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手中的小石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立时起身,微微发亮的眼眸透着掩不住的雀跃,“你、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谢见君早已心花怒放,这会儿猛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笑着应道。
二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眸光相撞,满是欢愉。
“阿兄,我想你呀!”满崽一个猛扑上来,撞得谢见君踉跄两步,扶着墙才堪堪站稳身形。
“你是想我呢?还是想我给你带的好东西?”,谢见君半蹲下身子,莞尔逗他道。
满崽笑弯了眉眼,眸光往他身后背的包袱上瞄,阿兄走前说了,回来给他带好东西,他可是盼了十来天呢。
果不然见谢见君从包袱里掏出几个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满崽惊呼一声,兴奋地又蹦又跳,一溜烟儿又跑出了灶房,准是又去寻小山和大虎了。
满崽一跑,家里就只剩下谢见君同云胡俩人。
稍稍沉寂了片刻,谢见君将怀中一直捂着的点心拿出来,“云胡,这是我从县里买的,听同窗说好吃得很,你也尝尝。”,说着他打开油纸包,给云胡递了块枣泥饼子。
云胡双手在围裙上蹭了好些时候,才接过枣泥饼子,小咬了一口,外皮的酥皮酥酥脆脆的,一咬就掉,内里枣泥馅儿打得细腻,甜津津的。
“好吃!”,这县里做的糕点,就是比他们这儿花样多,味道也更好吃。云胡没忍住,一整个枣泥饼子下了肚。
“好了,快要吃晚饭呢,等会儿再吃,别占肚子。”谢见君将油纸包重新裹起来,之所以没当着满崽的面儿拿出来,也是因为快到饭点了,满崽贪嘴,一会儿准要吃不上饭,只待吃完了晚饭,再给他也不迟。
云胡点点头,咂摸咂摸嘴上沾的酥皮碎末,一脸的意犹未尽。“你去、去歇着吧、我做饭。”
“不急,还有样东西。”,谢见君掀开包袱底儿,拿出了一小罐仔细保存的香膏,“我见县里哥儿和姑娘们都用这个,问过掌柜才知道是个抹脸的香膏,春日干燥,你每日净面后可抹上点,滋润着呢。”
云胡哪里见过这个东西,当下就呆呆地张大了嘴,一时连上手去接都忘了。他早先听人说过,城里人都爱抹香膏,但可从未见过呢,没成想,自己如今也能用上城里人的东西。
“太、太贵重了!”,他讷讷开口道,城里人用的东西,那肯定都贵得很呢,之前他娘舅的大姐去城里买回来一根发簪,说是好了好几两银钱,这么一小罐脂膏还不知道谢见君要花多少钱。
“没事,你且用着,待用没了,我便再去给你买,左右我四月还要再出去考试呢。”,谢见君将香膏放在他手里,按了按他的掌心。
一听谢见君只在家待俩月便又要走,云胡雀跃的心情稍见低沉了一分,但还是扬起笑意,轻轻地道了声,“好”,他握着那一小罐香膏爱不释手,还未拆呢,便能闻着有沁人的香气,禁不住自叹起来,这城里人用的东西就是好呐。
“回屋歇着吧,晚饭我来做。”,谢见君将人推出了灶房,他既已经回来,家里的活儿就用不得云胡了。
云胡破天荒得没坚持,他心里被这小香膏挠得直痒痒,迫不及待地想拆开瞧瞧,故而只道了句,“我、我去搬炕桌。”,便直直往屋里去。
“到底还是个孩子性子”,谢见君目送他进屋,笑着低喃了一声。他生起火,将云胡年前腌好的腊肉割下来一小段,切成小肉块,拌着切碎的土豆丁,想着做一碗厚实的面片汤。
水滚开的功夫,他坐在小矮凳上,撅断干木柴往灶膛里续,打眼瞅见墙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些什么鬼画符,他定睛一瞧,居然是云胡写的“正”字,看这笔画,同自己此趟出行的时间恰恰能对上。
字虽写得不算工整,刻痕倒是极深,想必是用了力气的。
他轻抚上那刻痕,心里暗道,“快了,就快要到了…”
晚些,面片汤端上桌。
谢见君赶路回来,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唤了好些时候,他捧着碗,喝了一整碗面片汤,热烘烘的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只觉得浑身都跟着放松下来,他靠在斗柜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还是在家里吃饭更舒服呐。
临着入睡前,他擦洗了擦洗身上,那糕点是刚出锅做出来的,他一直捂在怀里带回来,胸前早已烫起一片绯意,方才擦洗时,丝丝拉拉,针扎似的泛着疼。
正要吹灭烛火歇下,云胡从一旁的斗柜里翻找出一小盒蛇油,刚才进堂屋里送水,便瞧着谢见君胸前一片通红,正紧皱着眉头小心擦洗,想必定然是极疼的,正好前些日子又从小贩买了盒蛇油,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谢见君褪去外衫,昏暗的烛火下,他胸前被烫之处一抹红晕,同此时云胡红扑扑的脸颊一般。
云胡羞的不行,明明偶时他也给谢见君擦过背,这会儿却是瞧都不敢瞧。
他别过脸去,羽睫低垂,心里砰砰砰乱跳个不停,偏偏又躲不开,他还得给谢见君掌灯。
谢见君忍着笑,挖了一指腹蛇油,仔细抹开,才觉得被烫的地方丝丝凉凉的,纾解了许多。
他一口气吹灭了烛灯,屋里乍然黑下来,云胡有些慌,握住烛灯的手打了晃。
