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开始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有几个孩子了,他们都在田里。
徐楚宁日日奔波,去镇上,回山上,到处跑,就是希望可以争取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想努力。
郁风峣看不过去,不让他出去了。
“你干什么?让开。”徐楚宁试图推开挡在门边的人。
“你这几天都在忙,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胡说八道。”徐楚宁赶时间,抓起单肩包就往外跑,又被拉回来。
“宁宁。”
“你烦不烦人?又想找架吵是不是?”徐楚宁吼了句。
男人沉默须臾,放开手,但手掌还是压在门上,“我倒情愿你跟我吵架。”
徐楚宁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嘴唇动了一下,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不是这么个急法。”郁风峣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我会帮你想办法,但也需要时间……”
“我能等,有些人等不了。”徐楚宁低着头,轻轻甩开他的手,“你以为这里多梦幻,谁都有学上,读几年书就能顺利升学,什么扶持什么资助,都落不到实处。”
“他们都是大孩子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徐楚宁眼睛红了,声音却越来越轻,“在外面,长大是一件好事,但在这里不是啊。”
“有些孩子马上就要被家里送去结婚生小孩,有些小孩马上就要被送去进厂打工卖苦力,我等得起,他们等不起啊。”
徐楚宁突然泄气了一样,坐在板凳上,眼神低迷,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我知道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但至少,是个机会,让他们继续读书啊……要试一试吧……校长她已经在千方百计地跟财务谈,就是希望他们能高抬贵手,从自己的油水里漏出一点来,老校长那么大年纪都没说什么,我……”
郁风峣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我知道了。钱的事情我帮你想办法,但能不能落实,你们自己去跟镇里乡里的公务人员谈。”
徐楚宁下意识想拒绝。
“你不用管别的,这笔钱也不多,还是以我姐姐公司的名义捐给这边的,但这边的人你也清楚,会不会规矩办事谁也说不准,看你们的本事了。”
徐楚宁还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钱校长会去找财务……”
“我帮你们省了一个流程还不好吗?”郁风峣打断他,沉默了一下,才说,“你就当是我想为你做点什么,行不行。”
徐楚宁不说话,在想事,手机亮了,是校长给他打电话,他立刻接起来,松开男人的手要下楼。
“晚上按时回来吃饭。”郁风峣说。
徐楚宁很着急,“我有事。校长,校长找我……”
“晚上按时回来,否则不用出去了。”男人态度很坚决,直接把门按住不让走。
徐楚宁没办法,心浮气躁的,性子也燥了,只好说了句,“行,答应你,快松手。”
郁风峣这才帮他把门打开,“别骗我。”
徐楚宁没搭理他,匆匆往楼下跑。
这一去又是一下午,过了晌午,天就凉嗖嗖的,起了风,郁风峣看着阳台铁丝上摇摇晃晃的衣服,觉得要被吹下来了,就换了个地方晾。
洗衣机又在吱呀乱叫,郁风峣不耐烦,踢了一脚,才不响了。
喵喵最近也叛逆得很,一天不出去遛两次就抓门,门上都是它的爪印子,还拆家,郁风峣有几次没关着它,它差点把被子都撕了。
本来是差点。
但郁风峣看见它撕的是自己的被子,就没拦,悠闲坐旁边看它撕。
正好。
只是晚上宁宁看着一地的绒子,脸都黑了。
“喵喵把我的被子撕了,我跟你盖一床吧。”他顺理成章地说。
徐楚宁不愿意,郁风峣纠缠不休,走过去抱他,说他好冷,说他什么都不会做,要宁宁不信可以直接拿刀捅他。
徐楚宁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但确实被吵烦了。
两床被子就只剩下一床了。
纪缥缈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过去拿琴。
打电话的时候,纪缥缈一直在骂,问他死哪去了,都联系不上,打电话信号也不好。
郁风峣突然觉得,这人也有点吵了。可能也是在这里过习惯了,觉得安静才是寻常。
“琴我拿不到,下山太远了,你先帮我寄存在镇上。”
纪缥缈一下子跳脚了,“你疯了是吧?几百万的小提琴我给你存镇上?你要不要我把脑袋给你寄过去?”
“什么几百万。”
“……你不是要我把你从伦敦拍卖场拿的那把阿玛蒂给你送去吗?”
郁风峣沉思片刻,“不是那把,是国内一个制琴师的。”
“啊?那把啊。”纪缥缈嚷嚷着,“那琴你要干嘛?我还以为你随便买来哄家里侄子玩的。”
“我没有侄子。”
“那就是外甥女。”
“也没有。”
“你表姐堂弟的第二个女儿!”纪缥缈猜起劲了。
“闭嘴吧。”
“你真没意思,一把破琴除了玩还能干嘛,真打算拉啊?”
