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缥缈其实不懂乐理,更不懂乐器,他想不到为什么好友会舍近求远,找他去陪这个小情人挑琴盒。
“我觉得这个不错,还香香的。”纪缥缈摸着一个深胡桃色的琴盒,说。
徐楚宁没什么心思在这上面,只是随便看看,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下午下来,也没挑出个什么花儿来,最后还是在顾问的建议之下,选了个中规中矩的。
回去路上,徐楚宁有点累,不知道原因的累,靠在座位上睡着了,抱着沉重的琴盒,手肘抵在上面,也算是当了半个枕头。
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猛然惊醒,连忙解安全带。
余光却瞥见窗外的景色,并不是公寓停车场。
清醒几分,徐楚宁放下琴盒,匆匆推开车门下去。
车子停在了一处陌生的水景边,水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泛黄枯萎,蔫哒哒的垂着枝丫,在水面上扬起波澜。
水边站着个人,在打水漂。
徐楚宁往前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又赶快往回跑,跑回车里。
一拉开车门,才看见里面不知何时,放了许多东西。
自己的背包,还有旧琴盒,还有一个行李箱。
一个荒诞却又很有可能的念头窜上脑海,徐楚宁脑子一抽,拽过背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自己的东西,证件包,电子产品,甚至连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本,拿来收藏的乐谱,都在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
就像是他要出门一样。
水漂打得很远。好像一直打到了水方正中央,才沉下去。
然后打水漂的人走了回来。
“什么意思?”徐楚宁脸色微沉,指着车子里的东西。
“好累。”郁风峣答非所问,走近,抱住他的腰,顺势靠在他肩上,“最近特别忙。”
“问你话呢。”徐楚宁推了他一把。
“我不能说。”
“为什么?”徐楚宁皱眉。
“因为我答应过你,不会再骗你。”
“……那你就实话实说。”
郁风峣静静地看着他,而后摇头。
耳边慢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夹杂着风声,徐楚宁抬头,一架飞机在大江对面的上空飞过。
“机场?”徐楚宁愣了一下,怔忡,“你把我带机场来干什么?”
郁风峣还是没说话,顺势牵着他的手,把他往水边拉,“再陪我玩十分钟。”
说完,俯身捡起几颗扁扁的、十分光滑的鹅卵石,塞进徐楚宁手心里。
“你到底……”
“先陪我玩,好不好?”
一颗石子飞出去,在水面上弹了几下,飞快地往前滑过去,打出阵阵涟漪。
徐楚宁看着他的侧影,夕阳下,光影变换,仿佛为人像打上一层薄薄的镀金之色。
手里的石子慢慢攥紧。
男人回了头。
视线对上的刹那,徐楚宁看见他眼角的红色血丝,还有眼底淡淡的青色。
“到你了。”郁风峣有些迫不及待地掂了掂他的手臂。
徐楚宁抿唇,而后抬手臂,避开他的手掌,捏紧石子,在指尖犹豫地把玩一会儿,才蓄力把石子甩出去。
岩石色泽的小东西在夕阳下跳动,砸碎镜子似的水面,波光粼粼。
“你最近在忙什么?”徐楚宁问。
“公司的事,怎么了?”郁风峣说着话,回头看他。
“随便问问。”
“嗯。”
很快,天就黑了,最后一抹太阳落下去之后,余光消散地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对岸的霓虹次第亮起,反而衬得这边格外荒凉。
徐楚宁盯着那些繁华的色彩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笑了,取笑道:“我们该去对面,热闹点。”
“就是因为热闹,才不能去对面。”郁风峣自然而然地接话。
“什么意思?”徐楚宁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隐藏的含义。
郁风峣微笑:“宁宁现在也学会套别人的话了?”
“我才没空。”徐楚宁局促地否认。
看不清地面了,天色贱暗,也不好继续在江边逗留。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郁风峣拿出湿巾,给徐楚宁擦了擦手掌。
“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郁风峣替他拉开车门。
徐楚宁垂眸,车厢内灯光同样昏暗,甚至还能看见影影绰绰的灯光倒影,似真似幻。
他一直缄默,直到车子里的灯光熄灭了,才说:“为什么是现在?”
余光里,男人的动作也停滞了一下,而后才恢复正常。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早些过去,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说呢?”
