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热闹而奢华,推杯换盏,纸醉金迷。
徐楚宁被放在了餐桌最角落的位置,身边只有一个人。
郁风峣坐在他左侧,将他与所有宾客都隔开,霸道而残忍地隔绝了他跟其他人交流的可能性。
天生的支配者。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就像他曾经也横亘在徐楚宁的人生里,分割挑拨,不允许他有其他的社交关系。
徐楚宁扔下餐具,起身,冷声道,“我不饿,先回房间了。”
“多少吃点吧。”郁风峣并未看他,只是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我不想吃。”徐楚宁试着挣脱。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今晚不吃,会饿肚子。”
郁风峣终于抬了头,淡淡看着他,话语中也并没有询问的意思。
徐楚宁甩开他的手,坐了下来。
晚宴非常其乐融融,甚至完全都看不出坐在主人席位的女人刚刚丧夫,丰腴的面容泛着健康的红泽,一边跟身边的人谈天,一边招呼宾客吃东西。
她的两个儿子,一个亲生儿子,一个继子,白夏川和纪缥缈,分别坐在左右,各怀心思。
白夏川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好,似乎好几夜都没有睡好了,又或许,是得知了父亲的遗嘱里没有他。
“小峣,那位不介绍一下吗?”女人喝了口酒,有些面色酡红,撑着脑袋,眯眼打量了一下坐在远处的徐楚宁。
这座山庄是纪家的资产,平日作为旅游俱乐部开放,有特别的家族活动时会用于私用。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家族最亲密的宾客,郁风峣和徐楚宁坐在主位正对着的地方,也不难看出地位多高,甫一落座,就吸引了不少好奇心,但客人们大都得体克制,没有像这位女主人一样问出来。
郁风峣淡淡笑了一下,扫了女主人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伯母,吃你的饭吧。”
略有些刻薄的言辞,让徐楚宁也感到意外。
想起之前听见的话,这个女主人也是续弦,分不到多少遗产,自然也没有话事权,郁风峣那么傲慢的人,肯定打心底里没怎么瞧得起吧。
徐楚宁低头吃东西。
宴上宾客谈兴甚浓,竟是丝毫没有提起纪缥缈那个死去的父亲,反而是祝贺纪缥缈要接手家族企业,愿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纪缥缈电话响了,便起身:“啊,我妈的电话。”
女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纪缥缈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没事儿,您老安心旅行吧,爸的后事我来处理,放心,保证办得风风光光的……”
看着他的背影离开,郁风峣放下酒杯,偏头跟徐楚宁说了一句:“明天早上,要去山顶礼佛。”
“啊?”徐楚宁皱眉。
他可不知道,郁风峣居然信这个。
“阿缈家的传统。”郁风峣言简意赅地解释。
明日正是本月农历十五,又恰巧遭遇了家中掌权者去世的噩耗,仪式要到位。
按照纪缥缈的话来说,就是:“老头子死了还不让人安宁,搞这么一出。”
但公司里那些老古董都在看着,他要是不做,就会被戳脊梁骨,说他就天天盼着父亲死,一心里没有亲情,只有遗产。
纪缥缈翻着白眼嘘着声,一转脸,又对着那群老古董恭恭敬敬,满脸堆笑。
郁风峣倒是非常佩服他的变脸能力。
“我不去。”徐楚宁毫不犹豫地拒绝。
纪缥缈家的事,跟他又没关系,郁风峣同纪家交好,为了人情世故作陪,他不想去,也没必要去。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那关我什么事?”
