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楚宁还是很不喜欢上台前的紧张感。
最后一次排练的时候,那个很苛刻的指挥都顺嘴夸了他一句,说觉得他进步很多。
徐楚宁表面上矜持道谢,其实心里早就炸开花了。
他想起了自己枯燥练琴的那些日子,很无聊,一遍遍地对指法改弓法,一遍遍地去联系重复的段落乐章,看着琴房窗外的夕阳,他也会觉得很累很累,甚至鼻子酸酸的,想哭, 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下来,放松了一下酸疼的手臂。
门被敲响两声。
徐楚宁回过神来:“进。”
郁风峣端着刚刚做好的饮品进来,“休息一下吗?”
“嗯,好。”徐楚宁放下琴和弓。
饮料放在飘窗台上,徐楚宁瞥了一眼,本以为是寻常的咖啡或者茶,扫过去,才被吸引住视线。
不是奶茶,也不是茶,也不是咖啡,似乎是汽水或者果汁,清透的淡色,底部湛蓝,渐变之下有冰块在上下浮动,连带着点缀在碧水中的金鱼儿都灵动活泛几分。
徐楚宁一下子被迷住,惊叹着走过去,想伸手拿起来,又怕碰坏了饮料,便小心翼翼收回手,只能俯身看着。
“这是什么,麦芽糖吗?”徐楚宁惊奇地回头:“这小金鱼是你画的吗?”
“软糖,放进去的。”郁风峣把杯子端起来,“用的白桃汽水,我记得你喜欢喝。”
徐楚宁喝了一小口,冰冰凉凉,沁爽清甜,碳酸气泡炸开在味蕾上,味道很好,徐楚宁眼睛里都忍不住泛起光亮。
虽然他没说,但郁风峣还是从他的神态中分辨出,宁宁喜欢。
喜欢就好,算他一下午没白忙活。
徐楚宁笑了一下:“味道不错,谢谢。”
见他表态,男人便更是得寸进尺,“味道不错就好,我学了一下午,累死了。”
少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徐楚宁笑出了声,却也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郁风峣脸色微淡,盯着他,幽幽道:“真的不安慰我一下吗?”
徐楚宁转身,放下杯子,自始至终都没搭理他。
话都说出来了,还被热脸贴冷屁股,郁风峣心里一下子沉了,连带着脸上都黑了几分。
徐楚宁哪里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脸色,虽是状似无意地翻看着乐谱,实则唇角已经微微上翘。
侧头瞬间,就看见了宁宁脸上神情,知道自己被戏弄了,郁风峣有片刻不爽,但追根究底还是愉悦更多。
走上去将人抱住,男人眸中忽明忽暗,低头靠在他肩颈侧,“宁宁高兴就好。”
徐楚宁但笑不语,却也没有躲开推拒,只是随手翻动乐谱,而后将谱本放在一旁,转过身来。
“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郁风峣垂眸凝视着他,眼神话语中莫名有点故作的低落。
“练琴累了。”徐楚宁答非所问。
男人沉默片刻,而后说,“那休息一下吧。”
“嗯,行。”
“要不要出门走走?”郁风峣提议道。
“好。”
两个人就出门散步,没有目的地,随性而至,或是吹着桥上的夜风,或是漫步在繁华夜市街头。
这几天徐楚宁也会独自出门,虽然曾经两个人也并不说话,只是默默走路,但如今自己一个人了,虽说跟之前一样安静,但总觉得少点什么。
回到家时,黑漆漆的一片,钥匙放在斗柜的荷花瓷盘上,发出的声响冷清又寂寞。
郁风峣会给他打电话,有时候有话说,有时候没话说,就通着电话相顾无言。
徐楚宁又喝了杯凉水,喝完还觉得不够,加了冰块,杯子攥在手里握着,冰冷刺骨从张掌心传来,才冷静不少。
喝下冰水,刺骨寒凉从喉咙里滚落下去,胸腔腹部都凉嗖嗖的,徐楚宁手掌撑在台面上,苦涩地想着,还好他不是管乐手,等会儿上台用不上喉咙出气儿。
低低咳嗽两下,压下那一阵刺激起来的冷,徐楚宁才扔掉杯子,洗了个手,回了休息室。
上台前,照例给男人发了个消息,没有回复,就收起手机。
其实他早该到了,看着航班落地的时间,从机场到这,也不远,只是飞机晚点也是正常的,不能严格苛求……
徐楚宁这么说服自己,心里跌宕的情绪却无从遮掩。
观众陆续入席,他也没更多时间想别的事。
灯光渐暗,台上大灯更加清晰,徐楚宁垂眸,心想着自己不要忘谱才好。
再抬头时,余光不经意瞥见过道处零散几个掐着点入场的观众,其中一个挺拔身影步履匆匆,一袭黑衣,穿过黯淡无光的走廊,疾步走向前排听感最佳的位置。
男人胸口起伏很大,身上的衣服也不甚板正服帖,看上去似乎是匆匆赶来的,连头发也有些乱。
在光弱处落座,徐楚宁看不真切,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心脏的悸动。
相似的场景,好像突然凿开回忆的匣子,无论他想不想,那些过往种种都一幕幕在脑海中次第浮现。
是多久之前的事呢,他不记得了,说不上来了。
