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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木风雨 3782 2024-07-19 10:30:44

一进腊月,日子过得飞快。

省吃俭用忙忙碌碌了一整年,手里也都攒下了点银钱,这临着年节,大伙儿置办起年货都敞亮了不少。

起早,天将将亮,谢见君就背着竹篓去村里孙屠户那儿排队买肉。

院子里,乌泱泱的村里人站得满当当的,各个都是一脸喜意,正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唠着家常,无外乎就是四周村里的那些个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儿,反正干站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这听一嘴,那说一句,待回了家,再跟自己婆母妯娌絮叨上两句。

“见君!这儿!这儿!”

他头着前脚刚迈进院子,来得早些的福生就冲他招招手。

“哎,来了!”,谢见君应下一声,将身后背着的竹篓褪下来,侧身穿过密密匝匝的人堆,快走到跟前时,才瞧见柳哥儿也在,他笑着冲柳哥儿点点头,二人浅浅打了声招呼。

“瞧瞧,孙叔这回拉来的年猪可真够壮实的。”福生嫌他步伐慢,一伸手将拽到跟前,接着冲被几个壮汉按倒在地上的年猪努努嘴。

谢见君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孙屠户一身结实的横肉,脚步扎得稳当,现下是冷风刺骨的腊月天,他还光着膀子,胸前单系着一油布围裙,手中的杀猪刀磨得锃亮,泛着凛凛的寒光,让人见了心生惧意,不敢轻易往跟前凑近。

只听着他大喝一声,杀猪刀高高扬起,一刀落下,年猪“嗷”得大叫起来,鲜红的血自脖颈汩汩流出,它拼命翻滚着身子挣扎,却被几个壮汉按得结实,不多时,就耷拉了脑袋,没了气息。

见猪不动弹了,三伢子带着俩人将灶房里烧得滚烫的开水抬过来,孙屠户熟练地给年猪烫皮刮毛。

众人也不避讳孙屠户身上的血腥气,一窝蜂都涌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肥实的年猪。

今个儿过来,他们可都是带了足足的银钱,赶着过年,家里再不富裕,也会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铜板,小割上一刀打打牙祭,沾沾荤腥,这样来年的日子才更有盼头。

等轮到了谢见君,孙屠户问他要来多少,他伸手一比量,孙屠户利落地下刀。

“哦呦,瞧见没,去年芸娘只买了点猪下水就走了,你看那谢家小子,一出手就要好几斤哩。”

“去年是什么光景?今年人家卖豆腐可赚了钱呢,那还能像之前那样抠抠搜搜?”

“赚了钱又如何?听说他要读书呢,读书多花钱!我看呐,就是年纪小,家里又没个主事儿的长辈,不会过日子。”

“说起这个来,这都要过年了,可没见云胡哥儿回娘家看看。”

“回去作甚?那老牧家两口子当初怎么待那小哥儿,满村里谁不知道,三两银子就将人打发给谢家的傻子,回头带他家小儿子去镇上大吃了一顿,还置办了两身新衣裳咧。”

老牧家和谢家结亲的事儿,村里人都知道,如今听着他们鸡一嘴鸭一嘴说着自己家里的闲话,谢见君颇有些无奈,他收好三伢子递过来的猪肉和棒骨,转头冲着那群扎堆说闲话的婆子,莞尔道,“婶娘,我家的豆腐今年只卖到腊月二十三,您们要买豆腐可得早些来,过了二十三我们就歇了。”

“怎么这么早就歇了,集上都卖到腊月二十八呢。”几个婆子下意识接了谢见君的话茬。

“原是想要做到年下,只是心疼云胡日日辛苦,早些歇了年,也好叫他这主事儿的少操些心,多享两天福,毕竟,云胡嫁来我家,也不是来干苦力活儿的,婶娘,您说是嘛?”

