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的那天,郁风峣刚好能下床了。
纪缥缈就被按着揍了一顿。
“谁让你骗他的?!”郁风峣揪着纪缥缈的领子,把他抵到柜子上,“我说了不会再骗他,你——咳咳!咳……”
纪缥缈满面惊恐,缩着脖子,咽了咽口水,小声说:“你别逼我,我真的会反抗的。”
还没等他反抗,郁风峣突然脱力,整张脸上都苍白无比,满是冷汗,晃悠了两下,伸手想要扶着柜子,扶空了,歪倒着摔下去。
纪缥缈习以为常,扯了扯领子,缓了缓呼吸,才朝着卧室门外喊了句:“医生,止痛。”
医生进来,给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打止痛针。
“我才没有骗他!”纪缥缈为自己申辩,“阿岚姐前段时间确实是在办葬礼,我没说错吧?”
前段时间,郁风峣父亲的兄弟,也就是郁风峣和郁书岚的叔父因病去世了,婶娘身体抱恙,没有精力操办葬礼,就拜托给了他们家。
纪缥缈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你叔叔的葬礼,你不得出席一下,那我让宁宁来葬礼上看看你,没问题吧?我可从来没说你死了!”
郁风峣没力气跟他争,腿上帮着固定的设备,下地还需要坐轮椅,刚刚那一出真的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次坠江还有后遗症,他的呼吸道和肺都不太健康,说话的时候像漏气似的,声音低哑,还嘶嘶的。
郁书岚给他找了医生照顾他,但把他软禁在了卧室里,不允许他出去。
郁风峣望着姐姐的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愉悦。
郁书岚也不给他卖关子,耸耸肩:“他签了文件。所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你逼他了?”郁风峣盯着女人的眼睛。
“没有,他自己愿意的。”
“撒谎。”
“他都走了,你还是不肯相信他会背叛你,某种程度上来讲,你甚至像个信教的忠诚信徒。”郁书岚懒散地挑眉。
“为什么是你来操办葬礼,爸妈呢,又被你关起来了吗?”郁风峣说话的时候很费劲,胸口像被一只大手攥着,每发出一道声音都疼得肝颤。
“没有,我从来没有关过他们,我在帮他们颐养天年。”
“被圈养在院子里颐养天年是吧?”
“郁风峣,注意你的言辞。”郁书岚淡淡地提醒他,话锋一转:“再说了,我给你包了一片大滑冰场,还送了你一双签名的限定款冰刀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
郁风峣坐在轮椅上,冷冰冰地瞪着自己的姐姐。
郁书岚不经常过来,她很忙,倒是纪缥缈常常过来。
“他不肯去葬礼,也不肯看你。”纪缥缈向他转达了徐楚宁的意思。
从抢救室出来,郁风峣昏迷了三天,差点把医生吓死,检查仪器就没停过,所有指标都趋于正常,可就是醒不过来。
纪缥缈一见他醒了,立马赶过去,就为了在他醒来的一瞬间送上一句:“你公司被偷了,你老婆跑了,你姐回来了。”
三句话,让郁风峣醒来身上管子都没拔,就想抽烟了。
纪缥缈还给他出主意,问他要不要帮他把烟捅到呼吸机里,美其名曰:“纯氧香烟,极限过肺。”
郁风峣最开始还算冷静,听见纪缥缈邀请过宁宁来参加葬礼,可宁宁拒绝了,才有些生气。
郁风峣说纪缥缈在撒谎。
“有理有据。”纪缥缈给他看短信来往记录:“你看,他说不。”
“那就是他在撒谎。”郁风峣说。
纪缥缈看向他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一抹怜悯。
郁风峣脸色铁青的,嘴唇白得像死人,拳头攥着,手臂上青筋虬结,“那你现在跟他说我没死!”
纪缥缈被他吼得一愣,小声说:“你死了他都不来,你没死他更不会搭理你。”
“不可能。”
纪缥缈:“他好像已经不爱你了,连我都觉得,嗯……你基本上没可能了。”
“不可能。”郁风峣想着悬崖上的一切,眉头越皱越紧:“他明明很担心我。”
“那只是宁宁善良。”
“他当时还想拉我,他不可能不爱我!”郁风峣一下子怒了,猛地掀翻边桌,“滚出去!”
纪缥缈吓得连退几步,手里的手机也被抢过去。
“手机给我,没用的东西。”郁风峣一把拽过他的手机,低头翻找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手上的针管被抻脱出去,针孔汩汩流血,“我自己跟他说……”
纪缥缈见他癫狂样子,也是心惊胆战的,欲言又止,还想再提醒一句什么,也没敢说,灰溜溜出去了。
他没敢告诉阿峣,自己的手机号已经被宁宁拉黑了,关于郁风峣的一切,宁宁全都拉黑了。
他哪敢说,他真的怕这男人发起疯来杀了他。
刚出门,就看见朝这边走来的郁书岚。
看见纪缥缈杵在门外,郁书岚也疑惑:“他怎么了?”
