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楚宁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抱着小狗崽,呼吸都极其平静。
他不敢太用力地活着。
怀里的狗崽先是害怕了,而后闻到主人身上熟悉的气味,昨天它还在这样气味的外套上美美睡了一觉,所以这个味道给它安全感,它就慢慢安静下来,往徐楚宁怀里拱了拱。
怀里的小东西动了一下,徐楚宁回过神来,一惊,而后下意识抱住了小狗。
收紧手臂,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用外套裹住它,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打扫客房的人就是旅馆老板的儿子,见他站在这,问了句,“先生,有什么事吗?”
徐楚宁抬起头,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有一点事,我的狗昨天晚上跑出来了,把我的东西叼出来,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可以调一下监控看看吗?”
“什么东西?”
徐楚宁对答如流,毕竟是早就准备好的谎言,“一枚胸针,还挺贵的。”
“可以啊,你去前台找我爸。”老板的儿子听他这么说,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还是不在前台,你就去外面的池塘边找找,他可能在渔房里。”
“好,谢谢。”
徐楚宁收拾好,退房,顺便去前台查监控。
老板是个差不多六十岁的老爷子,戴着老花镜,正在读一本磨得起了毛边的书,见有人来,就扒拉了一下挂在鼻尖的老花镜,“退房啊?”
徐楚宁说,“您好,我想查一下监控,有东西掉了。”
跟老爷子说明原因之后,老爷子慢吞吞地给他调监控看。
这个旅馆本就不大,顶天了也就七八间房,算是半个民宿,监控一楼一个,都是对着走廊。
昨天夜里都还好,早上天蒙蒙亮,就能看见方栖出去了,身后跟着一团狗崽子,屁颠屁颠地跟着,结果没跟上,就孤零零被落下了。
狗崽子不认得路,只能四处颠,看得出很害怕,进了黑漆漆的楼梯间,过一会儿又出来,嘴里就叼着那朵黑色胸花。
老爷子眼神不好,对着电脑更是看不清,也没看见这是朵黑色葬花,问,“是这东西吗?”
徐楚宁皱了皱眉,扣在前台桌边的手微微收紧,“楼梯间有监控吗?”
老爷子摆摆手,有些耳背,所以说话也大声,“楼梯间,监控,坏了,昨天。”
“……坏了?”徐楚宁先是僵住,而后脸上浮起了然的神色,“嗯,没关系,就这样吧。”
话音刚落,楼梯间传来急匆匆的声音,“先生!”
徐楚宁回头一看,刚刚那打扫卫生的小伙子提着笤帚冲过来,气喘吁吁,“是、是这个吗?”
说着,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掌心是一枚小巧精致的胸针。
金丝绕线包裹着透体紫水晶。
熟悉的胸针。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份礼物时的心情,他很欣赏饰品的美,也很恶心。
小伙子咧嘴笑着,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哎,先生,你的东西在房间里呢,没被狗叼走,落床缝下边儿了,难怪你找不到,我说呢,这么小的狗怎么能叼得动这么沉的钻……哎你还别说,这水钻还真挺好看的,哪买的?”
徐楚宁耳边嗡鸣阵阵,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伸手抓过小伙子手上的东西,“谢谢,是它,再见。”
说完,转身就走。
徐楚宁冲到池塘边,毫不犹豫地用力将胸针扔进水里,听见闷闷的“砰”的一声,才稍微舒服点了。
心脏在狂跳,要爆炸了似的,徐楚宁深呼吸,按着胸口,许久才平复下来。
他望着早晨平滑如镜的池塘水面,突然暴躁起来,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椅板凳。
小狗吭叫了一声,有些害怕。
他才骤然回神,恢复理智,脸色阴沉地将被踹翻的东西都摆好,抱起小狗,开车去市里。
上高速之前,徐楚宁还不忘给方栖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哪。
方栖说他在朋友家,有点事要处理。
“都说了,不用一直惦记我,我酒已经醒了。”方栖还以为徐楚宁在喋喋不休当老妈子。
徐楚宁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眉头始终皱着。
但好在方栖还安全,没有被波及到。
到了宠物医院,徐楚宁把狗崽交给医生检查,驱虫,准备疫苗。
他已经决定了要好好养着这个小狗,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
小狗比较健康,过段时间再来打剩下的疫苗,医生还叮嘱他,最好做一下适龄绝育,会比较方便也安全。
