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熬的米粥还余了小半锅,谢见君添了点水进去,又烙了几个菜饼子,调馅儿时拌了些荤油,都是长身体的年纪,总不好日日都吃的清淡。现下又有卖豆腐的进账在,明日他便去村里屠户那儿称些棒骨回来,白萝卜切块炖上个把钟头,三人一道儿开开荤腥。
加了荤油的菜饼子越嚼越香,内里的馅儿油光闪闪的,很是诱人。满崽双手捧着菜饼子,一口接一口,吃了大半个儿,小肚皮儿撑得溜圆,连云胡都忍不住多吃了半个,一碗稀粥给塞满了缝。
“云胡,最近这几日别独自出去了,村子外面不安分,想买什么同我说,我陪你一起去。”谢见君咽下嘴里的饼子,将筷子往碗沿儿一搭,抬眸同他说道。
一想起那壮汉的骇人模样,被他猛踹两脚的腹部隐隐作痛,云胡打了个激灵,忙不迭摇摇头,“没、没什么、要买、我不、我不出去”
“我同先生那边提过了,之后每日早些下课,我回来就背着竹篓去附近几个村子里走走。”,先前他白日里去许褚那儿上课,家里卖豆腐的事儿都是云胡在操心,他一直很是过意不去,原是早就计划好的,正好趁着现下这机会,谢见君就把这活儿给包揽了过来。
“那、那你的功课。”云胡急急巴巴地问起,谢见君读书的事儿他帮不上忙,便想着自己多干些活,分摊他的辛苦,可到最后,重担还是压在了他一人的肩膀上。
“不妨事,先生宅心仁厚,我同他一说便应了,左右整日看书有些倦了,正好做些旁的事儿,也算是给自己解解乏。”,谢见君拍拍他的手背,轻笑着宽慰他。
“不、不忙的时候,我就同、同你一起去、搭、搭把手。”云胡蹙着眉头磕磕绊绊道,走街串巷卖豆腐可不是什么轻快活儿。
“行、”,谢见君满口应下,他看的出来,倘若自己再拒绝云胡,这小少年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了。他想去,就随他去好了,反正有自己在,断不会在发生昨日那样的事情了。
商定好这事儿后,晌午一过,谢见君就从那一板豆腐上切下一半的分量,棉布包着放进背篓里,余下那一部分,留给云胡在村里叫卖叫卖,若是有的剩,晚些回来炖豆腐吃。
他背上竹篓,手里擎着摇铃,每走到一个村落,他一面摇着铃,一面扬声吆喝,“卖豆腐……卖豆腐……新鲜的豆腐……”,清脆的铃声回荡在整个村里。
要买豆腐的人家冲他招招手,院墙内探出半个身子,往豆腐上一比量,谢见君手起刀落,利利落落的,一块差不多分量的白玉豆腐便切好了,他拿油纸一包,顺着院墙给人家递过去,再接来几个铜板,这一笔买卖就成了。
赶上用黄豆子来换的,他稍一过称,斤数上差不多 ,也就收下了。
这一下午走了三个村子,吆喝得嗓子都快冒火了,背出来的豆腐都卖了个干净,谢见君仰头喝净水囊里最后的水,赶着太阳落山前,快步往家里走。
刚进村里,迎面碰上宋家婶子,喜得一脸褶子,凑近冲他乐道,“哎呦,见君,快些回家瞧瞧去,你家夫郎搁家里炖鱼呢,香得很哩。”
“是嘛,云胡的手艺一向都是极好的。”谢见君温温和和地笑道,从背篓里提出一小包豆渣,“婶娘,我这还余了些豆渣,您带回去,晚上给家里添个菜吧。”,头着先前满崽私下里同他说,云胡在村里卖豆腐,被人刁难,还是这宋家婶子眼一瞪,掐着腰,将那寻衅的人给骂走了呢,他心里一直记挂着这情分。
“你这孩子,净赚惦记着你婶娘我……”,宋家婶子假意一推脱,乐呵呵地就收下了,今个儿出来,她小孙子还念叨着想吃豆渣呢。
再看向谢见君时,她眸中的笑意更甚,越瞧这小子,越觉得顺眼极了。
俩人在村口闲聊了两句,谢见君才又往回走。
临近家门口,果真闻到了浓郁的鱼汤的香气,肚子立时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
“阿兄,你回来了!”,满崽正蹲坐在院子里的小矮凳上挑黄豆,余光中瞥见谢见君进门来,兴奋地起身,扑了过来。
谢见君一把将人接住,牵着他的小手往屋里走。
云胡从灶房里冒出头来,“福生、福生哥送了鱼、我连着、豆腐一起炖了。”,下午那会儿,福生过来买豆腐,顺道拎了两条小鱼给他。
他想着天冷,谢见君在外面忙活一下午,回来吃些热乎的,暖暖身子,便取了刀,怕溅起血腥气吓着满崽,还将他哄回屋子里去,刀柄敲在鱼的脑壳上,将其敲晕,打了鳞片又剖肚抠出内脏,拿清水过了好几遍,才下锅。
那抠出来的鱼内脏他也没舍得扔,拌在鸡食里,等着喂给院里的老母鸡,天一冷,母鸡们都不爱下蛋,也算是给它们补补身子。
见谢见君还背着竹篓,他上前要去接。
“我来吧,你这病将将有痊愈的趋势,别再累着了。”说着,谢见君将卸下来的竹篓丢进柴房里,撸起袖子进了灶房。
“鱼、鱼汤炖好了、小火、小火煨着呢。”,云胡忙说道,他不知谢见君什么时候回来,担心早早炖好了鱼汤,放到他回来就凉了,便一直在灶台上温着。他还蒸了一笼屉的杂面馍馍,够他们三人吃上个几天了。
