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前,郁风峣给他找了十个替代者。
徐楚宁心不在焉地翻看他们的资料,每一个都比他更有资格在这里当老师,甚至不乏是学科教育的硕士毕业。
“真好,很优秀。”徐楚宁看着那一摞简历,眼里满是欣赏。
郁风峣看看简历,又看看他,说,“你也很优秀。”
“嗯。”徐楚宁点点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颈椎,“我把这些给校长看。”
“要我陪你吗?”
“不需要。”
徐楚宁出了门,估计要一会儿才能回来,郁风峣就下楼牵着喵喵出去遛。
走到信号比较好的地方,手机就响个不停,纪缥缈打来电话,说郁书岚知道他私自挪钱用了,问他怎么办。
郁风峣倒没什么在意的,“她一早就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拿到钱,她这会儿只是想给我名声抹黑罢了。”
他目前所有资产都在郁书岚手里,宁宁签完字之后,他就被自己的亲姐姐洗劫一空了。
他其实没什么感觉,更不会怪宁宁,就赌一把,假如自己真的死了,就赌纪缥缈有没有能耐先插手进来,帮宁宁守住东西。
显然,他高估自己的好友了。
或者说,低估郁书岚了。
郁书岚经历过最恐怖的低谷,然后复又东山再起,如今做到家大业大,几近垄断市场,绝非等闲之辈。
郁风峣知道这些年,纪缥缈在成长,他也相信,只可惜,郁书岚的能耐他还是低估不少。
一贫如洗的日子并不好过,郁风峣想过无数的法子,可惜每一条都被郁书岚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现如今就只是郁书岚的附庸。
郁书岚给他钱用,但不是白给,她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弃家族董事长的位置,她盯上的,花费十年、二十年,她也要得到。
“你就这么甘心啊?轻飘飘就过去了?”纪缥缈咬牙切齿,“那老子当初差点倾家荡产也要给你兜底,把老子当小丑耍?”
听见他恨铁不成钢的话,郁风峣难得笑了一下。
夹在自己的阴狠算计和郁书岚的铁血手腕之间,差点忘了,自己多年的好友也是企业家。
只可惜纪缥缈脑子有点问题,傻缺一个,既不擅长打江山,也不擅长守江山,能把家族产业顾好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郁书岚喜欢他,次次带飞,纪缥缈吃着软饭就起来了,站稳了。
纪缥缈不在乎名声地位,陪他玩,他就爱你,给他一点好脸色,他能舔到天荒地老。
某种意义上讲,郁风峣还挺佩服纪缥缈这股子劲儿。
他不算计,全盘付出,不计得失。
爱得轰轰烈烈,断得干干净净。
纪缥缈总挨打,挨男人的打,挨女人的打,但凡跟他有过一段浪漫情缘的,几乎高低得扇他两耳光,然后唾弃他朝秦暮楚,始乱终弃。
纪缥缈很委屈,“可是我真的是爱他的啊。只不过很快就不爱了而已。”
郁风峣看着他流连花丛,情人换得比衣服快,看着他一次次经历危机,四处求人,又再次扶摇直上。
纪缥缈跪得下去,也站的起来。
对生意是这样,对爱人也是。
郁风峣是个很多疑的人,他很少全然信任谁,但对这个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友,他很信任。
所以他在遗嘱里,把纪缥缈最喜欢的别墅留给他了,其实如果纪缥缈能帮宁宁守住那份遗嘱,日后还会有更多东西,也都全给他。
就当是这么多年朋友的情谊。
但这话郁风峣是不会说的,一旦说出来,纪缥缈就会爆笑如雷,得意忘形,把这件事当成笑料,每次喝酒都拿出来讲。
他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徐楚宁要签转交协议时,纪氏集团的财务都绷紧了。
纪缥缈几乎是不计代价,想要收回一切外部资金稳在手里,只是为了等一个结果。
等着,看他到底会不会死。
如果他死了,那就算了。
如果他没死,郁书岚卷走所有,那纪缥缈真的会倾尽一切给他兜底,扶他再站起来,让他不至于摔死。
这事儿纪缥缈也没说。
他还是从郁书岚嘴里听见的,因为这事儿,郁书岚差点拉警报,攻击纪家的产业。
好在后来无事发生,郁书岚也稍微收敛了点,没有赶尽杀绝。
纪缥缈这么冒险地护他,事后不邀功,不自傲,倒是让郁风峣很感动,也很没想到。
“你想要什么?我去问我姐姐要。”郁风峣牵着狗,笑了一下。
纪缥缈也愣了,“你肯为我去要啊?你说梦话呢?”