说人闲话,还被人当场抓包,几个婆娘臊红了脸,偏偏谢见君也不恼,还同他们好声好气地说话,脸上始终挂着温温和和的笑意,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几人愈发难为情,小话也不说了,瓜子也不磕了,干巴巴地道了两声“是是是”,灰溜溜地提着竹篮子结伴走了。

“要我说,你就别理他们,村里碎嘴子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提着两吊肉的福生跟上前来,不满地蹙蹙眉。

“不妨事。”谢见君淡淡道,眸光撞上刚拐进院子里的云胡爹娘,他敛回视线,从他二人身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徒留着身后一连串诧异的目光和挂不住面子的二人。

————

谢见君走得无谓,全然不知自己此举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乃至于正月都出了,大伙儿闲聊时说起来,都还记得云胡爹娘那青白的脸色。

这些事儿,都是云胡后来听柳哥儿同他说起的,眼下,谢见君出门后,他正忙着搁家里扫尘。

墙角炕沿儿,房梁屋柱,凡是他能够得着的地方,都挨个拿着抹布擦了个遍儿,赶着天好,他在院子里支起竹竿,将被褥都晒了晒。

满崽和小山一人手上捏着一个云胡晒干的柿饼子,乖乖顺顺地坐在院子门前的石阶上,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带劲。

瞧见谢见君提着肉回来,满崽捏着吃了半截子的柿饼,从石阶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地扑过来,手里的柿饼子举得高高的,“阿兄,是甜的。”。

谢见君抬袖抹去他嘴边沾着的白岑岑的柿霜,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晒干的柿饼子红艳艳的,入口软糯甜润,好吃得很。

他轻笑着揉揉满崽柔软的额发,转头见小山站在后面,他提了提手中的肉,“小山,我同你阿兄说好了,让你中午在这吃了饭再回,晚些他会来接你。”。

在孙屠户那儿买肉的时候,他便同柳哥儿提过这事儿了,一直承着小山一家的情分,他总也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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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哥儿一开始说什么都不愿意,怕小山给家里添乱,架不住谢见君坚持,只好应下,说晚些去家里接小山。

小山本就喜欢和满崽在一起玩,这会儿听了谢见君的话,忙不迭开口道谢,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大人的话,还说得像模像样,什么劳烦谢家兄长了,此番是自己叨扰了,逗得谢见君直想笑。

哄着他俩上一边儿玩去,谢见君先将买来的猪肉和棒骨提溜去灶房,转身才进了卧房。

“云胡,我……”他掀开棉布帘子,话还没说完,就见云胡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怔怔的坐在炕沿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听见他的动静,还把手里的棉衣往身后藏。

他不由得紧了紧眉头,“天冷怎么不多穿些?大年下的,若是受了寒气,一整个年都要过得不爽利了。”。

好在火炉烧得旺盛,这屋子里并不算冷,但他还是嘱咐云胡快些把棉衣穿上,小心着凉。

云胡轻咬了下唇,低低地应了句“好”,才将棉衣从身后拿出来,慢腾腾地往身上套,动作极其小心,好似这棉衣是什么易碎之物似的。

寻常时候云胡穿得厚实,一层一层地套在身上臃肿得同球似的,谢见君只当他冷,便将屋里火炉烧得暖烘烘的,现下扫了一眼他身上的棉衣,才惊觉这棉衣竟是薄薄的一层贴着身,许是用的陈年棉花,闻着有淡淡的霉味,怕是穿着已经不暖和了。他心里默默地记下,只等着过几日得空去买些新棉花来,做上两身新棉衣。

————

晌午饭是汆的肉丸子汤,腊月天冷得不像话,村里人都爱喝些汤水暖暖身子。

谢见君将买来的肥瘦相间的猪肉撕去筋膜,剁成细密的肉糜,添着调料搅拌匀和。待锅中的水烧开,他拿勺子挖出一个个圆溜溜的肉丸子,下进滚热的水里。

云胡切了白萝卜丝,也一道儿倒进锅里煮熟。

临了出锅前,谢见君还点上两滴荤油,荤油一入锅,油滋滋的香气四溢,勾得满崽和小山眼睛都看直了,扒着灶房的窗户直咽口水。

待他端着肉丸子汤回卧房时,两小只已经乖巧地坐在炕桌旁,碗勺也都依着人头数安放好。

“来吃饭吧。”像往常一般,他将肉丸子汤依次分给面前几人的碗中。

乳白的汤里,一个个粉嫩的小肉丸似是游水的鸭子,一口咬下去,鲜嫩的肉汁在口中爆开。满崽被烫得直咧嘴,一个丸子分三口才咽下去。

小山原是有些拘谨,这会儿见满崽一口接一口吃得畅快,加之汤头鲜甜,肉丸子汆得结实,嚼起来“嘎吱嘎吱”作响,他闷着头喝得肚皮撑得溜圆。

待他二人面前的碗空了,谢见君又给他俩添了一勺,余光中瞥着云胡心不在焉地点着碗中的肉丸子,手里的饼子还剩了大半儿。

“不合胃口?”他凑近他身侧,温声问起。

云胡正出神,手指不自觉地磋磨着棉衣的衣角,冷不丁神思被打断,他茫茫然抬眸,反应过来,忙摇头否认,“不、不是……”