“他——”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房间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是柜子被掀翻了。
郁书岚跟纪缥缈一起站在门外,面面相觑地等着,等到房间里叮叮哐哐的声音慢慢停下来,才对视一眼。
郁书岚去开门,纪缥缈喊医生:“医生,止痛——再带一针安定。”
卧室里一片狼藉,放着仪器的轮架被推得东倒西歪,能砸的都砸了,地上无处下脚。
郁书岚进去的时候,郁风峣已经“冷静”下来了,坐在被掀翻的柜子上。
“这些都会从你自己的账户扣。”郁书岚指了指地上。
“放我出去。”郁风峣答非所问。
“这个花瓶很贵的,当初阿魄从拍卖会给我带回来的。”郁书岚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很是可惜。
“我要去找他!”
郁风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一窜一窜的,手腕发着抖,撑在膝盖上,带着护具的腿上不知道是伤口裂开了还是刚刚被割伤的,单薄的病号服染着血。
“找人进来收拾一下吧。”郁书岚说。
“他肯定不是真心要走的,他爱我,他怎么可能舍得走。”
“晚上你只能吃馒头和粥,这是对你乱发脾气的惩罚。”郁书岚摇摇头,轻叹着摸出手机打电话给秘书。
郁风峣:“他一定是爱我的,我对他那么好,我还让他随便打我骂我,我都没生气!他凭什么不爱我!”
郁书岚:“啊,唱片机也碎了。”
“他不喜欢女保姆,我还给他找男保姆,我都没有拿刀捅死那男大学生,已经仁至义尽了!”
两个人自说自话,完全不同频,也不搭理对方,各自输出。
等到医生进来,郁风峣还在摔砸东西,一针镇定推进去,才慢慢安静下来。
“把他弄到隔壁房间吧,可怜虫。”郁书岚都不想看他,摇了摇头。
满屋子狼藉,看着还有一种密室逃脱的诡异感。
“他好像真的很生气。”纪缥缈悄悄探头,满脸担忧,“阿岚姐,你说他会不会想不开啊?”
“为了爱情想不开?”郁书岚一下子皱了眉,似乎很不理解,“真的假的?他只是摔断了腿还没摔坏脑子吧?”
纪缥缈凑过去告状,把前几次宁宁试图反杀渣男,还跳湖导致郁风峣也毫不犹豫跳下去的事说给郁书岚听。
郁书岚给出的评价是:“……”
她不懂这些情情爱爱,更不懂要死要活,她只知道:“自戕在我这里不允许,如果他真的做了,那他就失去了跟我葬在一起的权利。”
郁书岚早就给自己挑好了一块风水宝地,作为百年之后的坟冢,出于姐姐的怜爱,她允许郁风峣死后跟她葬一块儿。
但如果郁风峣做出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还要自戕的事,那她就不会忍受脏东西埋在身边。
“好蠢。”郁书岚小声嘀咕了一句,让清洁工进去收拾残局。
叔父的葬礼结束了,她同样在葬礼上宣告了自己这个预备家主的地位,此后她在郁家的权势无人可撼动。
安顿好疯子弟弟,她歇了一会儿,准备去探望远在庄园的父母。
秘书坐进车里,给了她一沓文件,低语几句。
“有人把那女孩推下悬崖的?”郁书岚倒有些意外,猜测了一下,“是阿峣干的?”
贼喊捉贼,使苦肉计这种事,郁书岚倒是很欣赏。
可惜不是。
“是这位。”秘书给出了那张照片。
上面的人,让郁书岚也愣了一下。
“小川。”郁书岚诧异,“他胆子那么小,居然敢做这种事。”
秘书耸肩:“狗急跳墙。您看这事……”
郁书岚合上文件资料,想了想,而后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给我吧,把所有知情的渠道都公关掉,确保我手上的证据是独一份。”
“好的,郁董。”秘书立刻去办。
接着,郁书岚打电话,给纪缥缈。
车窗外,开始飘雪。
车子驶入庄园,临时请的工人们在装修园子,到处挂上红灯笼,喜气洋洋的,过节的气氛很浓厚。
别墅里,一对夫妇,面上带着疲惫神色,手里攥着全家福。
全家福上,是年轻的爸爸和妈妈,年幼的姐姐和弟弟。
彼时,一家人其乐融融。
郁书岚走过蜿蜒园径,看着久违的门廊和花园,突然想起什么,问身边的秘书。
“小铭当时读初中,是不是住在这里?”
“是的,高中之前,他都住这里。”
郁书岚脑子里一个个画面闪过,人影重叠,“那他当时的补习老师……”
“是徐楚宁。”秘书肯定地说。
“徐楚宁,徐楚宁……”郁书岚反复咀嚼这个名字,稍微走了会儿神,秘书望着她的脸色,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片刻,郁书岚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了句“难怪”。
秘书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