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又要到了。
数一下日子,好像有一年半了。从凛冬到盛夏,时间过得很快。
郁风峣天天在这赖着,起初还有些闲言碎语,突然有一天,他们的嘴巴就乖了,也不说闲话,对徐楚宁也客气万分。
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他知道跟郁风峣有关。
徐楚宁发现老师这个职业真的很消耗人,他才干了一年半,已经有点职业病了。
先是嗓子,然后是颈椎和视力。
“我帮你按摩。”
身后走近一个人,在桌边俯身,撑着桌沿,抽走他手里的笔。
徐楚宁一松手,让他拿走了,脸上也是惫态,活动了一下肩颈,一直低头备课让他从后脑勺到背上的蝴蝶骨都抻着紧。
“放松点,靠到我身上。”郁风峣站在他身后,抬手按在他肩上。
徐楚宁闭上眼睛,没说话。
有力的手掌按在肩膀上,力道适中地按揉,轻松感慢慢浮起,让他有些困。
“困了?”
看他打呵欠,男人垂眸,微不可见地笑了,伸手把他抱起来。
徐楚宁猛地睁眼,“我、我还要出卷子……”
“休息一会儿。”郁风手按住他,“别紧张。”
“喂。”徐楚宁不满。
“不闹了。”郁风峣在床边坐下,挽起袖子,双掌按在他蝴蝶骨上,提醒了一句,“我开始了。”
徐楚宁趴在枕头上,埋着脸,“嗯”了一声。
大概是力道拿捏得太好了,肩膀处肌肉酸痛,按摩舒服又放松,他又确实是累,徐楚宁不小心睡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后,被喊醒。
“……我睡着了?”徐楚宁茫茫然撑起来,身上外套脱掉了,盖上薄毯,屋子里也没开灯,只有书桌上的台灯亮着。
阳台传来水流声,而后是男人的声音。
“醒了就快点起来吧,时候不早了,你还有工作要做。”
徐楚宁躺了一会儿,才一鼓作气爬起来,郁风峣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给他放到桌上。
“奇怪,今天学校里好像没什么人。”徐楚宁往外看了一眼,“好安静。”
“嗯,下午看见他们出去了。”
“去哪了?”
“下山了。”郁风峣擦擦手,坐到他旁边,撑着下颌看他出题,“省会的乐团来这边,当然要接待一下。”
“……乐团?”徐楚宁手里的笔停滞了一下,就在纸上洇出一个墨团。
郁风峣自然而然地把他手底下的废纸抽出来,又给他换上一张新的。
“他们估计也是领导要求去的,你是新老师,又是年轻人,领导也怕你做错事。”
“嗯……我知道。”徐楚宁低下头,试图把脑子里那些繁杂的情绪丢掉。
“那个谁也没去,下午看见他了。”
“谁?”他语焉不详的,徐楚宁没搞懂。
“嗯,就他。”郁风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徐楚宁:“……”
“你想去看看吗。”
“……我不知道。”徐楚宁摇摇头。
他又拿起笔,翻着书,在书上找例题,然后稍加修改,改编成一道新题。
见他不想回答,郁风峣也没再追问,只是坐在他旁边,曲肘支颐,安安静静看着他。
徐楚宁写字很漂亮,笔尖摩擦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催眠的白噪音。
但郁风峣知道,正在写字的人心里并不平静,所以写出字的声音也染上了浮躁的气息。
知道他现在不想听见自己的声音,只会多说多错,男人就闭着嘴,只陪他。
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有点累,就慢慢滑下来,趴在桌子上,眼睛微微低垂,慵懒得好像转瞬就会睡过去的样子,但他一直都没有睡过去,只是半睁半眯地看着坐在旁边的人,时不时提醒他要不要休息一下,可以继续帮他按摩。
徐楚宁把卷子出完,放下笔,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满天繁星。
阳台下的操场上传来阵阵犬吠声,仔细听还有方栖的声音,大概又是他在下面逗狗。
“食堂里还有饭,今天的菜有点简单,你将就吃,等吃完了我们再把喵喵牵出去遛一下,你说呢?”
