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楚宁还是很想回到乐团,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场演出似乎比他想象的后劲还要大,看着一个个乐手,在舞台上各司其职,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段短暂却美好的经历。
身边有很话痨很可爱的中提琴手,有很爱喝啤酒的长号手,还有每次总是进错节拍的打击乐手,他遇到过很严厉的暴躁指挥,也遇到过总是笑着说话,但总是让他们一遍遍练习的腹黑指挥。
那些人一个个都是鲜活的,在他人生里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
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他哪里能忘呢。
徐楚宁站在走廊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本子,突然,本子被抽走了。
“没有要到老师的签名吗?”
身后,是刚刚才献上一场漂亮演出的小提琴独奏。
他拿着空白的本子,垂眸看着,微微笑了一下,“也是呢,老师平时很匆忙的,也不是太习惯给粉丝签名这种事,年纪大了,不适应。”
“噢……我不知道,抱歉。”徐楚宁苦笑。
“没事,我有一张,送你好了。”独奏很好说话,从包里拿出一个便签,上面果然有一个指挥家的签名,完完整整撕下来递给他。
“啊,谢谢。”徐楚宁受宠若惊,双手接下。
独奏摇了摇他的本子,开玩笑道:“要不要我的签名?”
徐楚宁有些不知所措,连忙点头:“好啊,请签。”
“你叫什么名字?”独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拿出笔,咬着笔盖,还打算给他写个to签。
“徐楚宁。”他回答,还细致地每个字拆开:“清楚的楚,安宁的宁。”
“宁宁……祝你前程似锦。”独奏慢慢念着,签下一行字,而后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徐楚宁看不太清他签的是什么,只看的出是两个字,不得不说,这个人的字,实在是不好辨认。
但他这么热情,徐楚宁也非常感谢了,仍然双手接下他的签名,很真诚地赞扬,“你今天的表演太好了,我看得很认真。”
“注意到了,”独奏有点坏坏地抬眉,露出狡黠的笑容:“要不是知道你一直盯着我看,我也不会贸然来给你签名了。”
徐楚宁愣在原地,对他这种调侃的话语不知道如何反应。
倒是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男人先有了反应,声音很沉,“宁宁,该回家了。”
徐楚宁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抬起头,恰巧看见他眼中的阴冷,眼皮微微敛着,视线落在面前这个陌生男人身上。
徐楚宁太清楚他的这个表情了,顿时冷汗都出来了,下意识按住他的手。
“抱歉啊,我们要上山,晚了的话就有点麻烦了。”徐楚宁对着独奏解释,一脸的歉意。
“没事。”独奏善解人意地笑笑。
徐楚宁对这种温和有礼貌的人很有好感,但总觉得面前这人冷冷的,虽然是笑着,但是眼神却很疏离,好像……带着面具一样?
他说不清楚,但他很清楚身边自己按着的这人是什么性子,再在这里调情几句,真要炸了。
就赶紧拉着这个定时炸弹往外面走。
“你还说你不喜欢他。”郁风峣皱着眉,强硬地拉住他的手,闷着声音,压着不满:“你答应过我,不会喜欢别人。”
“我没答应这回事。”徐楚宁头痛不已。
“意思是你确实喜欢他?”郁风峣抓住他的漏洞,步步追问。
“……”徐楚宁总觉得自己在哄小孩,“没有。”
“你刚刚演出确实一直看他。”男人声音有些低落,还真的开始想这回事。
徐楚宁要疯了,“他在上面表演,我不看他看谁,看地板吗?!”
“但你盯着他看了很久,你那个眼神……”
“郁风峣。”徐楚宁吼了他一句。
男人才安分下来,不挨骂不知道闭嘴。
徐楚宁摇摇头,“我主要是因为,他拉琴的感觉跟邵学长太像了,才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郁风峣动了动嘴唇,然后闭嘴。
听他提起邵羽非,还是挺不爽的,但宁宁难得主动跟自己解释,他也就忍了,安安静静听着。
“邵学长的风格真的太独特了,怎么会呢,难道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吗?也不会啊,学校里的老师对邵学长也很,特别……”徐楚宁自言自语念叨着,还是觉得很新奇,把刚刚拍的照片发给邵羽非,顺便说了一下这个新奇的见闻。
宁宁打字也太久了,有这么多要说的吗,郁风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打字的手,过了一会儿,见他手指做了个上滑退出的动作,立马伸手过去把手机抢过来,塞进自己口袋里,然后扣住宁宁的手,牵住不放:“发完了吧,现在该陪我了吧。”
徐楚宁:?
“我今天陪了你,现在你要陪我,不要走神。”郁风峣说。
徐楚宁:……
高低现在也没事,就顺从他吧,再多刺激几次,没准真把他戳到痛处了,得不偿失。
徐楚宁被他半搂半推着往回走,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身后,男人提着小提琴盒出来,听见了两个人刚刚那番对话,脸色慢慢变得极差,笑意不再,只剩下冷漠和隐忍怒火。
“邵羽非……”一个字一个字挤出这个名字,光是提起就让男人胸口起伏:“拿我跟他比,徐楚宁,你怎么不去死。”
·
回到学校,已经天黑了,好在食堂有热的饭菜,是方栖特地嘱咐厨房给他们留的。
吃完饭,徐楚宁心情好了很多,今天的演出结束之后,他感觉一直压在心里的大石头好像轻松了很多。
“又在想那个男人?”
