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讲学士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时,季宴礼也懵了,反应过来瞧见谢见君正看着自己笑,他便明白,立时就冲着侍讲学士行了个礼,“大人,下官今日初入翰林院,还不晓得自己的位置在何处,还望您指点。”
“小季大人客气了,您请随我这边来!”学士侧身让开路,说着就要引他往窗边走。
季宴礼一时没挪步,继续道,“大人,下官还有一事,下官与挚友同入翰林,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将我二人安排在一处,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那学士这会儿才腾出视线,扭头看了眼身后的谢见君,而后薄唇轻启,“你也跟我来吧”,语气再度恢复了先前不疼不痒的平淡。
谢见君眉心微动,入座后,又见侍书、典籍之人接二连三地往季宴礼跟前凑,又是打招呼寒暄,又是端茶送文具,好不殷勤。
“咳咳……”宋学士缓缓踱步进门,见状轻咳了两声,“这是都忙完了?”
一群人登时作鸟兽散。
季宴礼的案桌前终于冷清了下来,他长吁一口气,转头将多出来的文具给谢见君都分了分。
得见谢见君作势拱了拱手,“沾师哥的光了。”
他满脸无奈,“你就惯会打趣我,方才你在这儿也听着了,这些人,要么是我爹的门生,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前来问候一二,要么是冲着我爹来的,想借我在中间给搭个桥,好攀附上季东林,哪里是因为我是探花,所以才高看我一眼?”
谢见君笑而不语,他与季宴礼虽同为师文宣的学生,但相比较自己这无权无势的寒门学子,季宴礼有他爹这礼部尚书的关系在,自然要更得这些人“青睐”。
后世在职场上混迹过几年,这样的事儿他早就习以为常,故而也不甚在意,只拍了拍季宴礼的肩膀,故作诚恳道,“师哥,小的以后可就跟着您混了。”
“嘿,你这人 ……”季宴礼气急败坏,正要说什么,冷不丁对上宋学士望过来的眸光,他迅速垂下脑袋,状似认真地翻看着面前的典籍规章。
谢见君也开始忙活着那侍讲学士扔给他的一堆文书,说是文书,不过就是些早年圣上言行的记录册子,他一边整理,顺道翻看着,想从中了解一些当朝局势,以及当今圣上的喜好,以便之后再揣测圣意时,也好对症下药。
忙忙碌碌,这一上午倏地就过去了。
午时在膳堂用过膳,翰林院官员都要等到未时过半,才会开始做事,他便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睡得正熟时还听着身侧季宴礼刻意压低的声音,大抵又是在应付那些官员。
下午照旧整理言稿,翰林院本就是个清闲地儿,平日里没什么事儿。
他也不过是托侍讲学士的“福”,才一直没停歇,季宴礼要轻松许多,被学士带着起草了两份诏书后,就一直坐在座位上喝茶,偶尔还搭两句闲话。
酉时,有内廷宦官前来报时,官员们陆陆续续地放班。
谢见君一向不是那爱加班之人,就也跟着起身,整理好面前的言稿。往门外走时,他瞧见宋学士还在垂眸盯着眼前案桌上摞得比山高的文书,执笔不住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宋学士是翰林院的一把手,一应政务最后都得交由他来处理,自然是要比他们底下这些小喽啰们要忙得很。
他和季宴礼一道儿过去,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宋学士眼皮子微抬,温声叮嘱了一句,“没什么事儿便都回去吧,明日不用上早朝,辰时过来即可。”
“是”,二人齐齐应声,同另几位学士大人拜别后,才离开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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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宫门口,季宴礼就被早已等在外的侍讲典籍们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地要拉他去喝酒,打得还是庆祝他第一日入职翰林院的由头,他推脱不过,便想要拉着谢见君一起。
可谁知那贴心的好师弟只是微笑着冲他挥挥手,转身就上了自家马车。
“你怎么跟着过来了?”,谢见君将将掀开门帘,便瞧着他心心念念了一整日的小夫郎,正坐在马车里。
“送你上朝没赶上,那自是要来接你下朝了。”云胡眉眼一弯,笑眯眯地冲他伸出手,将人拉上马车,“饿不饿?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来,先垫垫肚子?”
谢见君见他打开油纸包,内里的绿豆糕眼熟得很,像极了自己早上出门前,匆匆拿走的那两块,“这是子彧给满崽送来的那些?”
