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缥缈打了急救电话,让接线员指导他,一点一点的平复徐楚宁的呼吸。
“吓死我了,我以为今天晚上要一下送走两个。”纪缥缈累的满头大汗。
救援队的车到医院的时候,救护车也刚好到了,远远的看不清单架上的人,只知道医生护士忙作一团,把男人往急救室送。
这种交通不便的小城镇医疗系统也不怎么发达,平时少见游客出现这种级别的意外,也是忙昏了头。
纪缥缈带着徐楚宁,先去了急诊科,说想先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徐楚宁平心而论,是有些抗拒的,但身边的人都在劝他。
“没事儿了,你朋友已经送到医院了,有医护人员会救他。”
“是啊,是啊,你不用太担心他,先顾好你自己再去看他也不迟……”
那些不知情的人的善意,在徐楚宁看来却是一种压力。
纪缥缈是心知肚明这些事情的,挑了一下眉,并没有多说话,观察着徐楚宁的脸色,揣摩着他的态度。
徐楚宁咬了咬牙,还是接受了让医生帮他检查一下的提议。
检查结束后,走廊上只剩下纪缥缈一个人,手里捏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靠在墙上百无聊赖的等待着。
见他出来,纪缥缈点了一下头,说:“救援队的先回去了,镇子上还有不少的事情需要善后。”
徐楚宁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想着既然都来医院了,那就去看看妹妹吧。
“你不去看阿峣吗?”纪缥缈跟上他,把烟放进了兜里。
徐楚宁抬手揉了一下眉心,一句话也没说,电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只好爬楼梯。
楼层又有些高,他默不作声的往上走,纪缥缈就一直跟着。
刚刚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你走慢一点,等等我,好不好……”纪缥缈亦步亦趋地跟着。
徐楚宁有一些烦了,“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现在不该去看他吗?”纪缥缈倒是一脸的坦然,非常理直气壮,“就是他让我跟着你的啊。”
徐楚宁皱眉,“什么?”
一瞬间,一个非常让人心寒的念头涌入脑海:郁风峣为什么会提前让纪缥缈跟着自己,难道他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这一切又是他的另一个计谋?
“那倒没有,他没有亲口跟我说,”纪缥缈耸了耸肩,双手插在兜里,一副轻佻玩世不恭的样子,却十分笃定,“但我觉得他心里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徐楚宁正站在比他高几级的台阶上,此刻低头看着他,转身往上走了几步,而后才沉闷的开口,“你们都有病。”
“哈哈,或许吧。”纪缥缈并没有生气,而是几步跟上,又劝了一句,“看完妹妹,你去看看他行吗,万一救不过来,你见他最后一面也行。”
一听这话,徐楚宁心里就堵得慌,又伸手去摸手腕上的檀香珠,摸空了,才转而握住手腕,紧紧的握住。
纪缥缈看他脸色不好,非常识相的闭嘴,抬手轻轻抽了自己嘴一巴掌,“我忘了,这话不能说了。”
“怎么,你也开始看人脸色了。”徐楚宁双目无神,面无表情的爬楼梯。
“别人的脸色我当然不会看,但你是宁宁,道德绑架不能对你用。”纪缥缈话说的非常诚恳,“所以你如果实在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就随你开心吧,反正在悬崖上也见到了。”
说起这个,纪缥缈想起什么,突然随口问,“哎,他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怎么。”
“就是问问,我记得我爸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把衬衫扣好」,”纪缥缈想起父亲的遗言,还有些怀念,“小川的父亲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多听妈妈的话,放乖一点」,你的呢?阿峣最后跟你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他没说话。”徐楚宁有些不耐烦,敷衍的吼了他一句。
纪缥缈被吼的愣住了,有些呆愣的睁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柔软温顺,此刻却张牙舞爪的,像一只小豹子的人,还是有些不满,小声说,“你不要吼我,你吼我我真的很难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啊……你讨厌阿峣不要带着讨厌我嘛……”
“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出来有点可笑吗?”徐楚宁冷冷的看着他,眯了眯眼,讽刺的勾唇,“谁不知道你跟他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凭什么对一个外人这么好?你现在跟着我,我甚至有理由怀疑你是想套我的话,让我在警方面前承认,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纪缥缈愣了一下,垂眸,目光潋滟,“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纪缥缈抬起头,想了想,“比起你爱他,他可能更希望你无罪。”
一片沉默。
昏暗的小城医院,声控灯非常白暗,空荡荡的楼梯间,没人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灯就灭了。
“我本来就没罪。”徐楚宁一字一顿。
灯又亮了。
纪缥缈有些惊讶,但还是无奈笑着,“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是个善良的人,做不出把他踢下去的事。但这世界上比我,比阿峣坏的人多得是。”
徐楚宁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灯又灭了。
妹妹的病房在走廊深处,徐楚宁推开门走进去,就看见一脸焦灼的坐在病床边的高中生。
一听见门开的声音,立马站起来,看见是徐楚宁,眼睛里的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哥,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害了你……”
“说什么话呢。”
徐楚宁走过去一把将他抱住,高中生如同找到了依靠一般,靠在他肩上,咬着嘴唇大哭,又怕吵醒接受过治疗还在熟睡的妹妹,身躯颤抖着。
“奶奶知道这件事吗?”徐楚宁问。
高中生只是摇头,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医生说还好救的早,如果再窒息一会儿,可能就要对大脑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了……”
徐楚宁想着,心里也后怕,如果当时是等救援队去,那黄金的救援时间就这么被浪费了。
不过还好,还好最可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灾祸并没有降临。
灾祸……
那串檀香珠真的实实在在替他挡了灾。
坐在病房里陪高中生,期间警察还来了一次,直到晚上的医生来查房,徐楚宁才起身离开。
纪缥缈还没走,但是也没进病房,就站在外面等,一声不吭的。
“好了吗。”纪缥缈见他出来,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下意识说,“去看……要我送你回去吗?”又转了话题。
徐楚宁摇摇头,自顾自的往外走,纪缥缈很想拦他,但是又记得这段时间自己的好友是如何为这人折磨的茶饭不思,只能私底下泄愤,纪缥缈当时还狠狠的嘲笑他一通,笑他连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都害怕,得罪了就得罪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换一个。
纪缥缈从来都不缺情人,甚至还有不少人专门等着他谈恋爱的时候分手,他想无缝衔接,甚至都不用出轨,他从来都不理解,好友居然会在一个大学生身上撞死。
今天他看见徐楚宁那副表情,逐渐有些理解了。
纪缥缈也有点不敢惹徐楚宁了。
他也不太敢去道德绑架这么一个人,又脆弱,又莫名有一股韧劲儿,你也不知道再把他往绝路上逼一逼,他会一死了之,还是拿刀也把你捅死。
这种感觉挺刺激的,但纪缥缈终究还要为自己那个不知死活的好友考虑。
把徐楚宁逼急了,对郁风峣也没好处。
“我送你回去吧,不用搭理我,我就跟着你。”纪缥缈叹气。
还是等不来电梯,便顺着消防通道一路往下,走到一楼的时候,门口正好站着那个女人。
徐楚宁步伐顿了一下。
一看见她,纪缥缈就加快步伐绕到徐楚宁前面去,挡在他身前,示意他等一下,而后转头,“妹妹,有什么事儿吗?”
