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楚宁一下子清醒过来,磕磕绊绊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抬头一看,半山腰上,自己家的院子正冒出黑烟。
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倏地通红,而后疯了一样往上跑。
“妈!妈妈!”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郁风峣心脏狠狠一震,耳膜像是要被撕裂一样疼,“宁宁……”
还没喊出来,就看见徐楚宁摔在地上,飞快又爬起来,沿着山路往上跑。
郁风峣连忙跟上去,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颤一颤的。
徐楚宁跑上去,一把推开院子门,院子里大火连天,烧红了眼。
“你们不想让我好过,那就都别想好过!”
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邪笑着,眼歪嘴斜,手上举着一把小提琴,往火里扔。
“不要!”徐女士泪眼朦胧,伸手去拦。
“滚开!臭婆娘!”刀疤男一下就把她甩开,手里的琴扔进火里,“哈哈哈!活该!”
徐楚宁愣住,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扑过去扶住母亲。
刀疤男一见了他,眼睛里浮起恨意,大步走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小杂种,你原来没死在外面啊?”
徐楚宁被抵在墙上,熟悉的恐惧感顿时席卷全身,双目失焦,大脑缺氧,差点一下被掐断气。
“跟他长得倒是挺像的,哈哈,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死那么早!”刀疤男疯言疯语,哈哈笑着,“我送你去跟你那没出息的爹团圆——”
话没说完,整个人哀嚎一声,下一刻就飞了出去。
徐楚宁顺着墙壁滑下来,落入一个怀抱中。
耳边警笛嗡鸣,接着是手铐的声音。
“不许动!趴下!”
徐楚宁还在发抖,反应过来,“妈,妈……”
“你妈没事。”郁风峣抱着他,摔在地上,花了点功夫才蹲下靠着墙。
怀里的人身子都是软的,意识不清,还在发抖。
“我的琴,我的……”徐楚宁无神的眸子四处看,突然看见院子中央的熊熊大火,顿时眼泪滚下来,“我的琴!”
眼看着他要挣脱自己扑过去,郁风峣瞳孔一颤,几乎是下意识把人抱住,“宁宁!”
徐楚宁爆发起来力气很大,没命似的往火里窜,郁风峣拉着他,被他带出去,两个人一起往前扑,摔在地上,滑了好几米。
手臂顿时传来刺痛,估计擦伤面积不小。
咬牙忍下,郁风峣用力收紧手臂,把他护在怀里,“宁宁,没事了,冷静一下。”
“我不要冷静!我的琴没有了……”徐楚宁大声哭着,整个人都狂乱崩溃了,“我的琴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警察控制住纵火的男人,转身朝他们走,“你们需要医护帮助吗?”
郁风峣抽手指了一下徐女士,“麻烦检查一下她,我们等会儿自己去医院做伤情鉴定。”
“晚些还需要你们配合做一下调查。”
“好的,没问题。辛苦了。”郁风峣冷静地颔首。
警察走后,郁风峣顺势把他抱起来,回了屋子里。
外面的火已经被扑灭了,还冒着余烟。
徐楚宁捂着脸大哭,声音嘶哑。
“没事的,琴没了就再买。”郁风峣紧紧抱着他,把他按在怀里,不让他去看那一堆灰尘。
徐楚宁却不善罢甘休,含着泪水,手脚并用的爬出去,正要伸手直接伸到火堆里。
男人猛然追出将他拦住,目带惊恐的看着他,连忙帮他拍去手上滚烫的烟尘,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又什么都没说,低头看着他的眼眸微微泛红。
徐楚宁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清醒过来,看着自己被烧得只剩下几根弦的小提琴,薄唇颤抖,痛苦的闭眼,话都说不利索,“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再买,我们再买。”男人捧起他的脸,低头凝视着他,抬手轻轻掩在他的眼眸上,“我们再去找相同的琴师做一把,做一把一模一样的,做一把更好的。”
“我不要更好的!”徐楚宁压着声音抽泣,不停的摇头,泪花从眼角甩出来,落到男人裸露的手臂上,竟烫得他一时失神。
“你什么都不懂,你只会说风凉话,你从来都是这样……”他轻飘飘的靠在怀里,似乎刚才的歇斯底里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软的像一团棉花,不会反抗,不会挣扎。
手臂抄在他的膝弯里,就能把他轻松抱起,可压在两臂之间的重量,却如同千钧。
郁风峣面色鲜见地凝重,眉目间都是沉重。
“你好好休息吧,晚些我们还要去警局做笔录。”郁风峣把他放在床上,去洗手间拿水冲了冲伤口。
没听见身后人的反应,郁风峣回过头,才发现徐楚宁有点不对劲。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定定的看着天花板,脸上干涸的泪痕,眸子里一丝光亮都没有。
见他这副麻木的样子,郁风峣愣了许久,竟然有些惶然,大步走过去,做到床边,摸了摸他的脸,轻唤,“宁宁?”