徐楚宁都一一记下,给喵喵买了一些宠物用品,还有给狗崽吃的奶和辅食之类的东西。
开车回了山下,把车停在服务站,徐楚宁站在车边,许久,还是去借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四个字:【挪车电话】
而后附上自己现在在用的电话号码。
放到了车窗边。
他知道,自己的手机号已经不是秘密了,他也没什么隐私了。
但,有事也直接冲他来吧。不必牵连更多的人。
徐楚宁一手提着日用品,一手提着宠物用品,背上背着小狗包,慢慢朝山上走。
上山的路还是挺难走的,有一列缆车,但非常陡峭,坐上去都得躺在椅背上,徐楚宁不大习惯,还是慢慢往山上走。
好在小狗很乖,看完医生就呼呼大睡,醒的时候就在小狗包里哼唧两声,徐楚宁把手背过去,轻轻摸两下背包外壳,它就安静了。
徐楚宁走着路,心里一如既往想着事情。
他在想该怎么把小狗养好,想着想着,他脑子里窜出来方栖跟他说过的话。
他说:“徐老师,你真博爱,对谁都好,就是不考虑自己。”
徐楚宁一想起方栖说这话时候的神态,就有点想笑。
徐楚宁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趣了,他似乎总要把感情寄托在什么地方,才能勉强维持活下去的动力。
他渴望被需要,希望能为别人做点什么。
以前是母亲,后来是郁风峣,再后来是这条小狗。
徐楚宁手有点酸了,就停下来,想要休息一会儿。他就坐在路边,把狗抱到怀里。
小狗崽呼吸很浅,徐楚宁隔着小窗户看它,看它一会儿好像不呼吸了,心里就跳一下,怕它死了,伸手戳一戳,见狗崽动了一下,才长舒一口气。
苦笑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一直在没事找事做。
就是闲不下来的命。
歇够了,就又站起来,继续上山。
回到学校的时候,晚饭时间都过了,他又没饭吃,只能找点面包应付一下。
怕学校不允许养狗,他提前跟校长知会了一声,校长很通情达理,说可以,但是最好不要影响到别人。
徐楚宁在自己的房间里搭了个小狗窝,狗崽还小,住暖和点会更安全健康。
刚安顿好宠物,门就被敲响了。
拉开门,是班上的一个学生,在门外站着,手里捧着一个脏兮兮的盒子,支支吾吾地:“徐老师……”
徐楚宁一眼看出他是当时弄坏他小提琴的学生之一,一口气提上来,又压下去,温柔询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学生犹豫着,举起手里的盒子,捧给他,“老师,这是、你的……东西。”
徐楚宁视线落到盒子上,心里差点咯噔,以为学生要给他送礼物,脑子里闪过一千种婉拒的言辞,就又听见他说,“有、有人送到门口,给徐老师……但、被扔到、垃圾堆了。”
“嗯?”徐楚宁没听懂。
学生把盒子塞给他,继续说,“我捡、回来了。老师的东西、不能再、弄坏。”
看着他万分愧疚的表情,徐楚宁也知道是上次那事儿把他们吓到了,只能接过盒子,“谢谢你。”
学生很快地摇摇头,“老师再见。”转身跑走了。
徐楚宁看着他离开,低头打开礼品盒,里面是那枚胸针。
自己早上刚刚甩进池塘的胸针。
胸针上甚至还滴着水,生怕别人看不出这是从池塘里捞起来的。
“阴魂不散。”徐楚宁淡淡骂了句,“啪”的一声关上盒子。
第二天,徐楚宁去学生家里家访的时候,把胸针扔下悬崖了。
那学生的家里人见到徐楚宁,特别紧张,还拿出自家攒了一年多的钱,说赔给他,孩子弄坏了他的琴。
徐楚宁说不用,没关系的,本也是用来上课的,教具损坏是他自己需要承担的风险。
那户人家又留他吃饭,给他煮蛋酒,徐楚宁推拒不得,只好留下来吃了点东西。
下午下山回学校,方栖又递给他一个盒子,说他的快递。
打开,果不其然,那枚胸针。
徐楚宁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心里觉得特别荒谬,甚至都没有恐惧或者生气,只觉得可笑。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是狗吗。”
一来一回的,跟狗似的,自己扔出去的东西,又给寻回叼给他,等着他再扔出去,自己再叼回来。
徐楚宁丢不掉这东西,就没再做无用功了,直接把东西交给校长,说这是他收到的匿名捐赠。
校长有些惊讶,但徐楚宁坚称就是匿名捐赠,校长也就接受了,说会向上层报备,等卖出去之后会公示款项去向。
徐楚宁是看着这枚胸针被拍卖的,看着买家把它带走的。
结果一周后,东西又原封不动出现在自己的宿舍里。
徐楚宁要被整疯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把东西扔床底下,再也不动,看他还能怎么样。
徐楚宁去狗窝旁边看小狗,狗崽长得很快,这个周末又要送去打疫苗。
但徐楚宁一点不觉得烦,每天忙完事儿回宿舍,看看长得健康活泼的狗崽,心情就会很满足。
他在日历上做记号,后天,后天就是再去打疫苗的日子。
收起东西,徐楚宁上了床。
当天晚上,乌云密布。
次日,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