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队赶到暗崖边的时候,纪缥缈也跟来了,看了一眼艰难撑在岸边的人,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露出震惊神色。
徐楚宁脑子已经空了,边被拉上去,边回头看着身下的河流,眼神空洞无措:“他、他……”
话没说出来,身边连滚带爬扑过来一个黑影,一把将他的嘴捂住。
“别说话了。”纪缥缈一脸阴森,虎口几乎是掐在他人中上,大手掌用了死力,差点没把他捂死。
徐楚宁挣脱开,睁大眼睛急着想救人:“他掉下……”
纪缥缈眼疾手快再次捂住他的嘴,直接把人扑住抱紧往担架上撂,压低声音,双目猩红:“别说话了,算我求求你,什么都别说!他是自己掉下去的,听见没?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帮你找律师,你先什么都别说!”
徐楚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弄到担架上,医生给他检查瞳孔和外伤,然后才让救援队的把他抬到山下去。
纪缥缈一直跟着他,非常严肃,与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
“嘘。”
每次想说话,都会被纪缥缈警告的眼神制止。
徐楚宁本来也没受什么伤,外伤也很浅,到了山下当场就处理好了,妹妹伤比较严重,脖子上还有被树根勒出来的痕迹,意识也涣散着。
救援队知道暗崖上还掉下去了一个人,正在组织搜寻,医疗人员兵分两队,一部分跟着救援队,一部分把妹妹往医院送。
身边没外人了,纪缥缈才给他披上毯子,松了口气,“好啦,警报解除。”
纪缥缈擦着脸上的泥水,瞄了一眼一脸失神的徐楚宁,突然说:“你现在可以去发一个表白墙。”
徐楚宁:“……什么?”
纪缥缈脖子上挂着毛巾,咧嘴一笑:“你就说,捞个人。”
“……”徐楚宁沉默了。
纪缥缈以为他没听懂,很热心地帮他解释:“哎呀,就是个双关啦,救援队不是正在打捞阿峣吗,表白墙里常用……”
“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徐楚宁呵斥了他一句,身躯还在颤抖,冷的,也是吓的。
他心绪不定的时候就习惯找点东西安慰一下,此刻下意识去摸手上用来挡灾的檀香手串,却摸了空。
他骤然回想起这串手珠在暗崖上就断了,檀香珠子飞到枯草崖下,不见踪影。
它碎了,灾祸也就没了。
是啊,郁风峣不就是他的灾吗,现在,没了啊……
徐楚宁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房里跑,拼命抹着眼泪,一路跑回房间,立马开始收拾行李。
“哎,你等等。”
纪缥缈慢悠悠跟上,倚在门口看他,时不时开口:“那个也带上,香薰蜡烛可好闻了,山庄的东西,免费的,多拿点吧,还有那个那个,也塞包里,便宜不占白不占……”
徐楚宁脑子嗡嗡的,根本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窗外警笛震天响,都是在加大力度去搜救坠入河流的游客。
徐楚宁抓起自己的东西往箱子里塞,突然在箱子的夹层看见一个礼盒。
很扁,包装精美,扎着蝴蝶结,安安静静靠在行李箱的夹层里,等待着它未来的主人。
徐楚宁迟疑了半分钟,慢慢伸手,拿起那个盒子。
扯开蝴蝶结的瞬间,手机便轻轻震动,收到一封触发类的定时邮件。
发件人:郁风峣。
徐楚宁瞳孔都在抖,死死盯着邮件里的几个字,喉咙毫无征兆地涌上一股血腥味。
他滑落下去,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邮件里只写了三行字。
【现在,宝贝高兴了吗?】
【微不足道的礼物,收下吧。】
【希望你今天、今后,都能像此时此刻一样开心。】
礼物盒跌落到地上,散乱出几份单薄纸张。
一份土地合同,上面写着徐楚宁的名字。
一份遗嘱。
纸张飘落到纪缥缈的脚边,他好奇地捡起来看了一下,也啧啧称奇,“靠,居然给你留了这么多,我看看遗嘱里有没有我……”
徐楚宁手掌收力,缓缓攥紧床单。
纪缥缈那边笑得开怀,举着郁风峣的遗嘱,“哎,有我!他送了我一幢房子,是我最喜欢的那一栋,有一个超大的泳池,还有滑滑梯呢,能直接从楼顶滑到水里……我就知道我没有白疼他!”说完抱着遗嘱亲个不停。
徐楚宁站起来,俯身捡起那份土地的合同,连行李箱都不要了,夺门而出。
纪缥缈跟着他,“你去哪?”
徐楚宁没回答他的话。
纪缥缈又劝他,“太晚了,要走明天走吧。”
徐楚宁停下来,“你知道我要去哪吗?”
“不知道。”纪缥缈乖乖摇头,很配合地思索了一会儿,“你要回家?”