谢见君进来见没了能干的活儿,就帮着云胡将饭菜碗筷都摆上了桌。
刚出锅的鱼汤奶白奶白的,鲜亮得很。谢见君有些饿了,等不及放凉,草草吹上两口,猛一吸溜,立时就被烫得“斯哈斯哈”倒吸了好几口凉气,缓过劲来,只觉得一股子清甜在嘴里晕开。
熬炖的鱼肉香润鲜美,豆腐滑嫩软弹,不须得嚼,入口轻轻一口就化了。
三人捧着小碗,头都不抬,直吃得额前冒起细汗,被冷风吹了一下午的身子骨渐渐暖和起来。
谢见君将杂面馍馍掰碎了浸在汤里,吸饱了汤汁的馍馍沉甸甸的,一口咬下去,汤汁从空隙间疯狂涌出,他忙“簌簌”吸溜两口。
满崽学的有模有样,他手小,一整块馍馍掰不利落,弄得满炕桌都是碎末,云胡就给他掰碎了,丢在碗里压一压,他拿着小汤勺,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填,吃得欲罢不能。
一锅鲜亮丰腴的鱼汤,末了,连汤底都搜刮得干净,连谢见君都吃的有些撑肚,夜里伏在炕桌上抄书练字时,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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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要余出时间去村外卖豆腐,天将蒙蒙亮,他就轻手轻脚地从炕上爬起来了,怕扰着熟睡的二人,他躲在灶房里,点灯诵读。磨豆腐时,也没得落下,嘴上念叨着要背诵的文章。
他开蒙晚,底子较旁人差些,又有三年的孝期在身,许褚便让他着重于背书,待能熟稔于心,才同他慢慢解惑,时不时还要抽查考校他一番。
这不今早过来,许褚翻阅着他近些日子的字帖,假作无意地开口询问道。
“你日日温习,可知这书中所写 ‘君子以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是为何意? ”
此句出自为《大学》,谢见君略一思忖,斟酌着回道,“回先生的话,学生以为,为人者,君子也,当是以忠诚信义以获之民心,若骄横奢侈,必当失之于民。”。
“然也。”许褚手捋着花白的胡须,对谢见君的注解颇为赞赏。“那这‘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何解?”
这考究的是《论语》的内容,谢见君不紧不慢地答道,“所谓君子,当不贪图眼下的享乐安宁,严求于思事敏锐且言行谨慎。”
“可。”许褚愈发满意,接连考校了几句,谢见君都对答如流,不见丝毫磕绊,显然已是比他先前预料的好之百倍,
“如今看来,这背书倒是已经难不倒你了。”
“谢先生抬举。”,谢见君拱手作揖,“学生有一事想求教于先生,学生研学有些时日了,不知如今功课的进度尚可?”
“不急,你脚下的路,须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稳妥了才行。莫要贪心,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可明白?”许褚拍拍他的肩膀,谆谆教导道。
“先生指点的是,学生知晓了。”谢见君微微躬身,语气从容自若,恭而不谦。许褚瞧了去,不禁心中暗忖,看来这福水村也要出一位正经的读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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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许褚家里出来,已是晌午,云胡一早带着满崽去山上挖冬笋,这会儿还未回来,灶房里有他蒸的菜团子,谢见君就着热水,凑合吃了点,像寻常那般,背上竹篓去附近几个村子卖豆腐。
晚些回来,吃过饭,他伏在炕桌上习字。
夜里寒凉,执笔的手冻得僵硬,他时不时停下笔,双手交叉合十,猛搓两下,将手指搓热乎了,才得以继续习字。
“我、我、”耳边乍然传来云胡的声音,谢见君抬眸,杳杳烛光下,他眼底晕开一片暖黄的光晕,唇角的浅笑更显柔和。
被这般温柔地注视着,云胡脸颊透上一缕羞意,他微微垂首,从布兜里掏出一小罐仔细保存的脂膏,小心翼翼地推到谢见君面前,“这、这是我今日从小贩那儿买的蛇油、抹在、抹在手上、不、不生冻疮的。”
他声音细弱温软,落在谢见君心里,似是羽毛轻扫而过,酥酥麻麻的,连心神都追着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