谁不知道郁风峣最爱面子,又清高,控制欲极强,要从郁书岚手里拿东西,除非平起平坐的交换,那不然就得燃烧自尊,还得跪地上把烧尽的灰捧给她让她吹着玩。
“你知道她会怎么对你的,她一个仇记十年。”纪缥缈嘟囔着提醒。
“你说。”郁风峣道。
“其实吧……我看中一块地,我跟你说,那个地好漂亮,形状又规整,位置绝佳,我想弄个葡萄酒庄,还有马场,还有温泉,绝对……”
“绝对会赔穿。”郁风峣打断他,“你的一时兴起已经第几次了?就不能先做好规划再下手吗?”
“……你好烦。”纪缥缈哽住,“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给我泼冷水。”
郁风峣走到湖边,解开喵喵的牵引绳,而后说,“那个地有点难搞,被卡着了,很多地产商也都盯着,我问问郁董有没有办法。”
“真的啊?”纪缥缈几乎是蹦起来的,又要继续说,“我跟你说,到时候股权我分你……”
“你先保证不赔,再说这些屁话。”郁风峣打断他的大饼。
纪缥缈心情好,也不跟他计较,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你真的不介意被你姐掏干净家底吗?”
郁风峣没说话,站在湖边,单手打水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有点介意,但也不是很介意。”
“为什么?你不爱钱了吗?”纪缥缈问。
“爱。”他甩出去一枚石子,“但我现在……”
“你别说了。”纪缥缈一下子打断他,“我总觉得你要说出很恶心的话。”
郁风峣还真仔细想了想,确实够恶心。
“阿峣,你疯了吗?”纪缥缈很认真地问,“还是说你老了?变得畏首畏尾,害怕死亡,害怕孤独,开始回归家庭想要繁衍后代了?”
“你说得对,我现在有个儿子,已经几个月大了。”郁风峣突然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都怀疑是不是又断线了。
“请问我需要报警吗?”纪缥缈煞有介事地问。
“我让它给你打个招呼吧。”郁风峣说着,朝远处撒欢的狗招了招手。
“我会打电话给社工的,你给我清醒点啊郁风峣,不该干的事别干,你……”
“来,喵喵,叫。”郁风峣拿着手机,把话筒凑到狗嘴旁边。
傻狗坐在地上,乖乖仰头看他,一听见指令,立刻张大嘴吼着嗓子狂吠。
“汪!汪汪!!汪汪汪!!”
震耳欲聋的吠叫响彻山林。
纪缥缈耳朵都要炸了,尖叫一声,差点把手机丢出去,脑子嗡嗡响,骤然怒骂:“郁风峣我操你爹的蛋!!”
郁风峣把手机拿远,一个人闷笑。
等笑够了,男人才正色,继续说,“但你说得确实有道理,有可能吧。”
纪缥缈对着他的户口本一页一页开大,足足骂了三分钟,才消停。
“那你现在一无所有,以后怎么办?”纪缥缈啐他一口,“别指望我再帮你,我不会帮一个废物。”
“谁说我一无所有。”郁风峣无所谓地说。
他现在拥有很多。
纪缥缈骂他狗屁倒灶,鬼话连篇。
“所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
“我说话你当放屁是吗?我早就说过了。”郁风峣骂他。
纪缥缈挠挠耳朵,“那时候我也没当真,以为你开玩笑呢。”
仔细想想,自己这好友好像确实很早就说过喜欢那孩子,只是纪缥缈彼时玩乐大过一切,也未曾当真。
“你知道我最爱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洗耳恭听咯。”
“我去找他,他拿着剪刀想了结我,那刀捅在了床板上,捅得特别深,能直接把我胸腔捅得对穿。”郁风峣说起这番话时,想起当时的场景,眼中浮起温柔的怀念。
“好刺激,那你死了吗?”纪缥缈故作追捧姿态。
“那时候我就想,我不会放过他了。我这辈子都是他的,随便他捅。”
“你真是个变态。”纪缥缈啧声连连,“我看当初宁宁就不该跟你玩什么温情脉脉的爱情游戏,直接把你吊起来拿鞭子抽他妈的两个月你自然就会爱上他了。”
面对好友的讥讽,他笑笑没说话。
郁风峣很早就知道,徐楚宁不适合幸福,苦难和癫狂能让他更美更痴。
所以他竭尽全力地逼迫他,压榨他的眼泪,次次击溃他脆弱的精神防线。
他以为徐楚宁会被玩坏。
然后就可以扔掉,寻找下一个可供玩乐的目标。
可是他的宁宁没有。
他的宁宁永远不会被打倒。
他乐于奉献,利他主义,耐心,宽容,有原则,勇敢,正直,聪明。
宝贝的好,郁风峣永远都数不尽。
他开始期待宁宁的笑容,他的快乐,欣喜,成就加身,前程似锦。
起初只是一个很小的念头,但那一刻他明白,心里有一场天旋地转的动摇。
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但说实在的,他并不畏惧这种改变,虽然他以为自己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