徐楚宁这会儿才醒过来,眼神努力聚焦,“……”
“你睡吧,我陪你。”郁风峣把被子盖到他身上。
徐楚宁机械的转了转眼珠子,视线落到他脸上,喉结滚动,声音很淡,“有安眠药吗,我想吃一点。”
郁风峣撑在床板上的手微微握紧,“没有。”
“你去帮我买。”
“我不会去帮你买。”郁风峣微微皱眉,握住他的手,“你安心休息,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你为什么不去帮我买药?你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这种事情都不帮我做!?骗子,骗子!”徐楚宁抓狂地撕扯着,指甲刮到男人的伤口上,疼的他倒吸口凉气。
“宁宁!”
下意识把他失控的手臂按住,大掌捏着他的双腕,握在一起拉到头顶,郁风峣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擦伤,又被他抓出更深的血肉,脸色微变。
徐楚宁闭上眼睛,整个胸口都在颤,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求求你了,去帮我买药吧,让我舒服点吧……”
郁风峣从床头柜抽了纸巾,压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擦去他手指上自己伤口里的血,低声解释道,“安眠药不能乱吃,是药三分毒,容易出事。”
“那就让我死啊!”徐楚宁大喊,眼泪和汗顺着鬓角流下,整个身躯冷冰冰的,“让我去死吧……我死了就好了……”
“不要胡说。”郁风峣抿唇,淡漠眼眸中浮起微不可见的绯红。
扯下领带,把他的手腕绑住,系在床头。
徐楚宁弹了一下,眼神虚晃,“不、不要……别这样对我……”
“安静。”男人却像是听不进他的畏惧,冷着脸,把他绑起来,再扯过被子紧紧把他裹住,“没事了,没事的,好好待在我身边。”
“别绑我!求求你!”徐楚宁高声尖叫。
下一刻,男人俯身堵住他的嘴唇,吞下他的所有惊呼尖叫。
血顺着深深的擦伤流到指尖,他抬起徐楚宁的下颌,血液抹在下巴上,又延伸至锁骨。
徐楚宁闻到血腥味,眼前发晕,扭过头,又被生硬地扳回来。
嘴唇被咬破,血腥味就流窜在两个人紧紧纠缠的舌叶,来不及吞咽的就顺着嘴角滴下。
荒诞。
淫靡。
徐楚宁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张着嘴任由他索取。
“你会没事的。”郁风峣手掌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眼神颤抖,偏执而疯狂,“宝贝,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去死的,你听明白了吗?”
徐楚宁小幅度摇着头,却又被更用力地掐住下巴。
“不准摇头!”