担心被谢见君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他垂下脑袋,大口大口吃着手里的饼子,单薄的棉衣沁着满后背都是凉意,衣角的破口处隐隐有白絮飘出。

谢见君瞧着他情绪不佳,但云胡向来是有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不想说的话,谁也问不出来,他没多问,只给云胡碗中又添了勺热汤。

想着晚些柳哥儿来接小山,托他闲时拽上云胡出去逛逛,年下四人都热闹得很。二人都是哥儿,兴许更能说得上话。

这刚吃完饭,柳哥儿就赶着来接小山回家,手上还拎了不少的冬菜,得知小山在这儿吃了肉,他这脸上颇有点难为情,这谁家有点肉,可都紧俏着吃,谢见君还这般大方,倒显得他拎来的冬菜寒酸了些。

幸而谢见君不见嫌弃之意,还笑着将他迎进门,趁着云胡在灶房里安放他带来的冬菜,悄悄然拜托他,这些时日若是有空,可常来家中做客,云胡平日里不太爱说话,但有他来,定是心里高兴的。

听谢见君这么说,柳哥儿心下会意,想来是怕云胡在家闷得慌,正巧年前腊月二十五还有个集,他带着小山离开时,拉着云胡在院门口唠家常,顺道叫着他二十五那日去赶集。这可是过年前最后一个集了,东西多不说,卖得也便宜,到时候,家里的年货都可在集市上一次买个利索,也省得东家跑,西家跑,四处折腾。

云胡犹豫着没点头,他眉头深锁,神色有些阴郁。

柳哥儿是个爽快性子,不容他拒绝,当下就定好了时辰,转头又同他说起别的来。

因着要避嫌,谢见君也不好相送他俩,远远瞧着二人站在院门口有说有笑,云胡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凝重,便宽下心来,带着满崽在屋里收拾炕上的衣物。

小满崽闲不住,蹦来蹦去,活脱脱像只上蹿下跳的瘦猴子,谢见君几番呵不住,担心他刚吃饱了饭,闹腾起来太激烈不好消化,便作势要逮他,二人你撵我跑,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

“不兴再闹了。”,谢见君一把将人搂到炕上,攥着他粉嫩的小脚心浅浅挠了两下,逗得满崽“咯咯咯”笑个不停,身下云胡不知何时脱下来的棉衣被揉搓成一团,扑簌簌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不对劲。

谢见君松开满崽,疑惑着将棉衣拿起来抖了抖,发黑发旧的陈年棉花裹着芦花洋洋洒洒地倾泻而出。

谢见君怔住,笑意僵在脸上。

“阿兄,是芦花呐,云胡的棉衣里为什么要填芦花?”,满崽捏起一朵黄白芦花,稚声稚气仰头看向谢见君。

谢见君脸色阴沉,一向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没了任何表情,落在云胡棉衣上的眸光浸着寒意。

这件棉衣是云胡从娘家带来的,打入冬以来,便一直穿在身上。

寒冬腊月下大雪,冷得人直跺脚,云胡就穿着这絮着芦花的薄棉衣,跟着他从早忙到晚。

他分明知道云胡是个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腼腆性子,有什么吃亏的事儿也只自己闷着头往下咽,可他偏偏没注意到,入冬近两个月了,小少年连一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就让他干生生地硬扛着挨冻。

“谢见君呐谢见君,你可当真是太马虎了。”他心里止不住地自责,天刚冷是,云胡就将他和满崽的棉衣都填满了厚厚的棉花,可唯独到了自己,就随意对待,这芦花,哪是能保暖的东西。

一时间,他这身上的夹袄热得烫手,只恨不得自己现下就脱下来,将那个小傻子老老实实裹起来,再重重地敲敲他的脑袋,问问他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可眼前乍一浮现云胡颤颤的小可怜模样,他这心里暗暗地揪成一团,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罢了。

他轻叹了口气,招来还不明什么情况的满崽,凑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嘱咐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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