“送过来就好。”郁风峣不欲多言。
纪缥缈嘟囔了几句,而后才恍然大悟,“啊,你要送给宁宁!你又把他琴弄坏了?”
“没有。”
“不信,你肯定有。你个混蛋,就是想看他哭对不对?他哭的时候拍视频给我看……”
郁风峣把电话挂了。
夜幕降临,人还没有回来。
徐楚宁把校长送回去,正摸黑回来,手机就响了,摸索着抓出来接起,“喂?”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幽幽的,带着埋怨,“宁宁,你骗我。”
徐楚宁脑子要炸了,“我没骗你!”
“宁宁,你答应我的。”
“在门口了,闭嘴。”徐楚宁对着话筒大喊。
电话那头默了一会儿,又问,“来接你?”
“不用。”
“事情顺利吗?”
“不顺利,但差不多了。”
“好,等你回来。”
徐楚宁收起手机,双手插兜,被夜风吹得打了寒颤,一扭头,就可以看见山林子里的房屋,星星点点的亮着灯火,隔得很远,萧瑟又显得茫然。
他站定了,望着漆黑夜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身寒气回了家,郁风峣帮他把温在食堂的饭菜拿回来了。
“谢谢。”徐楚宁今天心情好,也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
郁风峣挑眉,“看样子有结果了?”
徐楚宁笑了一下,眼里全是庆幸,“我们过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县里的委员会来这边视察洪水后重建工作,听说了我们学校的事,也很重视,就说要直接接手。”
“恭喜。”郁风峣微微勾唇。
“喵喵呢。”徐楚宁在地上寻找。
“它睡了。”
“噢,那我小声点。”徐楚宁脸上掩不住笑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这个好吃。”
他今天话都多了不少,说话间都带着笑模样,郁风峣没接他的茬,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随口问了句,“你打算一直在这边待着吗?”
徐楚宁夹着四季豆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恢复正常,咬下筷子上的食物,含糊道,“怎么。”
“没怎么。”
徐楚宁放下碗筷,瞥过去一眼,“你腿伤好了没。”
“差不多。”
“那你打算一直在这边待着吗?”徐楚宁反问。
“嗯。”
徐楚宁站起来,收了桌子,低声说,“我现在只想把面前的事情都处理好,不让老校长继续担心。”
“那你就去做。”
徐楚宁站在桌边,垂眸望着地面,许久,才终于开口说了句,“谢谢你,菜很好吃。”抬眼,正眼看他,“你手艺不错。”
“啊,那个啊,我买的。”郁风峣说。
“嗯?”
“没手艺,都是买的。”
“都是吗?都是买的?”
“嗯。”
“以前那些呢?”
“也是。”
“……哦。”
郁风峣见他表情变化,心里觉得有趣,“我也可以做,你想吃的话。”
“……不用。”
·
钱拿到了,路子打通了,郁风峣联系的冻货供应商也很快接洽好。
徐楚宁跟方栖家家户户地走,敲门,跟他们说学校提供三餐,很有营养,荤素搭配,只要学生每天在学校待至少半天以上。
好说歹说,嘴皮子磨烂了,才劝回大半的学生,徐楚宁跟方栖一天走了好几座山,索性坐在路边喝水。
方栖起不来了,腿疼,徐楚宁眼见着天要黑了,得赶快下山去,跟校长汇报情况。
“真的很累吗?能不能站起来?我背你吧。”徐楚宁扶着他,在他面前蹲下。
方栖目瞪口呆,一边锤着自己的腿,一边瞪大眼睛望着徐楚宁,“你是铁打的啊?”
徐楚宁浑然不觉,“什么?”
“你不累吗?”
“我还好。”
“我两条腿都要废了哥哥,你让我歇会儿成吗。”方栖怨声载道,他真没想到徐楚宁跟机器人一样,怎么跑这么多路都不累。
“我还是想先把事情办了再休息。”徐楚宁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走到他面前,“你要是实在是腿疼,我背你吧。下面路好走不少,没事的。”
方栖怀疑地走近,突然叫了声,“我靠,大哥,你在流血啊!”
徐楚宁没反应过来,“什么?”
方栖连忙跑过去,蹲下,扯着他的裤腿,“我靠啊,你这里全擦破了,你一点没感觉吗?”
徐楚宁低头看,右腿果然有伤,可能是摔到的,也可能是勾破了的,裤子也被磨破成丝丝拉拉的线,格外滑稽,他自己都笑出了声。
“还笑。”方栖白眼连天,掏出消毒湿巾,“站稳别动,我给你擦一下
……你也真是能忍啊,这么大片擦伤你也没感觉吗?
你疼不疼?疼你说话啊,别当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