“睡吧。”谢见君不偏不倚地从他手里接过灯台,下炕搁放在案桌上,回眸瞄见云胡摸索着躺下,被子一把蒙住脑袋,全身都躲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他无声地笑了下,挨着他躺下,只片刻功夫,云胡被闷得喘不动气,一把扯开被子时,身侧便只听着平稳的呼吸声了。
他试探着伸出手,扯了扯谢见君的衣角,见他已然睡熟,才放肆大胆地将他的衣角攥紧在手里,而后餍足地睡去,如今他身侧有人了,再不是前几日伸手一探,触手之处都是冰凉。
漆黑沉寂的夜幕中,谢见君缓缓睁开眼,他被云胡扯着衣角动弹不得,故而艰难地侧了侧身子,面对着睡着的小少年,伸手拂去垂在他脸颊下散落的发丝,他轻轻叹了一声,被这般十足十地依赖着,他有些不舍得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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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云胡先一步醒来,一睁眼就瞧着谢见君正面对着自己,毫无防备地酣睡着,他心跳冷不丁漏了一拍,回过神来才松开手,还贴心地整了整被自己揉搓成一团的衣角,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小秘密。
晓得谢见君昨日赶路辛苦,他起身时格外地轻手轻脚,生怕惊醒了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可谁知刚把干草投进牛棚的食槽里,谢见君就打着哈欠推开了屋门。
他今日得去趟许褚那里,将考试的情况告知给许褚,遂也没有贪睡,云胡起时,他便已经醒了,躺了片刻,只待神思清醒过来就起了。
吃过早饭,将今日要卖的豆腐磨好,他收拾起书箱,往南边小院走去。沿途碰上村里人,因着都知道他去县试了,便七嘴八舌地问起他考得如何?他一一回应,只说都答完了,尚不知能不能考过,别的没有多说什么。
许褚早已经穿戴好衣裳,等着谢见君上门。今早有娃娃来学堂上课,说是昨日在村口见着谢见君回来了,想必是要在家休整一下,今日定然会过来这边。
谢见君没让他等多久,将将过辰时一刻,他就到了。
“考得如何?题出得难不难?可有把握?”,许褚不等他叩门,一把拉开门栓,将人迎进门,便等不及问起考试。
“劳先生挂念,题出得不算难,学生自觉答得尚可,自第二场开始,就已经在文庙堂考试,余下几场,不曾出去过。”,这会儿见了许褚,谢见君才说了实话。
“好好好……”,许褚连说了三个好字,提坐堂号的事儿他没跟谢见君提过,只是觉得他统共没读几年书,能保住五场考试都在,便已然是烧高香了,却不成想,这学生给了他这么大的意外之喜。
惊喜之余,许褚也没忘了问问赵岭的学生。
“五场都在。”,谢见君如实回道。
“那便好……都在就好……”,许褚跟着松下心来,“快、快将你县试的题默于我看看……”
谢见君早知会是如此,当下就将书箱里的笔墨拿出来,伏在案桌上,板板正正地将考试的题目和自己的作答悉数都默了下来。
许褚心急火燎,几乎等不到墨汁晾干,便拿来借着光,细细打量起来。
片刻,他猛一拍案桌,吓了谢见君一激灵,还当是自己会错了题目,答错了题,却见许褚一脸喜意,“能中!此番定然能中!”。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许褚都这般说了,那大抵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他也没飘飘然,毕竟县试的成绩还未出,他这又是第一次考,难免变数太多。
“不错不错,你且歇息上两日再过来,也可。”,许褚满意地拍拍谢见君的肩膀,怎么瞧,都觉得自己这学生顺眼极了,再一看那纸上方正光洁的馆阁小字,脸上的喜意更胜,“这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乘着这兴头,四月将那府试一过,你便是个童生了。只这府试要比县试难上血多,你且不要沾沾自喜,自我怠惰。”
“先生教训的是,学生谨记在心,定然不负先生之期望,明日便可来叨扰先生。”,谢见君恭谦行礼,四月府试在即,不用许褚叮嘱,他也会上心。
许褚见他是个上进孩子,一向有分寸得很,便没有多说什么,只盼着县考的成绩快些下来,好让他也安安心思。
干等了半个月,某日谢见君同云胡从后山摘完野菜下来,县衙的捕快前来报信,说他考中了第五名。
盼了许久,他悬在半空中的心,稳稳落地。
村子里一下子炸了锅,相比较去年服徭役时,谢见君得了县令大人十两赏赐,如今他只第一次去县考就中了,还拿了第五名这事儿,更让大伙儿无法相信,甚至怀疑来报喜的捕快是谁找来逗人的,两年多前,他还是个人人厌弃的傻子呢?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有本事傍身的读书人呢。
一时之间,村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说人家老谢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个读书人,也有说歹竹难出好笋,没准只是碰巧罢了。
谢见君听了去,也一笑了之,全然没有当回事儿,只自顾自地温书,好准备即将到来的四月的府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