“我的工作怎么办?”徐楚宁问。
“会帮你打点好,就当作是提前去适应环境,现在也是你们乐团的演出淡季,不会有太大影响。”
徐楚宁噤声,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张了张嘴,薄唇翕动,却又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忍住,什么都没说出来。
航班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东西不多,也不需要那么多,会有人来接你。”郁风峣帮他把证件拿出来。
徐楚宁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淡淡的。
“你选了这个琴盒啊。”郁风峣打开看了一下,眉目间有些惊讶,轻轻笑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顾问推荐的。”徐楚宁说。
“也好,很适合你,也很适合你的琴。”
徐楚宁坐了一小会儿,而后“我去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这次总不会又要跑吧?”郁风峣取笑他。
电话打了十分钟,回来的时候,候机室里还有几个人,在跟郁风峣说话。
大多是陌生人,徐楚宁从未见过的面孔,但看上去似乎和郁风峣很熟,几个人坐在一起商议着些什么,气氛不太轻松。
纪缥缈也在,他算是一群人中比较欢脱的,大剌剌瘫坐在沙发上,很没形象,仰头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还手舞足蹈。
他们一见到徐楚宁进来,就心照不宣地收声。
“你还有事要忙吗?”徐楚宁问。
“有一点。”郁风峣十分抱歉的样子,“等一下可能要你一个人去登机了。我需要先离开。”
“那你去吧。”徐楚宁淡声说。
他出去的时候,徐楚宁背对着他看手机,刚好看见乐团人事发来的调动消息,说这次让他提前去,实在是太突然了,还让他体谅下乐团的决定。
徐楚宁只是稍微疑惑了一下,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看个消息的功夫,再回头的时候,郁风峣他们已经消失在转角处,但纪缥缈没走。
“你怎么还在?”徐楚宁不解。
“被勒令留下来送送你咯。”纪缥缈摆出一副委屈模样,摊了摊手。
“也不用,你去忙吧。”徐楚宁说。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我……”纪缥缈洋洋得意,窃喜地打算拿东西走人,一转身,不知看见远处的什么,突然直了腰背,“宁宁,我们走吧。”
“怎么了?”徐楚宁没反应过来。
“我帮你拿。”纪缥缈二话不说,抓起他的行李箱,大步流星往外走。
徐楚宁被他架着另一只胳膊拖着走,仓促瞥了一眼,远处大厅的柱子从视野侧面划过去,只能看见男人的半边背影。
再想看个仔细,就已经被拖着走出很远。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徐楚宁话都说不完整,又被纪缥缈打断。
“你要是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纪缥缈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沓便签,咬开笔盖,快速写下一串号码,一个地址,一个人名,“本地的你就联系他吧,跟你住在一个街区,直接报我名就行。”
说完,随手团吧团吧,塞进徐楚宁的上衣口袋里,收起笔,飞快地把行李箱递到他手里,推着他,“快去,你快走。”
徐楚宁就这么被催促着往前走,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飞机上手机没信号,连WiFi又太贵太慢,邮件都发不出去,也没办法联系谁。
徐楚宁只能看了看本地存着的文件,先做做功课,但心思不在这上面,也没怎么看进去。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确实困意袭来的时候,失去意识还是很快。
迷迷糊糊睡了几段,醒来的时候看时间,挣扎着联网,看看邮箱和消息栏,不知道是网真的不好,还是确实没有回复,仍然是空空如也。
又撑不住睡了。
饭也没吃,就放在桌上,来一份放一份,没胃口,也醒不过来。
等到躯体饿得有些钝痛了,才清醒过来,爬起来胡乱塞了点东西。
降落的时候,徐楚宁下飞机很快,站在机场鼓捣手机,等了一会儿,手机消息框就爆满了。
有人来接机,但徐楚宁并不认识,对方给出了有郁风峣签字的信函,徐楚宁才点点头跟着走。
公寓近大学,环境好,隔音也不错,司机帮他放完行李,又带他去了乐团,认个路。
徐楚宁一路上心不在焉,算着时差,跟国内某人联系,但没收到回信。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很累了,灯都不想开,偏偏邻居是热情老太太,拉着他寒暄,十分钟才放他走。
瘫倒在床上,徐楚宁看见放在地毯上的琴盒,伸出手,摸了摸绒布面料,闭上眼睛,心情莫名平静下来。
快要睡着的时候,电话响了。
起初以为是做梦,几遍之后,真的是手机传来的声音,徐楚宁爬起来,抓过手机,接了。
“这么想我吗?”
徐楚宁埋在枕头里,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箱里有东西吃,知道你肯定在飞机上什么都没吃,先吃点再睡觉。”电话对面的那人像是能读出他的心事似的。
“不想动。”徐楚宁挤出仨字儿。
“乖,起来吃点,是速食,热一下很快的。”对面难得好脾气耐着性子哄。
徐楚宁听见他声音哑了,还有疲惫的气息声,慢慢睁开眼睛,还是爬起来,去厨房搞东西吃。
“吃完了好好休息吧,有事随时联系我。”
“嗯。”徐楚宁把盘子放进微波炉,门铃响了,疑惑了一下,“谁?”
“给你的礼物,去拿吧,希望你开心。”郁风峣说。
徐楚宁一下子脱口而出,“你不会又要吓唬我吧?”
“是啊,给你寄的我的病危通知书,喜欢吗?”郁风峣说。
“……神经。”徐楚宁骂了一句,而后走去开门。
是一束花,精美漂亮,新鲜的花。
“……谢谢。”
“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