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驶在山路上,路不太好,摇摇晃晃的。
徐楚宁已经问了三次“要去哪”,郁风峣一次都没回。
这条路很窄,似乎甚至只能过一辆车,往外看,树林里还有一些祠庙,诡异又神秘。
他车子开得非常快,似乎完全不把狭窄的山路放在眼里,头顶垂下的树枝刮在车窗上,啪啪作响,徐楚宁有点怕。
不自觉扣住车门,徐楚宁缩了一下,又被一个急转甩到门上,“你开慢点……”
驾驶座的人似乎并不听他说话,仍然油门踩到底,引擎的轰鸣响彻黄昏的山林。
徐楚宁下意识抓住车门开关,男人瞥他一眼,下一刻就“咔”一声上了安全锁。
“你干什么!”徐楚宁颤声低叫。
“怕你掉出去。”郁风峣说,提醒着,“小心点,别把门打开了。”
“你开慢点……郁风峣!”徐楚宁吼了一声。
他才像是如梦初醒,唇线抿了一下,而后稍微减速。
山路渐缓,行驶平稳了些,徐楚宁才松开抓着车门的手,心有余悸,无助地揉着额头,头疼欲裂,“你到底要干嘛?”
先是天天送他去琴行练琴,又是突然把他带出来,说带他出去散心,却不告诉他到底要去哪。
徐楚宁并不是很相信他。
郁风峣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答非所问,“要关门了。”
“什么?”
车子又开始加速,终于赶在日落前到达山顶。
山顶居然有一处非常高的围墙,巨大的石门,缓缓落下来,架在深深的沟壑上,像古时候的护城河。
车子开进去,速度才减慢了些。
“这是哪?”徐楚宁惊讶地看着周边的一切。
深山老林里竟然别有洞天,刚刚的山路那么陡峭那么不好走,上面竟然是装修豪华的一个山庄。
进来之后,更是好像有一个村落,高低错落的居民房,冒着烟囱的屋子,湖边涤衣的妇人,挑着木柴回家的樵夫。
“这……”徐楚宁愣了一下。
“这边走。车子开不进去了。”郁风峣拉住他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徐楚宁下意识挣脱他的手,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
手掌一空,男人微微皱眉,被挑衅的感觉直冲脑门,直接抬手捏住他后颈裸露的皮肉,往前搡了一把。
下一刻,他又有点后悔,看着宁宁脸上隐忍又厌恶的表情,顿时心中绞了一下,收回手。
“弄疼你了吗?”他低声问。
“没有。”徐楚宁看都不看他,只是眼圈红了一下,而后倔强地忍下所有表情。
反正他就喜欢没事找事,自己的所有反应都是他的乐子,只会让他更兴奋。
“我只是想牵你,是你自己不听话。”郁风峣沉默了一下,淡声说。
徐楚宁眼神空寂,声音机械,“嗯,对,都是我的错。”
郁风峣沉默不语地再次拉过他的手。
这次没再被挣脱。
往上走确实走不了车了,步行又很累,只能坐缆车。
徐楚宁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庄,有一种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感觉,突然说,“这里交通这么不方便,发生火灾估计很难逃掉吧。”
“你为什么总想着起火的事?”郁风峣偏头看他。
徐楚宁收回视线,“没什么。”
缆车到了山顶,面前的山庄就显露出来。
一下车,就有侍者为他们引路。
“纪先生为你们安排了房间,现在正是观景最好的时候。”侍者一路把他们带到楼上,才知道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山庄最出名的是日落景象,房间有大玻璃窗,边户更是有一处全景无遮拦的观景室,抬头是灿烂夕阳,低头则饱览村落里满是烟火气的熙攘人景。
侍者打开房门,夕阳便悠悠然照了过来。
“纪先生特地嘱咐过我们,要……”
“这是什么?”郁风峣一下子变了脸色。
眼前夕阳一晃,而后看清房间内景色,徐楚宁身躯一僵,顿时面容苍白。
房间内放着玫瑰花,雪白的被褥上,更是撒着娇艳欲滴的猩红色花瓣,山风一吹,玫瑰浅淡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侍者解释道:“这是纪先生特地嘱咐的,说您二位是爱人,这次来过结婚纪念日的,让我们准备得浪漫一些……”
“换房间!”
“好、好的。”侍者立刻关上门,带着他们来了另一个房间。
徐楚宁靠在电梯角落里,喉咙里面酸酸的,勉强忍住,才没吐出来。
“不是我。”郁风峣扶了他一下,解释道。
“我管谁。”徐楚宁甩开他的手,跟着侍者出去。
新的房间景观不如原来的好,有些可惜。
郁风峣打电话给纪缥缈,对面不是关机就是挂他电话。
干坏事还心虚?
过了许久,才收到对面姗姗来迟的消息,发了个鬼脸的表情,问:【他吐了吗?】
郁风峣火冒三丈:【回来给他道歉。】
纪缥缈不以为意,胡乱发着表情包,见他一直没回消息,才有一点点相信了他是真生气了。
玩笑开过了?纪缥缈坐在沙发上喝酒,狐疑地想着。
纪缥缈确实是回来了,不过是被逮回来的。
徐楚宁坐在房间里看电视,门外一阵骚动。
“别拽我!傻x……靠!”