“听话。”郁风峣可以说得上和颜悦色,极为耐心地劝他。
“你说带我出来散心,还是给我添堵的?”徐楚宁反问。
郁风峣没有立刻回答,半晌,才幽然开口道:“山顶清观寺,据说很灵,很多当地居民都去求健康和财运。”
“随你便。”徐楚宁自暴自弃地扔下餐具,坐在椅子上玩手机,不再搭理他。
夜宴结束之后,宾客散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宴厅,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收拾残局。
黄昏降临,山上的夜景还算不错,万家灯火,倒是有几分烟火气。
徐楚宁坐在房间的阳台上,看见很多人在朝着一个方向走,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虽说山庄繁华奢靡,但小城镇里的人烟很朴实,偶尔还有骑着老式自行车的学生娃娃经过,身上是很老气的蓝白色校服,背着书包按着铃,从狭窄崎岖的山路窜过,看得徐楚宁都心惊胆战的,生怕他摔了。
“放假啦?”扛着锄头的老头朝他喊。
学生仔匆匆回头,扯着嗓子“哎”了一声,而后又被呼呼风声吹散。
自行车哐哐走了一会儿,那个学生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停了车,一边擦汗一边四处看,顺便摸出手机接电话。
徐楚宁原本只是闲暇着随便看看,没想到那学生一转头,就盯住他了。
想着这么远的距离应该也不会看出点什么,没成想学生仔从旧书包里翻出一个紫外线灯,朝徐楚宁这边晃了一下。
没照到眼睛,但也挺吓人的。
徐楚宁下意识躲闪,就看见那束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叛逆的青少年,徐楚宁无可奈何地想着,想着那肯定又是什么无聊的小孩子喜欢捉弄别人。
下一刻,红光不见了,学生仔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大本子,咬着笔盖,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而后举起来。
徐楚宁一愣,定睛看去,纸上写着几个粗豪放的大字。
【你在看我吗?】
徐楚宁一下子笑了出来,有些赧然,但也没什么尴尬的,因为他确实在看风景,这孩子无意间闯进他的视野,也确实是在看他。
徐楚宁没找到纸笔,就把白床单扯下来,又在外面借了只记号笔,在白床单上写字,然后挂在窗外。
【是,你骑自行车的样子很抓眼。】
徐楚宁看着远处的高中生笑了,美滋滋地抱着本子:【谢谢,你要下来吗?我教你骑车】
徐楚宁愣了一下,无比遗憾地说;【不了。】
那个高中生看上去挺失望的,收起纸笔,又开着手电筒对着徐楚宁晃了两下,才重新骑上车走了。
“看够了吗?”身后传来一声。
徐楚宁吓了一跳,手里的笔都快掉下楼去。
慢慢把写着字的床单收回来,随便扔到地毯上,“你走路没声吗?”
“有的。”郁风峣说得一本正经,“但是你忙着跟别人说话,没注意到我。”
徐楚宁转身倒了杯水喝,不想再让揪着这个事情不放,随口问:“那些人都去哪?”
说的是三三两两往同一个方向走的游客。
“他今年高三,还没成年。”郁风峣答非所问。
“什么?”徐楚宁转头,看见他正展开自己写了字的床单,低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那孩子,今年高三,17岁,是镇子里一个诊所医生的孩子。”
“你别动他!”徐楚宁几乎是喊出来。
郁风峣轻笑,“我还什么都没说。”
“那你……”
“我饭后有点不舒服,去看了一下,他母亲是医生,合照就挂在诊所里,想不看见都难。”
徐楚宁一把冲过去,攥住他的领子,死死盯着他,“你说过我好好听话你就不发疯的,你答应我的!”
郁风峣皱了皱眉,轻轻抬手,两根手指按在徐楚宁的拳头上,微微往下压,“宁宁,我不喜欢被人抓着领子。”
徐楚宁呼吸急促,半晌,额角青筋浮起,却还是深呼吸地放开他。
抚平领口的褶皱,男人才回答了他的话,“瀑布口有篝火晚会,他们可能是去那儿玩了。”
“篝火晚会?”
“嗯,要去看看吗?”
徐楚宁沉默着。
“陪我去玩玩吧,我就不动那孩子。”郁风峣说。
“你真的脑子有问题。”徐楚宁眉头皱得很紧。
看他这副表情,郁风峣很不喜欢。
他扔下床单,大步走过去,长臂一捞,单手搂着徐楚宁的腰把他抱到飘窗上。
徐楚宁一下都不反抗,只是在坐上去的时候,下意识扣紧了窗槛的边缘。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郁风峣微微挑眉,“怕我把你推下去?”
“那更好。”徐楚宁冷哼一声跟他呛火。
郁风峣没说话,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把他的脸往上拎,把他弄疼,过了一会儿又松手,亲了亲他的脸,像是在道歉。
“别皱眉。”他说。
徐楚宁坐在飘窗上,微微后仰,不耐烦地问,“为什么。”
“看着心情不好。”
“那我哭一个给你看总行了吧?”徐楚宁嗤笑一声,句句反讽。
“别哭。”郁风峣无视他的冷嘲热讽,大手用力抹了一把他的脸,“你哭着我心疼。”
“痛!”徐楚宁尖叫了一下,一把打开他的手。
“知道痛就乖一点。”郁风峣抱着他,将他抵在木质窗柩上深吻,咬着他的嘴唇,尝到血腥味,低低埋在他颈边,“算我求你,你就不能好好对我吗?”
