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锁链又回到了他腿上。
徐楚宁摸了摸被钢圈磨破的脚腕,面无表情,给自己擦药。
郁风峣从浴室出来,就看见他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涂什么。
床头边放着宁宁给他做的热可可,加了两个棉花糖,很香甜。
郁风峣喝了一口,却总觉得跟以前不太一样,味道没那么特别了。
“受伤了?”郁风峣坐下,顺手拿起棉签,帮他消毒。
徐楚宁疼得缩了一下腿。
“好像有点肿了,怎么不说?”
“说了,你没当回事。”
“你没说。”
“呵。”
徐楚宁冷笑了一下,不再为自己辩驳,转头看向窗外深沉的夜景,晚上又开始下雪了。
屋子里暖融融的。
男人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过段时间还没好,就去看医生。”
徐楚宁没说话,似乎根本也不想搭理他,往后靠,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甚至还极轻地开始哼歌。
“你在唱什么?”郁风峣问。
徐楚宁闭上眼睛,“不知道,那个男保姆唱的。”
“你倒是关注他。”
“我当然关注他,他是我在这儿唯一能见到的活人。”
“我没有被冒犯到。”
“随你便。”
徐楚宁缩回腿,自觉把脚镣扣上,钻进被褥里,不再说话。
伸手把被子掀开,男人握着他的小腿,把人扯回来,徐楚宁以为他又要做什么,身躯顿时紧绷,趴在床上,却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任由他拿捏。
郁风峣解开他的脚镣,仔细帮他把药涂好。
“我可以不用戴那个了吗?”徐楚宁带着一丝期许。
“我会再找一些软的。”郁风峣拧紧药瓶,不经意抬头,恰巧看见他眼中希望的光芒消失殆尽,变得无比低落。
心脏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奇妙的窒息感瞬间袭来,而后匆匆消退,陌生的感觉让他停顿片刻,才站起身,把医药箱收好。
外面的雪下大了,好在屋子里非常温暖,床铺柔软,房间内还残留着可可的香味,让人昏昏欲睡。
徐楚宁侧躺着,望着窗外的月色,忍不住叹气,不甘心地翻了个身,“我真的很想回去看看我妈,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我保证不跑。”
郁风峣很困,心里也有些乱如麻,便随口敷衍道:“最近忙,你哪儿也别想去。”
徐楚宁在黑暗里看着他,眼神有些不甘,闭眼藏下那抹尖锐之色,沉默下去。
郁风峣闭上眼睛,只觉得今天的困意来得如此强烈,如此迅速,甚至有些不对劲,意识渐渐模糊,沉睡过去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杯香甜的可可,还有宁宁把杯子端给他的时候,脸上那种状似意味深长的沉默和迟疑。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缓慢的移动着,落到了床上人的脸上。
徐楚宁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里带着泪水和坚定,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蹑手蹑脚的出了卧室。
出卧室之后,沿着走廊一路直走,到了最西边的尽头。
二楼的高度距离湖面并不算远,顺着排水管滑下去的话,应该可以稳稳的落在冰面上,然后就可以逃走了。
徐楚宁趴在窗口上,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刺激和兴奋,与第一次逃跑相比,完全没有了畏惧,反而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冲动。
正要翻下去,突然身后传来了声响。
男人不知何时从药效中醒了过来,揉着脑袋,撑着墙壁往外走,步伐沉重而缓慢,却结结实实的让徐楚宁吓了一跳,立刻翻到窗外去,加快了速度往下爬。
“宁宁,别!”男人看着他,浑浊的眸子里浮现出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压着声音喊他,却已经为时已晚。
一瞬间的功夫,徐楚宁翻出窗外,顺着排水管往下降,足尖踏到冰面上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本来应该是结实敦厚的冰面,却变得薄如蝉翼,他始料未及,用了九分力道踩下去,下一秒便听“咔嚓”一声,冰块破裂。
“啊!”
失重的感觉,让徐楚宁惊呼出声,瞬间便落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宁宁!”