徐楚宁回过头,望着面前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恍了一下神,才匆忙点头,“……都行。”
今天的菜确实不好吃,甚至连仅有的荤菜都被做得柴柴的,难吃得就像郁风峣自己做的一样。
吃的时候,连徐楚宁这么不讲究的人都有点难以下咽。
看见他的脸色实在是不好,郁风峣放下筷子,推开面前的碗,“我们弄点别的吃吧,这个确实难吃。”
“没事,这就行……”徐楚宁想习惯性忍耐,拿筷子夹起了两片莴笋,塞进嘴里,却是生的,嚼了两下,实在是受不了了,吐出来,“嗯……弄别的东西吃。”
而后又有一些担心,“都现在了,再下山去找餐厅也晚了吧。”
“那我们就不下山了,去池塘边烧火,煮些汤,起码填肚子也可口一些。”郁风峣说。
徐楚宁有些犹豫,左思右想,反正现在事情也做完了,学校里没有其他老师在,出去走走也不是不可以,就答应了。
但是这会儿也确实没什么食材,只能从食堂里面领一些简单的蔬菜和肉类。
本来每个老师就有一点点份额作为餐补,今天有那么多老师不在学校里面吃饭,有些多的,后勤处的就让他领了一点儿去。
两个人提着东西,牵着狗,摸着黑往池塘边走。
山路还是很难走,但走惯了,脑子里面好像就有了一张地图一样,哪里是急转弯,哪里是陡坡,哪里是岔路口,都记得清清楚楚。
走了一会儿,男人没注意脚下,一脚踩空,整个身体都晃了一下,又下意识地往地上一蹬,这一上一下的,肚子里面刚吃下去的那点难吃的饭菜就漾了上来,直犯恶心,差点干呕。
听见摔倒的声音,徐楚宁猛地回过头。
“没事——滑了一下。”郁风峣连忙说,直起身躯,拍拍手上的泥土,“好想吐。”
“……怎么了?”
“刚刚那顿饭真的太难吃了。”郁风峣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厌恶和难受。
徐楚宁抿了唇,抓紧手里的食品袋,“那我们走快点。”
“还是走小心点。”郁风峣摆摆手,“继续走吧。”
“要不你走前面?你总是摔。”徐楚宁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
就这条路上,郁风峣前前后后摔了不下五次,有大有小,还有直接踩空落到藤蔓下面的,起来的时候整条裤腿都是刺。
“别逼我了。”郁风峣说。
徐楚宁笑了,有些生气,“我哪里在逼你?”
“你走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我更有安全感。”
“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徐楚宁觉得他神经。
“我怕你掉下去我看不见。”
“……你多担心自己吧。”徐楚宁扭头。
“要不你牵着我,这样不会摔了。”郁风峣说。
“那只会让我们一起摔下去。”徐楚宁反驳他。
“行吧。”
“走了,再磨叽下去也不用吃了。”
“好。”
郁风峣乖乖跟上去。
夜晚的池塘边有些阴森,还凉嗖嗖的,徐楚宁四处看了看,捡了些树枝回来。
郁风峣烧火,很狂野,一副不顾周边死活的样子。
“你看着点!别烧到旁边去!”徐楚宁吓死了,连忙跑过去。
坐在火边的人抬起头,看着愈演愈烈的火势,也有些意外地抬眉,声音却还是淡淡的,“烧这么大了。”
男人起身,直接拿脚踢,踢得几根最粗的木头往中间聚拢,火苗顿时往高处窜了一下。
“你——你小心点,别被烧到。”徐楚宁忍不住叮嘱他。
郁风峣不以为然,双手插在侧口袋里,衔着烟,瞥见徐楚宁担忧神色,好像真的很害怕这堆火。
收起玩味神情,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俯身捡了几块砖,把火堆围起来。
“过来吧。”郁风峣喊他。
徐楚宁这才慢慢走近。
“这真的安全吗?要不还是算了。”
“就算起了火,旁边就是湖。”郁风峣说。
徐楚宁叹气,“我们就两个人,也来不及灭火。”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跳进湖里。”
“……”
郁风峣笑出了声,“开玩笑的。”
徐楚宁原本脸色还沉沉的,脑子里诡异地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竟然也觉得这口湖在,确实很安全,忍不住也觉得自己荒诞,跟着笑了出来。
金色火光印在脸上,黄澄澄的,像是在脸红。
弯起的眼眸,嘴唇微微抿着,唇线上扬,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并不是多么爽朗开怀的笑容,却足够让人沉迷。
“宁宁。”
“嗯?”
扭头的瞬间,男人凑上来,吻住他。
然后退开。
蜻蜓点水的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潦草清淡。
徐楚宁愣了一下,移开视线,“我们先弄什么。”
“我也不知道,随便弄吧。”郁风峣说话声音调子都高了一些,透着不打算掩饰的愉悦轻松。
徐楚宁有些无语。
喵喵坐在旁边摇尾巴,期待地看着他。
徐楚宁揉揉狗头,解开它脖子上的牵引绳,轻声说,“玩去吧。”
喵喵跑走之后,徐楚宁正要伸手去拿食材,手掌被握住,拉到一边。
“嗯?”
徐楚宁一扭头,手掌被这人拉着,贴到脸上。
靠近火久了,男人脸上也是不正常的温度。
徐楚宁下意识要收手,却被更用力地按住。
“你能不能像对它一样对我。”郁风峣盯着他,目光锐利。
徐楚宁低睫,轻笑,“你想当狗。”
“如果能得到同样待遇,我不介意。”郁风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