“别把你说得像受害人一样。”徐楚宁面无表情地被他抱着,过了一会儿才挣扎开,“你要去哪?篝火是吧,赶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郁风峣冷着脸攥住他的手腕,想说些什么,一对上他的视线,又觉得无话可说。
还是把他放开。
晚上的城镇很热闹,徐楚宁猜测可能是少数民族部落的什么节日,到处都是小摊子,卖一些小玩意儿。
有一个摊子在卖弹珠,他就走过去看了两眼。
“喜欢这个?”郁风峣问。
一听见他的声音,徐楚宁眼里那点兴趣又熄灭了,又是爱答不理的样子,双手插兜,继续走路,目不斜视。
郁风峣被甩在后面,好一会儿,才走过来。
徐楚宁回头看了他一眼。
“帮你买了。”他说。
“什么?我不要。”徐楚宁拒绝。
“帮你寄出去。”郁风峣自说自话。
“什么啊?”徐楚宁心里特别烦,就不喜欢这人满嘴谜语,“寄哪去?”
“寄给你学长,他不是喜欢那个吗?”
徐楚宁睁大眼睛,一把拉住他,“你又要干嘛?”
“你出来旅行,给他带点礼物,很正常吧。”郁风峣云淡风轻。
徐楚宁扭头往回走,一把抢过包装盒,打开伸手进去翻,“你往里面装什么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又……”
什么都没有,只有弹珠。
花花绿绿的弹珠,做工精巧,徐楚宁一看就知道,学长肯定喜欢。
只有弹珠?
他不信。
徐楚宁又检查了一遍盒子,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你以为会有什么?”郁风峣反问他。
“有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徐楚宁吼他,没好气地把盒子塞回他怀里,“这东西我不要,学长也不要,你拿走。”
“我让人送回房间。”
“拿走!退掉!”
“嗯,已经送回去了。”
徐楚宁气得脑仁疼,自己说什么都不管用,反正他也不会听。
一脚把路边的小石子踢开,只听得见“咚”的一声,石头飞进了小池塘里。
“宁宁,看路。”
“别碰我!”徐楚宁一甩,往旁边退,脚下踩进一个灌木丛,接着直线下坠。
眼疾手快把他拉住,郁风峣也吓到,本能地拎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来。
“脚崴了吗。”他低头检查。
“……没。”
徐楚宁惊魂未定,回头看了一下,黑漆漆的路边,灌木丛和道路连在一起,遮住了高低落差,仔细看才看得见下面是空的。
郁风峣也心有余悸,把他拉到路中间,“这个地方我也摔过,几年前就这样了,一直没修我是没想到。”
“你摔下去了?”徐楚宁突然有些幸灾乐祸。
“让你失望了,我没摔下去,也被拉住了。”郁风峣瞥他一眼,“从这里摔下去,可是会死人的。”
“那不是正好?”
“我当年要是死了,你就不会遇见我了。”
“那不是正好?”
“宝贝,你一点都不擅长口是心非。”
徐楚宁呵了一声,也没再搭理。
瀑布口要走一段路,一路上都很安静,徐楚宁不喜欢这种寂静如死的环境,打开了手电筒。
郁风峣牵住他的手。
看他长腿迈着,健步如飞,很熟悉路的样子,徐楚宁知道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来。
“这什么地方?”徐楚宁第一次主动问话,“上山的时候路那么差,旅游也太不好了。”
“邀请制俱乐部,不对所有人开放。”郁风峣跟他解释,“上山的路也是体验的一部分。”
“受虐狂啊,体验这个。”徐楚宁很不能理解。
“总要做些不一样的事。这里的生活当地居民也过了几十年,枯燥乏味,但还是有人把这儿当旅游胜地。”
徐楚宁走了会儿神,听着夜色中的风声,觉得有些冷。
“别拉我,我自己能走。”徐楚宁默默挣脱他的手。
郁风峣借着月色看他,而后才转身先走了,“注意脚下。”
徐楚宁放慢脚步,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面前的男人头都不回,慢悠悠来了一句,“别企图跑到别的地方去,这山上有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