男人瞳孔抖了一下,一股无措的恶寒瞬间遍布全身,磕磕绊绊的跑过去,想也没想,纵身跃下,扑通一声击碎冰面沉入湖底。
冬季的湖,水冷刺骨落下去的一瞬间就开始抽筋,整条腿的肌肉都狠狠的收缩在了一起,硬邦邦的如同石头块,绞痛瞬间沿着神经传遍了全身。
徐楚宁从冰洞里掉了下去,却在湖水中迷失了方向,怎么都浮不起来,头顶只有冰块。
强忍着抽筋的疼痛,郁风峣竭力在水中睁开眼睛寻找,伸手拉住他后颈的衣服,把人扯到冰薄一些的地方,上浮。
脑袋露出水面之后,徐楚宁才喘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回头去找他,两个人浑身湿透,在冰天雪地里发抖,牙齿磕在一起的声音络绎不绝,墙面湿滑无比,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
郁风峣托着他的腰,把他往上举,“去抓排水管,快点。”
徐楚宁努力抬起手,却仍然有一段距离,就近伸手扒住石头墙,滑溜溜的墙壁,只能插进缝隙里,指尖都抠出了血。
“抓不到……”
郁风峣身上的药效还没退,体力不支,好几次都险些沉下去,又被徐楚宁反手死死拽住。
一片黑暗中,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只能从呼吸和颤抖的频率中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宁宁你听话,”郁风峣借着力把他往上推,手掌撑在尖锐的碎冰上划出深深的裂口,脸色冻得发白,“抓着上面的排水管,你就得救了。”
“我、我上不去……”徐楚宁咬着牙,声音哽咽。
“踩着我的肩膀。”
徐楚宁闭了闭眼,牙齿磕在一起,蹬了蹬腿,“踩不到,太高了。”
话音刚落,身下的人就猛的往下一沉,徐楚宁连忙扣紧墙壁,摇摇欲坠。
男人高大的身躯下沉而后猛然上浮,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把他的腿放在了肩膀上,但体力和体温流失都太快了,郁风峣没有再把他往上推的力气,一次次沉下去。
徐楚宁抓着石头的缝隙,憋着一口气,手伸下去把他往上拽,“你起来!你起来说话……”
“我怕你会死。”男人突然犹豫了一下,旋即话锋一转,又变得冷淡阴沉,“我好的很,用不着你瞎操心,你能撑多久,你手指头都开始流血了,手还要不要了,以后不拉琴了吗。”
话说完,还没等他反应,郁风峣攒着力气,猛的把他往上推了一下,摇晃的感觉让徐楚宁差点往后翻,本能的伸出手,一下子就抱住了头顶的排水管。
“我抓到了!”
找到了借力点,整个人就轻松了,一回头却发现湖面上早就没了人影。
徐楚宁睁大眼睛,发着抖喊了一声,“郁风峣……”
漆黑的冬夜里,只有他这一声扩散到很远。
消防赶到的时候,郁风峣已经昏迷了,不省人事,整个身体毫无血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被抬上了救护车,徐楚宁坐在一旁,看着他冷白色的脸,呆住了。
护士给他披了一张毛毯在肩上,帮他处理手上的伤口,徐楚宁才想起来,刚刚男人的手撑在那么锋利的冰上,好像也有很深的伤。
“都是小伤,不碍事。”护士给他擦完药,安慰了一句。
“谢谢。”徐楚宁说。
“你们可真危险呀,大半夜的掉到冰洞里,”护士直摇头,脸上都是后怕,“得亏你们邻居听到了,要是再晚一点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徐楚宁听了这话,心里一颤一颤的,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好在溺水并不太久,到医院的时候,郁风峣就恢复了意识,只是还非常虚弱。
医生在给他做检查的时候,发现他服了药,这些药也是他逆水的很大因素之一。
躺在病床上,郁风峣的胸口以一种极小的幅度起伏着,手背上插着吊针,嘴唇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却仍然能够很平静的跟医生说,“最近睡眠不好,睡前会吃一点安眠药,都是医生开的。”
徐楚宁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医生解开了郁风峣手掌上的纱布,发现里面的伤口已经出现了感染的情况,为他紧急处理了一下。不幸的是,后半夜他还是发起了高烧,局部感染炎症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徐楚宁在冷水里过了一遭,也病了一晚上,打着针,就这么睡了过去,一晚上都在发烧,意识跟坐着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大起大落,头晕目眩之间,每两个小时就要醒一次,身上还不停的冒冷汗,等到了凌晨,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很快就要天亮了。
他睁开眼时,手上的针已经拔了下来,打过针的那只手,被握在手中,徐楚宁眼神动了动,一转头,就看见坐在床边的男人。
虽然满脸病态,眼圈发红,眼底也有深深的青色,但看见他醒来的那一刻,男人眸中浮起温柔色泽,直直地盯着他,瞳仁纯黑,让人生寒。
“早安,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