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到了板栗,打道回府。
一路上没人说话,徐楚宁靠在车座上,一扭头就能瞥见郁风峣手上的绷带。
好像自从那天从湖边别墅跑出来,他手上的伤就没断过。
“医生怎么说?”徐楚宁忍不住问。
郁风峣轻飘飘握着方向盘,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收回视线,“医生什么都没说,让我最近注意忌口,按时换药。”
“严重吗?”
“不严重。”
“不严重你为什么绷带绑了一个星期?又在演?”徐楚宁忍不住皱眉。
郁风峣却一下子笑了,握拳抵唇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希望我伤重,还是担心我伤重。”
徐楚宁冷笑,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车子转了个弯,进了村落,前面悠悠忽忽出现一个身影,手里捏着弹弓,还四处弹四处射。
不长记性的蠢货。徐楚宁心里暗骂。
郁风峣也看见那孩子了,突然来了兴致,瞳孔扩了一下,眼尾都带上恶劣笑意。
“宁宁。”他突然伸手,抓住徐楚宁的手,按在换挡杆上,对他笑,“我们现在冲过去,把他撞死,怎么样?”
徐楚宁睁大眼睛,“什么?”
“走。”
郁风峣按住他的手,变档加速,猛踩油门,车子一下子窜出去。
“停!”徐楚宁整个人都往后倒在车座上,惊恐万分地抽手,“停车!”
引擎声“轰!”地响彻寂静的乡村小道,徐楚宁惊叫,眼睁睁看着车子朝着男孩的背影撞去。
听见背后的车声,男孩扭头,瞬间被疾驰而来的车子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
大灯晃在小男孩脸上,明明白白映出他的苍白和惶恐,徐楚宁看见他眼中的呆滞,不由得闭上眼睛。
将要撞到他的前一刹那,郁风峣打了个方向盘,车子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转弯,擦着小男孩的衣角疾驰而去。
轮胎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尖锐刺耳,徐楚宁觉得耳膜都要穿刺了。
车子飞出去,恢复寂静。
一旁传来闷笑。
“你笑什么?这种事很好玩吗?”
徐楚宁气不打一处来,还在心有余悸,连忙转身看,那小男孩已经吓得跌坐到地上,坐在路中央,没了动静。
“好玩啊。”郁风峣一脸云淡风轻,“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刚刚要撞到他了怎么办?”徐楚宁眼睛都红了,急得气火攻心,咬牙切齿,“杀人是犯法的你知道吗?!你就算刚只把他撞倒也够你蹲几天的!”
“我当然知道。”郁风峣认真下来,却丝毫没有悔意,反而皱着眉,“我杀他犯法,但他才7岁,他现在就算把我杀了,也不会负任何责任,只会说「闹着玩的」。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流氓逻辑!”徐楚宁气笑了,“照你这么说,全世界的人都对你有威胁,只有你是清白的!”
郁风峣不再说话。
徐楚宁越说越觉得胸闷气短,语气凌厉:“你总有伤害别人的理由,都是别人的错,你做什么都有道理,你都是对的!你……”
话没说完,徐楚宁脸色白了,捂着胸口。
一瞥眼看见他这样,郁风峣当机立断在路边停车,翻过去给他解开安全带,把人抱在怀里轻拍脊背,顺他的呼吸,“别生气,冷静一下,是我错了。”
徐楚宁反手攥住他的绷带,用力抓紧,脸色涨红,半晌才缓过来。
恢复过来的一瞬间,徐楚宁甩开他的手:“我不用你管,你就是故意刺激我,想看我笑话。”
“没有。”郁风峣看着他,眼神深邃无波,“我心疼你。”
徐楚宁“呵”了一声。
男人目光渐渐上移,落到他左眼眼尾的地方,发现那里有一处擦伤,眼神瞬间冷下,满是漫不经心的恶意。
“我还是仁慈了,刚刚不该躲。”郁风峣沉思,“就该直接撞上去。”
“你发疯别带上我,我不想犯法!”
“跟我在一起,你还怕什么?有的是办法脱身。”
“你为什么非要跟他过不去?这样草菅人命你很高兴吗?”
“什么叫我跟他过不去?他把你弄伤了。”郁风峣极为平静,“我这么做已经很有良心,不把他眼睛挖出来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够了!”徐楚宁忍无可忍,哽咽着抹了把脸,“我不想听你说话。”
郁风峣就不再说话了,从一旁的夹层拿出一只药膏,递给他。
徐楚宁本不想接,但他不接,男人就不让他走。
一把抓过药膏,开门下车,跑回了家。
从后视镜里,看见徐楚宁跑到小男孩身边,把他扶起来。
郁风峣捏着打火机的手微微收紧,将物件捏在指间把玩片刻,而后兴致缺缺地扔开。
出门太久,徐女士都有些担心了。
“怎么这么久?菜市场收摊了吗?”
“没,路上花了点时间。”徐楚宁勉强笑了一下,把板栗倒出来,开始坐在门口剥。
徐女士擦干手,跟他一起剥,看见他眼尾的细小伤口,问,“你眼睛咋了?”
徐楚宁也没打算瞒着,实话实说,“路边小孩儿玩弹弓,不小心弹到了。”
一听这话,徐女士脸就沉了,“是不是路口那家,大铁门的,一旁还有好大个车库那家?”
徐楚宁惊讶:“对,你怎么知道?”
