了?”郁风峣手臂颤抖,用力扣着他的下颌,不许他移开视线,却又不敢太用力,眼神落到他眸中,隐忍难言地闪烁:“你正常点好不好?”
徐楚宁没有反抗他蛮力的桎梏,顺从得像被捕获的猎物,只是微微抿唇,喉结滑动。
“郁风峣,我想吃安眠药。”
“去帮我买点安眠药好不好?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