“最后一点了……”云胡抿嘴偷笑,“放心,我是经他同意才拿的,保准他不会闹……你快吃吧,我出来时,王婶子正在蒸菜包,还熬了米粥,等下回去就能吃上了。”,见谢见君掰下一小块,先行递到他嘴边,他连忙皱着眉头躲开,“不要,好甜!”。
单单只是闻着这股子甜腻劲儿,就已经有些犯恶心了,若是再吃下去,怕是马车还没行进到家门口,他便要吐出来了。
“你最近怎么回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谢见君看他脸色有些差,就将绿豆糕重新包起来,放到了离着二人较远的地方,还将车窗帘拉到一道细缝儿,让凉风穿堂而过。
“可能是天太热了吧,什么都不想吃,还总是想睡觉……”正说着,云胡打了个哈欠,眼眸中氤氲起雾蒙蒙的水汽,他伸出手,温温软软地撒娇道,“今个儿刻东西时,一时有些困顿,险些还划了手呢。”
谢见君立时就紧张起来,拿过他的手细细打量了一遍,除去从前干农活时留下的薄茧,倒是没见着有什么伤痕,这才宽下心来,“若是困了,便歇着去,左右不过是打发时间,非要赶在这一时半刻作甚?万一真的划伤手可如何是好?”
云胡撒娇不成,反得了一通念叨,他往自家夫君身侧一靠,急慌慌地岔开话题,“我我我我出来时,满崽跟着先生在屋里习大字呢”。
谢见君瞧出他的小心思,确认他真的没有划伤手,就顺着话茬接了下去“满崽习大字?我可头回见他这般主动呢,你确定不是看错了?”
“他今日回来时便闷闷不乐,说是字没写好,被夫子训斥了,先生心软,就说带着他一起习字,走前,俩人还在房里,我瞧着先生正教他如何执笔,小家伙学得可认真了。”
“本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谢见君应和着云胡的话,探手搂住他的腰,将人拉进怀里,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而后撩开门帘,“大河叔,咱们往桂林街去一趟。”
小夫郎挪了下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而后疑惑着问起,“不先回家吗?”
“不急”,谢见君将他的手团在掌心把玩着,“满崽前日下学回来,说想吃桂林街的猪肉脯,刚好离着不远,过去瞧瞧看能不能买到,总听他念叨,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云胡眼含笑意地回握住他,撇撇嘴状似揶揄道,“倘若之后你还说我宠着他,那我可要反驳你了哦!”
被自家小夫郎调侃还是头一遭,谢见君神色一怔,继而歪着脑袋低笑几声,“ 好好好,我保证不再说你了。”
云胡满意地点点头,“你今日第一天上朝如何?”
“一切都好。”谢见君下意识回道。
这话似是踩着了小夫郎的尾巴,云胡登时坐起身来,一脸严肃道,“你总是这样,问你什么,你都说安好,实则有什么事儿都自己瞒着受着,从不叫我知道!”
“不瞒你……”,谢见君将他的炸毛抚平,“你也知道,我今日刚入翰林,一整天下来,连人都没能认全呢,何来不是安好?”
云胡蹙着眉头自己盘算了盘算,觉得好像也是那么回事,才又缓缓地躺下,好半天,闷闷地挤出一句话,“那你有什么事情,可一定要告诉我哦!”
谢见君想起今日在翰林院那侍读学士的事儿,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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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日,辰时刚入翰林院。
侍读学士便过来布置差事儿,分给谢见君的,是将目前已有的典籍进行校勘修订,调整前后语序,添加易于理解和研习的注释。
这活儿虽是繁琐了些,但也是修撰应该做的差事儿,他一连忙活了好几日,查阅了无数文献,最终在学士规定的最后一天里,将其修正过的典籍,以及注解释义,一并都给递交了上去。
没过两天,陆伯言趁着午时在膳堂吃饭时,将他偷偷地拉到一旁。
“谢大人,有一件儿我觉得应当让你知道……”
谢见君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陆伯言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并非是什么好事儿,但他还是拱了拱手,“陆大人所言何意?”
陆伯言往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外人在场后,将声音放得极低,
“前些日子,侍读学士大人让你修撰典籍一事,其实是宋学士交于他的差事儿,他将你给的文稿,稍加润色调整了一番,署上自己的名字,昨日交给了宋学士,还得了宋学士好一通夸赞,说他文从字顺,笔酣墨饱,较之前精进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