徐女士一脸愤愤,手里的板栗狠狠扔到盆里,“那家人可欺负人,仗着有点权势,胡作非为,之前咱不是大家伙一起出钱,咱把村里那土路修修,以后也好走车走人嘛。”
“嗯,我记得这事儿。”
“那家人死活不出钱,说哎呀,我又不在乎这点路,反正我家在村口呢,修路好处也落不到我头上来,我不出,谁爱修谁修!”
徐楚宁一脸难言。
徐女士继续说:“那不没办法嘛,就剩下的十几户人家凑了钱,给路修了,结果倒好,他们说不要水泥路,完了到头来非要给他们家门口也修,还要修到车库去。人村支书没办法,就给他们修了。”
徐楚宁想起今天那小孩说的话,忍不住问,“他们家干什么的?这么财大气粗。”
徐女士一摆手,做了个“嘘”的动作,“唉,不提,惹不起。”
徐楚宁一下子就明白了。
不好说。不能说。
“哎,算了,不说这了。”徐女士叹了口气,一边麻利地剥栗子,一边言语,“你小时候就爱喝这板栗鸡汤,我就每个月都做,你就是喝不腻。”
板栗丝滑,鸡汤香甜,煮在一起,熬倒微微软烂,是徐楚宁最爱的口感,煮过的板栗一咬就碎,醇厚香味经久不散,吃过还想吃。
徐楚宁笑了,眉眼间都是怀念,“后来我自己做,还做不出那种味道。”
“那时候啊,你一看见我从菜市场拎了鸡回来,就高兴,追在我背后跑,怎么赶都赶不走。”
徐楚宁低头笑着,时不时偏头在肩膀上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
徐女士也哽咽了,“我当时就觉得,自己好没用,没能给你吃点好的,一顿鸡肉汤就高兴成那样。”
“哈哈哈,哪有的事,明明是妈熬的汤太好喝了……”
“我去看看鸡汤。”
“嗯,好。”徐楚宁也麻利地把板栗剥好,端去洗。
起身蹬了蹬腿,把身上的板栗皮的碎屑抖下去,拍拍手,不经意一瞥,就又看见停在山脚下的车子。
寂静的午后,气温有些高,连带着眼前的景象都看不真切。
徐楚宁眯了眯眼,努力聚焦,想看看车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但车窗上贴了防窥膜,除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徐楚宁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把板栗洗好,放到汤里煮,不一会儿就闻到了香味。
徐楚宁进了洗手间,把药膏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成分,又闻了闻,就是普通的药香味。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思前想后,还是没用,又盖上,放回口袋了。
汤炖好,端上来。
徐楚宁喝了一口,幸福得眯起眼睛,还是最怀念的味道,是他永远做不出的味道。
母子俩一起喝汤,徐女士抬眼看他,三番两次,总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徐楚宁问。
徐女士本想说没事,可又想了想,还是叹气,问道:“那天天停在路口的车子,是你认识的人啊?”
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徐楚宁垂眸,半晌,才略显敷衍地“嗯”了一声。
“是你上次来的那老板吗?”
徐楚宁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好挑挑拣拣,一笔带过:“他不是我老板了,我辞职很久了。”
“那他为什么天天把车停那……”徐女士也是一脸为难。
徐楚宁是没想到他妈会注意到这个,本以为郁风峣不露脸没事,可还是被发现了。
徐楚宁深吸一口气,放下碗,起身:“我让他走。”
“哎,算了。”徐女士拉住他,“他毕竟千里迢迢把你送回来,之前还请我过去体检,直接把人赶走像什么话?”
徐楚宁喉咙哽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又坐下来继续吃饭。
徐女士还不知道他们的事,只知道郁风峣是他前老板,之前还以公司的名义把她接到大城市做检查,手术那段时间也经常出面,上下打点。
徐楚宁有苦难言。
是啊,就连自己曾经也被他欺骗过,一骗就是好几年,更何况不熟悉他的人呢?
徐楚宁洗完碗,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保温桶,眼神复杂。
那里面盛着的是板栗炖鸡汤。
定定地看了很久,才擦干手,把保温桶提起来,往外走。
手指间的香烟燃尽,没抽一口,烟灰积得很长,落到地上。
微烫的感觉从指尖传来,男人才回过神,看了一眼燃尽到烟蒂的火光,眼神暗了暗,伸手用指腹将火光掐灭。
习惯性抬头看半山腰的那个小院子,大门开着,再往下看,就看见朝他走来的人。
郁风峣敛了眼眸,确认没看错,才打开车门,走出去。
“给你的。”徐楚宁把保温桶递给他。
“鸡汤?”
“嗯。”
“你做的吗?”
“不是,我妈做的,我打下手。”
掀开盖子,温热的汤气就浮了出来。
“好香。谢谢宝贝。”
“不是我,我妈让带给你的。”徐楚宁秉公办事,语气平淡,“快吃,吃完我把桶拿回去洗。”
“我现在不饿。”
“那你别吃了。”徐楚宁一刻都不想多待,伸手就去拿保温桶。
郁风峣快一步,把桶抢走,“给我的就是我的,拿不回去了。”
“行行行,你拿吧,我不要了。”徐楚宁要下车。
“陪我再坐一会儿。”郁风峣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硬生生把人拽回来。
徐楚宁整个人往后仰,差点没被勒吐。
男人可不管他,蛮横无理地把他扯到自己怀里抱着,亲了亲他的发顶,又疼惜地摸他的脸。
“好想你。”
“我要回去了,煤气还没关。”徐楚宁没好气地说。
“你不可能没关。”郁风峣轻轻笑了一下,“你给我做了五年的饭,从来没有一次不关煤气,哪怕只是离开三分钟。宝贝非常细心,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