两年,三年,还是四年。
真的不记得了。
只是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难免有些失神。
所幸一场演出下来,徐楚宁发挥很好,没有出现小错,也没有大错。
只是掌心莫名沁冷汗,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演出结束,徐楚宁和同事们闲聊几句,却也是心不在焉,心里只想着另一个人。
与同事告辞,徐楚宁提着琴盒往外走,不知何时外面竟下起了雨,他忘记带伞,心里不免突然生出烦躁和忧愁。
“宁宁。”身旁响起一声。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夜幕和雨幕中,显得有些突兀神秘,但徐楚宁并未感到意外,依然神色如旧。
站在檐廊之下,抬头,黑漆漆的苍穹,暴雨倾盆,模糊了视野目光。
徐楚宁没有回头,面上神情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些。
“下雨了。”他说。
郁风峣侧目看他,宁宁浅淡神情落在他眼中,竟然莫名平添几分寂寥和悲情。
男人愣了一下,将要移开的视线又不由自主更深了几分,旋即,低低“嗯”了一声,“是,下雨了。”
他对雨天有着别样的情愫。
雨越来越大,大到耳边嘈杂不堪,听不清彼此的呼吸。
“我带了伞,宁宁想现在回家吗?”郁风峣侧头看他。
徐楚宁没答话,过了一会儿,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航班晚点了,路上又堵车,所以晚了些。”男人解释道。
“我又没问你为什么迟了。”徐楚宁垂眸低笑。
“但你不高兴了。”郁风峣说。话语是平的,不是询问,是陈述。
徐楚宁微笑,看着地面上哗啦啦打下的水滴子,心里也跟着泛起涟漪来。
“回家吗。”郁风峣又问了一次,伸手握他的手。
男人的手竟然有点凉,虽然天气褪去燥热,但音乐厅开了暖气,也不至于冷成这样,甚至微微颤抖。
有那么紧张吗。徐楚宁心里笑他。
徐楚宁偏头,微微抬眉,视线侧了侧,扫视他,而后问,“没给我带花?”
郁风峣一顿,旋即更用力握紧他的手,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当然有。”
“哪呢?”
“车上,我总不能抱着。”
“为什么不能抱着,丢你人了?”徐楚宁打趣他。
“太大了,抱不下。”虽是知道他在调笑自己,男人还是本本分分地解释。
徐楚宁不忍笑出声。
他这一笑,男人就失了神,接着黯淡的廊门灯,雨幕淅沥,光线便若隐若现,面前人的面庞也渐渐变得模糊,甚至在走神间,仿佛要随着雨水消失了一般。
男人心口一阵悸动,不由得将他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
不想,不能,更不敢,再失去这个人。
是他的宁宁,他的宝贝,他的爱人。
“宁宁,回家吗?我带你去看看送你的花。”郁风峣说。
徐楚宁沉默片刻,而后手腕旋转,竟是回握住他的手。
细小动作,男人瞬间僵住,巨大的喜悦在心脏中炸开,凝视着雨色灯下人的墨黑色眸子也染上无可替代的温柔。
“谢谢宁宁。”他说。
徐楚宁掂了掂手里沉重的琴盒,没有松开他的手,说:“琴盒的背带断了,只能提着,怪沉的。”
郁风峣微微勾唇,视线恋恋不舍地从他脸上挪开,带着他去车上:“改天送去修一修,或者换个新的琴盒。”
徐楚宁摇头:“不,我这个琴盒用着就挺好。”
郁风峣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是早些时候自己送他的,宁宁之前说用不惯,后来用上了,倒也非常喜欢,于是一直用着了。
宁宁是念旧的人,对物件是,对人也是。
他认定的东西,很少有改变的,固执古板,却也长情。
曾经他错过了这样的长情,现在才明白,以前的自己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如今想要抓住,却难如登天。
“怎么了?”徐楚宁疑惑抬头,皱着眉挣扎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掌。
郁风峣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走神之际,竟然不由自主攥住他的手,猛然松开,他的手已经被自己捏得微微发白。
“抱歉。”男人低声道。
徐楚宁瞥见他面上变幻神情,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莫名咽下去了,只轻轻摇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