徐楚宁还没回头,就被抱住腰,把他抵在洗手台上,亲吻他的颈侧。
一件破事被翻来覆去地说,徐楚宁都无语了,解释过一千遍,这人就是不信。
“不说话,那你就是在想他。”
“我没有,我说了我没有!”徐楚宁反手给了他一耳光。
“你吼我,那你就是真的变心了。”
“我没有!”徐楚宁更大声地吼回去。
“你没有?”男人立刻抓住他的手,盯着他,“那你还爱我?”
徐楚宁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没岔过气去。
“宁宁,不要这样,不要喜欢别人。”郁风峣抱紧他,不由分说把他按在洗手台上。
露天的洗手台,非常没有安全感,徐楚宁脑中警铃大作,撕扯了一下:“别……”
推拒被无视,手腕直接被扯开。徐楚宁倒吸一口冷气,顺手抓起台面上的洗洁精瓶子,正打算砸过去,身上的桎梏一下子消失了。
颓丧地靠在他肩上,男人苦恼不已,略显烦躁地开口:“我本来就赢面不大,你别再给我找事了,行不行。”
徐楚宁愣了一下,笑了出来:“你还在怪我?”
郁风峣沉默须臾,“没。”
“也没人跟你比赛,不存在输赢,你别自以为是。”徐楚宁推了两下,没推开。
“有,宁宁,你在跟我较劲。”男人低声说。
“我没有。”
“你有。”郁风峣抬起头,不由分说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头与自己对视:“你为了躲我,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还说不是在跟我较劲。”
徐楚宁迎着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放开我。”
“我不要。弄疼你了吗,我可以轻点。”男人松了一下虎口,却不肯完全放开,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而后咬了咬牙,道:“你跟我较劲,没关系,我认输,你可以随意对待我,但你不能打别人的主意,不准把我换掉。”
“松手。”徐楚宁只重复这一句话。
“宁宁,你……”
“我说,放。”
“……好。”郁风峣十分不甘心地松开他的下颌,垂下的手慢慢攥紧,满脸都写着憋屈。
徐楚宁轻轻推开他半步,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风峣很焦躁,看不穿宁宁心思的感觉,让人难受,但他也不敢问。
“那把琴,能修好么?”徐楚宁突然缓缓开口,声音很低,不仔细听,还以为在自言自语。
“已经在修了,但因为年代久远,可能有些麻烦。”郁风峣拿不准他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了他。
徐楚宁沉默一会儿,才叹气,“我没有把琴看好,那么贵重的东西,弄坏了,是我不对。”
“是你的东西,要怎么处置是你的自由。”
“也还是挺可惜的。”徐楚宁说。
“可以再买。”郁风峣倒没什么所谓的,只要宁宁开心,什么琴都给他。
“阿缈帮我从伦敦拿回来了一把阿玛蒂,你喜欢的话,有时间也可以去看看。”郁风峣继续说,他看得出徐楚宁动心了,便进一步诱导。
“哪年的?”徐楚宁果然听见眼睛就亮了,带着期许。
“不知道,没认真听,应该是十七世纪中叶前后?不记得了。”
“多少钱?”
“也忘了,一百多万美元?”
徐楚宁抿了抿唇,纠结了一下,而后说:“我想看看,还没见过那么名贵的琴。”
“你可以拥有它。”郁风峣提议道。
“那倒是不用,我配不上那么好的琴。”
“别这么说,你……”
“你不懂,我没在妄自菲薄,我只是实话实说。”徐楚宁看穿他的心思,“一把好琴,在出色的演奏者手里才能发挥最大价值,不然你觉得为什么那些收藏家会把自己珍贵的藏品提供给演奏家使用?琴放着不用,或者给不懂的人用,就是浪费。”
他低下头,眼里有光在闪:“我看看就好了,欣赏一下,就够了,还是自己的琴最趁手。”
“那你要把它怎么处理?”郁风峣问。
“那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徐楚宁扭脸,“可不关我事。”
郁风峣注视着他逐渐鲜活的神态,问道:“你是不是还想回乐团工作。”
徐楚宁身躯微微后仰,喉结漂亮的弧线一上一下,头发落到额头上面,露出额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情况吧,我现在的水平,估计也够呛。”
“慢慢练,只怕你不想。”郁风峣偏头,盯着他的侧颜,“只要你想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徐楚宁嗤笑:“你又不懂,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
几天之后,徐楚宁收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那人自称是邵羽非的同事,问徐楚宁是否愿意来邵羽非所在的乐团工作。
徐楚宁当场就从椅子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望向阳台。
阳台上,男人正从洗衣机里拿起衣服,一件件地晾。
“啊?”徐楚宁战战兢兢,握住手机,“请问您、您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事?”
电话对面沉默了很久,才低哑声音道:“邵羽非他不能拉琴了,需要有个人替他,你是他推荐的首选。”
“什么意思?什么、什么叫拉不了琴了?”徐楚宁错愕地惊叫。
对面人沉默了一下,而后才沉声道:“邵羽非他……他手断了,暂时拉不了琴了。”
“两只手,暂时,都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