“不要……”
郁风峣手掌狠狠拖着他的脑袋,直到他再也没有余地摇头。
徐楚宁不再挣扎,看着他默默流泪。
见他妥协了,男人眼中的寒意才稍微褪去几分,垂眸,双手颤抖着松开他,怜爱又慌张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听明白了就好。”
·
徐楚宁有两个叔叔,他的父亲是家里老大,所以他父亲活着的时候,一手把两个弟弟拉扯大。
他父亲死了,还没完。
父亲死的那天,两个叔叔就找上门来,要求分遗产,还问徐女士,那块地打算怎么处理。
孤儿寡母的,无人帮扶,徐女士报了好几次警,却都因为没造成什么损失,让她回去等通知。
后来攒了点钱,徐女士就赶紧带着徐楚宁搬走了,搬到这儿来,开始新生活。
他们又来找过两次,大闹特闹,徐女士把小徐楚宁关在衣柜里,让他不要出来。
年幼的孩子躲在黑漆漆的柜子里,害怕得发抖,想要出去,却发现衣柜门被锁上了。
屋外的争吵辱骂不绝于耳,还有警笛声,徐楚宁死死捂着耳朵,咬着牙齿,吞下泪水。
后来是杨婶的老公,那个干了二十多年屠户的男人,光着膀子出来,挥舞着板凳,才把那两个混子赶走。
徐楚宁终日活在惶惶之中,后来他也懂得报恩,就对杨婶一家都特别好。
后来徐楚宁长大点,长高了,也结实了,就赤手空拳地跟他们打,总是落得一身伤,把警察招来,带走了两个闹事的叔叔。
徐女士就着那盏白炽灯,含着泪给他擦药。
“妈,你别哭,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徐楚宁笑着,握住母亲干枯的手,嘴角还有淤青和伤痕。
学校里的同学老师都问他,是不是家里人打他,让他勇敢点,不要忍着。
徐楚宁只是弯了弯眉眼,轻轻摇头,温声说:“我家里人很好。”
他家里人很好,只是,他家被无赖缠上了。
仅此而已。
上高中的时候,听说那两个叔叔犯了事,进去了,徐楚宁高兴得不行,当天就拿着攒了许久的钱,请妈妈进城吃饭。
徐女士见他高兴成这样,红了眼睛,不停地抹泪。
那时候,徐楚宁刚刚拿到慈善补助,不愁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了,也不用给妈妈添麻烦。
“妈,你看这是什么。”徐楚宁神神秘秘地把自己盖了章的申请书递给她,还给她讲,“你看,这儿是那个资助我的人的签名,她说会一直资助我到高中毕业,还有这儿,是她公司的介绍,企业家哦,开发翻译软件的,年轻有为……”
徐女士抹着泪,看着那薄薄一张纸,眼里是泪水,嘴角却是笑着的。
“你要对帮助你的人心怀感恩。”她说。
徐楚宁用力点头,“我知道。”
所以他顺利考上大学那个暑假,就开始疯狂做兼职,他努力学习,认真工作,几乎是透支健康去赚钱,然后把钱还给他资助他的企业家。
企业家说不用,她帮了很多人,她也不缺这点钱,只是想做些好事,仅此而已。
徐楚宁就把这些钱以这个企业家的名义捐给了山区儿童教育,他希望能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让更多人从泥潭中看到希望。
那时候他发自内心地以为,憧憬,向往,自己的人生正在步入正轨。
他记得很清楚。
那天是一个雨天,天气不好,他跟同学约好了下课去吃烤肉。
他说,“我接了个家教,要去兼职,今天最后一次了。”
室友说:“没关系嘛,我可以等你,正好也庆祝一下你工作完成!”
徐楚宁感激地笑了,“谢谢,那我这边的活儿干完,就去找你们。”
“嗯,好。”
他背上包,出门,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到了这个私家宅邸。
他按了门铃,进去,找到那家的小少爷,给他补课。
今天是给他补习的最后一天,补的内容是初中物理。
徐楚宁进门之前,还在计划,等会儿跟室友一起去吃烧烤,然后自己好好打算一下工作的事,是要去艺术机构呢,还是要进乐团呢……
他心怀期许,对自己未来的生活。
下雨了。
毛毛雨,如同薄纱帘帐一般垂下来,让整个园子都影影绰绰,犹抱琵琶半遮面。
徐楚宁欣赏着雨景,耳边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还有隔着雨幕传来的,男人的声音。
“小铭,又在玩是不是?”
听见声音,徐楚宁下意识回头,就看见蜿蜒的花园小道里走来的人。
他优雅大方,温柔体贴,注视自己的时候,眉目间带着温和笑意。
让徐楚宁一下子就沦陷其中。
那时,他还没有想到,自己所有的梦,注定顷刻破灭。
他逃不过命运的玩弄。
就像他永远躲不过无赖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