纪缥缈笑了一下,虚假有客套的跟女秘书寒暄。
秘书靠在门上,长腿交叠,抱着手臂,从下到上把徐楚宁打量个遍,就连纪缥缈说话的时候,她也不曾挪开视线,片刻,才轻轻笑了一下,对着纪缥缈抬了下颌,“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他的,郁董还没到,你可不能先走。”
徐楚宁不想再过多的卷入有关于郁风峣的任何事,微微攥拳,轻叹着说,“那些遗嘱之类的东西我都不想管,我也不想拿他的一点,你们想要什么就都拿去吧,我无所谓。”
“财产你当然不能拿,这没什么好质疑的,也不需要你主动让出来什么,因为根本就不会给到你手上。”秘书轻描淡写的扫了徐楚宁一眼,声音非常明媚动听,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喙的强硬,“但责任你不能不负。”
徐楚宁愣了一下,“什么责任?”
“法律责任。”
“什么……”
秘书挡住他们的去路,微微笑了一下,“在你跟郁董的弟弟交往期间,发生过三次意外,三次,徐先生,您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未免太巧合了一些,很难说这不是有意为之。”
徐楚宁完全懵了,当即睁大眼睛,瞠目结舌,“如、如果我有问题,警察自然会……”
“你放心,我们会追究到底,也会联系警方。”秘书不动如山,运筹帷幄,眸深似海:“但现在你不能走。”
秘书要求他等在手术室门外,徐楚宁不愿意去。
“这么急着走吗?”秘书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着他,“心虚?”
徐楚宁缓缓停了步伐,站在消防通道边,背对着手术室,抬起手撑住消防门,平复糟乱的心绪。
约摸一个多小时之后,楼道里响起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
嗒,嗒,嗒……
徐楚宁微微呆了一下,抬起头,盯着黑漆漆的楼道,耳边,鞋跟踩在水泥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间里,尽显得格外诡异。
极为缓慢地,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女人。
个子高挑,穿着黑色风衣和长裙,走过来的时候,狭长的眸里带着笑,在肤浅的笑意下面是化不开的野心,玩味的盯着徐楚宁,像是可以一眼看穿他的所有。
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徐楚宁如同被电击了一样,下意识的想要躲闪那道专属于猎物的眼神。
那么熟悉的眼神,跟她的弟弟简直一模一样,甚至比起郁董,郁风峣眼神可以称得上纯良。
“抢救可以暂停吗。”
这是郁书岚走进来的第一句话。
她身上带着赶路的风尘仆仆的水汽,却似乎又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了下去。
她又看了徐楚宁一眼,而后移开视线,淡淡道:“还有些事情没有弄清楚,可以让医生等我们弄清楚了再救吗。”
纪缥缈见到她就笑了,“不行呢,抢救哪能随便暂停,但你可以等抢救失败。”
“那么失败概率多大?”郁书岚不说废话,“他已经把遗嘱发给律师了,我没多少时间可以操作。”
纪缥缈眉眼低垂,讨好地看着她,努力劝阻,“老大,他是你弟弟,可以给他一点点小小小小的善意吗?”
郁书岚垂眸轻笑,足尖微微上挑,高跟鞋的鞋跟儿碾死一只路过的蚂蚁。
她抱着手臂,思忖着,“可是我很生气啊,我气了十年了。”
纪缥缈脸色变了,有点心虚。
他知道郁书岚在说什么。他知道那件事。
郁书岚缓缓回头,盯着亮起红灯的抢救室,“我入狱那几年,他有给我善意吗?他趁机挖空了我打拼下来的人脉,重创我的公司,我早就说过,这口气我不可能咽下。”
郁书岚看了徐楚宁一眼,上下打量他,眼神深邃又戏谑,嘴上却是对着纪缥缈说话,“现在风水轮流转了,我能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回报,我为什么不呢?”
纪缥缈心都凉了,他就知道郁董不会那么善良,但没有想到能狠心成这样。
“他已经知道错了。”纪缥缈干巴巴地解释,“他以后不会再……”
“他以后当然不会。”郁书岚打断他,很不耐烦,“因为我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