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从尚书府离开时,谢见君特意邀请季宴礼明日去贡院前看榜。
季宴礼想起乡试放桂榜时,自己被谢见君好一顿坑,他倒是带着他家小夫郎逃之夭夭,留下自个儿应对那些个榜上捉婿的人家,当即摆手拒绝,“我不去看,若是中了贡士,自有那官府之人前来登门报喜,再不济,先生也会差秦师爷过来走一趟,我搁家中等着便是,毕竟,像我这般未婚配之人,容易被挚友坑骗。”。
谢见君笑得一脸无辜,“季师哥这是哪里的话?为师兄的身家大事分忧,这理应师弟该做的。”。
季宴礼一口气没提上来,拂袖而去。
第二日,满崽一早被季府的马车接去学院,连早饭都是季子彧带来的热乎包子,谢见君便闲下心思,拉着云胡在床上磨磨叽叽到辰时过半才起来。
小夫郎手忙脚乱地系衣裳扣子,只他系一个,做夫君的就出手解一个,闹了好一会儿,外衣还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你别、别闹、要放榜了!”。
怀中人气急败坏,谢见君双手举高作求饶状,“云胡莫要生气,为夫知道错了。”,说着,他当真细心地将他身前外衣上的扣子,挨个都系好。
等到二人出门,离着放榜,便只剩下一个时辰。
慢悠悠地踱步到贡院外,这会儿门前已经乌泱泱地聚满了前来等放榜的举子和家眷,谢见君不紧不慢地牵着云胡的手,转身进了贡院对面的茶楼,招来小二沏上一壶热茶,又端过来一碟子零嘴。
他将零嘴推到云胡跟前,又给他斟满茶,“不急,等会儿放榜了,咱们就下去。”
“你倒、倒是能沉得住气了、”,小夫郎摸起一块绿豆糕,填进嘴里,蓦然眼前一亮,“这个好吃!”。
“等会儿让小二再端一份来,吃不完咱们就带回去给满崽……”,谢见君抹去他嘴角的沫子,温柔地笑道。
“放榜了!放榜了!”,伴随着一声梆子响,茶楼忽而空了大半座位,他探身向外看去,告示栏里三层外三层,挤得连个飞虫都飞不进去。
云胡也从座位上起来,抻长了脖子,想看看府役贴在告示栏上的杏榜,奈何实在离得太远,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听着有书生大呼一声“中了!”,随即就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上前,架起人就跑。
尽管在放桂榜时,他已然见过榜下捉婿,但这会儿仍是被惊诧得目瞪口呆。
“此次会试统共才录取三百名,这些贡士都是要留在上京或者下放到外地做官的人,自是比举子要抢手多了,那些个高门大户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谢见君站在小夫郎身后,望着眼前这仅三年才会出现的奇观,缓缓道,“昨日宴礼说什么也不肯来看榜,怕是被乡试时榜下捉婿给吓怕了!”。
云胡被逗得咯咯笑,圆溜溜的眼眸中溢着璀璨的星光。
片刻,看完榜的举子们陆陆续续回茶楼里小憩,离他二人最近的一桌,坐下倆书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今年会试的名次。
“会元到这会儿还未露面,我还想偷摸一睹人家的风姿呢……”
“兴许是国子监的学生吧,听说好些监生都参加这次的春闱了……”
“但我来上京已有两个多月,可没打听到五品以上的大官有姓谢的……”
云胡乍一捏紧手中的茶盏,不由得瞪大了眼眸。
谢见君手指抵在唇边,冲他做默声状,示意小夫郎别说话,继续听。
“既然不是监生,哪里来这么大的架子,你瞧见没,楼下那些富绅豪商可都在蠢蠢欲动地等着呢……”
“人家是会元老爷,架子摆的大又如何?”