“我不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
下一刻,房间门被撞开,一个人飞进来,酿跄几步扑倒,摔到徐楚宁脚边。
徐楚宁吓了一跳,低头,对上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纪缥缈咳了两声,站起来拍拍衣摆,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而后随意笑了一下,“宁宁,又见面了。”
徐楚宁本就不大喜欢这人,疯疯的,跟郁风峣不一样,更脑子抽一些。
他点个头算是打招呼,站起来往窗边走,与他拉开距离。
纪缥缈见他这样,当即非常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嫌弃地低头拍身上的灰,嘟囔一句,“不识好歹。”
不知道在说谁。
郁风峣几步走进来,推了他一下。
“好好好!”纪缥缈这才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对徐楚宁说:“宁宁,对不起啊,今天下午让你不高兴了,是我的错。”
徐楚宁很怀疑这群人,因为他刚刚清清楚楚地听见这人喊“不是我的错”。
他不想跟这人纠缠,随口道:“没关系。”
郁风峣电话响了,走到走廊接电话。
纪缥缈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凑到徐楚宁身边。
他一靠近,徐楚宁就闻到酒味,还有身上杂乱的香味,起码是三种不同的香水味。
纪缥缈衣服有些皱,衬衫的领口扣子解开,露出锁骨,锁骨上还有新鲜的吻痕和咬痕,很难不联想他刚刚到底厮混了些什么。
“其实,这件事都是阿峣的主意。”纪缥缈说。
徐楚宁皱了皱眉,没言语。
纪缥缈抓了抓头发,很苦恼的样子,叹气,“他当时跟我说,你最喜欢玫瑰花了,又正好是恋爱纪念日,他想给你准备惊喜,就提前打电话给我,我没想到,我们都被他骗了。”
徐楚宁偏头,狐疑地看着他。
纪缥缈更卖力地自辩,“真的,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俩和好了,想着这可得好好帮你们安排啊,谁知道他只是想看你笑话而已,他刚刚还在我们群里说你受惊的时候特别可爱,像小狗一样,还说下次把你惹哭了给我们发照片,让大伙一起乐一乐。”
徐楚宁脸色涨红,双拳都握紧了,眉眼间都带上了烦躁的厌恶。
纪缥缈连忙安慰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你别难过,他这人就这样的,不是你的问题,他以前也这么骗我,他最喜欢骗人了。”
“你说够了没?”徐楚宁冷声打断他。
“别急嘛。”纪缥缈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反而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帮你看清他的真面目了,还不好吗?相信我,他绝对不可能变成好人的,他都烂了三十多年了,想要他改,不如想想怎么早点摆脱他。”
徐楚宁静静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的话,许久,才特别真诚地问,“你们这种人,是不是都很喜欢把人当傻子啊?”
话刚说完,门开了,郁风峣打完电话进来,发现屋子里气氛有些奇怪,“怎么了?”
纪缥缈弥天大谎被揭穿,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更高兴了,嘘了一声,耸肩道,“对啊,特别喜欢。”
“喜欢什么?”郁风峣皱眉。
纪缥缈回头朝他眨眼:“刚刚宁宁问我喜不喜欢他,我说特别喜欢。”
“滚。”郁风峣只回他一个字。
纪缥缈见郁风峣回来了,对徐楚宁也就没了兴趣,问,“谁的电话,你姐啊?”
“你妈。”
“我差点忘了,晚上的宴席你记得去,我妈盼你很久了,她这次也来度假了。”纪缥缈说。
“你妈也来了?”郁风峣难得惊讶,“那你父亲?”
“死了。”纪缥缈轻描淡写,“前天的事。”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徐楚宁心里都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纪缥缈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狭长的眼睛似乎天生带情似的,看什么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父亲去世了,他脸上也看不见丝毫悲伤,只有纵欲和玩乐饮酒留下的机械快感。
“那他的遗嘱。”郁风峣问。
“嘘。”纪缥缈突然踱步过去,笑着噤他的声,“小川也在,别说漏嘴。”
郁风峣会意,稍微思忖了一下,才说:“做干净点。”
“我当然知道。”
纪缥缈离开的时候才想起来徐楚宁这个人,回头朝他挥手,还不忘说一句:“晚上见,聪明的宝贝。”
“他跟你说什么了?”郁风峣问。
徐楚宁摇头:“他什么都没说。”
“别信他。一个字都别信。”
徐楚宁笑了一下,坐下继续摆弄遥控器,不置可否。
郁风峣见他这样,有些不解,“你不信我?”
徐楚宁依旧没说什么,翻了两页电影,才说:“他撒谎比你快。”
“什么?”郁风峣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撒谎比你快。”徐楚宁说,“他还能把谎撒到每一个细节。”
短短几秒内,纪缥缈能编造出一个非常完整的谎言,精确到几点钟郁风峣给他发了消息,消息的内容,郁风峣说了什么,他又回了什么,那么多细节,就像真的发生了一样。
“他说今天的玫瑰花是你干的,是想看我笑话,还要把我照片发给他们。”
“我没有。”
“用你说?”
纪缥缈的谎言堪称完美,但并不适合郁风峣。
徐楚宁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不像是郁风峣会干的事情,倒像是纪缥缈自己会干的事。
张冠李戴自然会漏洞百出。
“看样子宝贝很了解我。”郁风峣轻笑。
“别把所以事都扯到你自己身上,你没那么重要。”徐楚宁冷声纠正他,“我不相信他的话,是因为我是个明事理的人,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跟你没屁关系。”
郁风峣默了一下,而后说:“你这样的说话方式,我也喜欢。”
“说了跟你没关系!”
“既然跟我没关系,你为什么还要接我的话?承认你就是很在意我很难吗?”郁风峣垂眸盯着他,“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我让你成为一个明事理的人,不是么?”
徐楚宁摔下遥控器,起身就走。
郁风峣悠然跟出来,牵他的手,“带你四处转转吧。”
“滚远点。”
“我跟你道歉,别生我的气,你知道我爱你。”
“放开我,别让我说第二次。”
郁风峣却丝毫不在意地更加握紧他的手,轻轻笑了,“宁宁,你总会给我第二次机会的,再给一次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