“我要走了,你别跟着我。”徐楚宁声音非常冷淡,但也发着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的,“不用监视我了,回去吧。”
“我担心你。”纪缥缈很诚恳,好言相劝,“出了这种事,警察肯定要找你问话的,还有阿峣的姐姐,她要是知道阿峣把自己的遗产全都给你了,肯定马上会杀过来的……”
“我不要!”徐楚宁吼了一句,脑子里那根弦都绷得很紧,濒临崩溃边缘,咬牙切齿,“他死了……他终于死了!你不知道我多开心……”
“好好好,开心开心。”纪缥缈连忙把遗嘱揣兜里,手忙脚乱地抽纸,“别哭,你别哭,你一哭就像要碎了一样,我就想抱你来着……”
纪缥缈胡言乱语,给他擦眼泪:“别担心,会找到的,就算找不到也没事的,过两天人自己就浮起来了,咱直接去下游捞就行了,不哭啊,乖乖……”
“神经!”徐楚宁甩开他的手,固执地往山下走。
身后是救援队匆忙的声音,还有一些居民正拿着绳索打算放船下去找人,徐楚宁与他们背道而驰,耳边嘈杂不已,他呼吸急促,慌乱地捂住耳朵,闷头走路,越走越快。
纪缥缈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是两三步追了出去,“哎哟这都什么事。”
雨后道路湿滑,好几次徐楚宁都差点摔了,还是拼命往下面跑,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
跌跌撞撞下了山,纪缥缈终于追上了,撑着腰,喘着气,“年轻人别太年轻了,累死我了……宁宁!”
徐楚宁却停了下来,纪缥缈本以为他要回心转意,跑过去才看见,岔路口停着两辆车。
一辆闪着救援队的光,另一辆有点眼熟。
纪缥缈拽着徐楚宁的袖子,把他挡在身后,眯着眼打量黑色轿车里的人。
后座的窗户缓缓降下,昏暗的车厢内,一个女人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们。
徐楚宁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眼熟。
并不是眼睛,而是眼神。
纪缥缈反应很大,“靠,她来了。好快。”
徐楚宁还没有问是谁,车门开了,她从车上下来,徐楚宁完全看清她的脸,约莫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眼神很尖锐,划过徐楚宁的脸,刀子一样,而后轻描淡写地挪开。
救援队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个男的是刚刚队友救起来的游客,便安慰说:“小姑娘没事,已经送去医院了,你没有受伤吧?有没有医务给你包扎?”
徐楚宁偏头,抹了抹脸,冷静下来,“嗯”了一声。
说话间,救援队员接到了消息,是山上还在搜救的战友传来的。
“人找到了!”队员很激动,“掉水的游客找到了!”
纪缥缈更激动:“活的死的?”
“送去医院了,快,叫警察,请他们开路!”
救援队员招呼着他们上车,破旧的皮卡哐哐两声点上火,沿着盘山公路驶离。
纪缥缈上了救援车之后还不忘回头看,那辆黑色轿车还跟在后面,不远不近。
“也太快了吧,还没死就来了啊……”纪缥缈嘀咕着。
“……谁?”徐楚宁终于开了口。
“阿峣的姐姐。”纪缥缈连忙摸出怀里藏着的遗嘱,拍照发给律师,保留证据。
徐楚宁愣了。
他姐?可刚刚那个女人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那不是。”纪缥缈一边手脚利落地拍照联系律师,一边擦着汗解释,“那是她的秘书,也是狠人一个,别惹。”
徐楚宁如坐针毡,胸口好像有一团火,眼前花白一片,额角抻痛,像是筋被扯着,又烦又燥,看着窗外桥下的奔腾江河,有一种想一下子跳进去的冲动。
纪缥缈拍完照片,把遗嘱收起来,“你怎么了?”
徐楚宁面色憔悴,眉头紧锁,车厢内空气不流通,他有点呼吸困难,下意识扶住车门。
纪缥缈低下头歪着脑袋看他,“怎么了?受伤了?”
徐楚宁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只觉得心脏跳得好快,好快……
呼吸也越来越凝固,眼前虚虚的,身躯靠在椅背上,张着嘴却无法换气……
“哎哎,老哥,开快点,他,他好像窒息了!”
纪缥缈睁大眼睛,慌张地扶住徐楚宁的身体,又不敢用力,怕把他勒死,只能轻轻托着他的脑袋,眼泪都快出来了呜哇乱叫,“别死,别死我怀里,我会有心理阴影的……呃啊宁宁你坚持一下……”
徐楚宁耳边嗡嗡响,头脑却异常清醒,好像在坐过山车一般,死死抓着纪缥缈的手腕,努力呼吸。
恍神间,他想起了郁风峣给他喝的药。
“安神”的药。
顿时一个不可能的念头从脑海里窜起来。
那男人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给他的食物里下药。
镇定的药。
让他……不会再自杀的药。
今天,这场意外,药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