正听着,二楼茶馆又蹬蹬蹬跑上一人,直直地冲那两个书生过来,见面先抢过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哎,我可打听过了,这会元,乃是衢州府的解元,听说以前是个只会下地干农活的农家子,还是个傻子来……”。
三人齐齐大笑,那笑声听着尤其刺耳。
云胡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立时腾得站起身来,想要找他们理论两句,他夫君才不是傻子,他聪明着呢,他不光是衢州解元,还是案首,如今更是上京的会元了!
谢见君一把拉住小夫郎,将人拽到自己怀中,笑眯眯地打趣道,“我们云胡如今这么大的气性?”。
“不许、不许他们笑话你、”,云胡瘪瘪嘴,倒还生出了几分委屈。
“他们再怎么说,我都是会元,你且左耳进右耳出便是,莫与傻子论短长……”,谢见君温声温气地哄着还气着的云胡,招来小二又打包了一份绿豆糕。
茶桌上的三个书生还在揶揄会元的身世,殊不知他们口中想要一睹风采的会元老爷已经悄然打跟前离开,拉着自己乖软的小夫郎去街上买糖葫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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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买完甜津津的糖葫芦,头着前脚刚进门,后脚官府的人便敲锣打鼓地跟了进来。
向来安静的小宅前霎时热闹了起来,街坊邻里闻声,纷纷围在小宅子门口。
礼部官员携几名衙役们上前,恭贺谢见君此番春闱,摘得会元桂冠。
众人恍然大悟,原是以为这宅子里住着的恩爱小夫夫,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家,谁知家中主君居然是衢州来的解元老爷,现下还得称呼一声“会元老爷”了,如此不露锋芒之人,实在是令人敬佩。
谢见君从容自若地谢恩接赏,请前来送喜报的官员衙役们吃茶,一通喧闹后,屋中归于平静。
扣紧门扉,
他一把抱起云胡,兴冲冲地在院里一连转了好几个圈,直把小夫郎转得头晕眼花,才将他放下来。
季子彧和满崽二人并肩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干果子。
“你家阿兄平日里在家,都这么黏糊云胡吗?”,季子彧将干果剥去坚硬的外壳,递到满崽手里。
满崽攒够了一小撮,仰头闷进了嘴里,吃完又冲着季子彧摊开掌心,“我阿兄一向如此,别看他在外装得一本正经温文儒雅,回来便跟狗皮膏药似的,到处追着云胡,说要亲亲,要抱抱,夜里还要云胡哼歌哄他睡觉,也不嫌害羞”
季子彧咋舌,心里暗道原来夫夫恩爱竟是这般的让人艳羡。冷不丁想起自家爹娘,心中的光骤然又暗了下去,掩藏在衣袖下的拳头不由得攥紧,若他爹没有被上京的名利迷失了本心,大抵也能同他娘亲像谢见君和云胡一般恩爱吧。
——
门下二子都中了贡士,其中一人还是会元,师文宣一连几日满面红光,朝中大臣见了,纷纷打趣他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儿。
师文宣笑而不语,下朝后被追上来的季东林拦住。
“那小子如今拜入了你的门下,倒真是从你这儿学了本事!”。
“东林兄过奖了…”师文宣权当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说这话时,勾起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儿。
要知道,季宴礼隔三差五地就往他这府上跑,听秦师爷说,季东林主动想喊这好大儿带着季子彧回家里吃顿便饭,到现在连自个儿亲儿子府上的门还还没进去呢。
一想到这儿,他禁不住愈发得意,草草敷衍了季东林两句,便着急忙慌地回府上。
算起来,距离殿试还有一个月,可不敢把宝贵的时间耽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上,他还盼着这两个徒弟给赚个状元回来呢。
这余下的一个月,他日日将谢见君和季宴礼提溜到府中来讲学,还专门请了在宫中伺候的公公,特来教他二人学习殿试礼仪,
如何向圣上行礼,如何搭话,以及圣上考校学问时,如何应答才不会殿前失仪。
二人整日被师文宣耳提面命,脑袋里学问礼仪塞得满当当,一直到殿试前夕,才得以喘口气。
四月二十一,谢见君科举考试的最后一程,殿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