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管事儿哪还能顾得上齐掌柜?老太爷的寿宴,就如同一把悬在头顶上,随时会掉下来的利刃,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
别看谁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管事儿”,但真要主上吩咐下来的差事办不好,他一样得灰头土脸地走人。
“旺财,我让你送回府中的罐头,可办妥了?”往西市赶的路上,他挑起马车的珠帘,问道小厮。
“您且放心,已经安排好了,保不齐小公子现下都已经吃上了。”旺财笑得一脸谄媚,回话时愈发卑躬屈膝。
“嗯……”叶管事儿绷着脸应了一声,没再说旁的,然眼见着马车颠颠儿地穿过巷子口,拐进西市,那原本热热闹闹摆摊儿的地方,此时却空无一人,他登时一慌,心也跟着空了。
“旺财!旺财!”
“来了来了!叶管事儿,您有何吩咐?”旺财原有些困顿,整眯着眼靠着车架打盹儿,冷不丁听见动静,他连忙坐起身来,还因着路上颠簸,差点滚下车去。
“快去给我打听打听,那卖糖水罐头的一行人去哪儿!”
旺财跳下马车,直直地奔着街上的行人而去,须臾就带了消息,“叶管事儿,他们收摊了,听说明日还会在此地,继续卖罐头呢。”
叶管事儿闻之,松了口气,挑起的竹帘被放下,再开口时,声音已沉稳了许多,“走吧,先回府里。”
马车掉了个头,朝着城南孙府疾驰而去。
“哎呦,叶管事儿,可把您老人家给盼回来了! ”前脚刚进门,后脚小少爷的乳母便找了过来。
“琴娘,我正要去寻你呢,旺财送回来的甘食,可还合小少爷的口味?”叶管事儿试探着问道。
“合得很!合得很!”琴娘扬着手中的绣帕,乐得直点头,眼尾的褶子都跟着冒了出来。
“小少爷吃了一整碗呢,若不是夫人担心这东西寒凉,伤了肺腑,一准都拦不住,咱们二爷晌午同吴知县应酬完,方才回来也吃了一盏,说是清凉着呢,浑身酒劲都消退了几分,可比那解酒茶吃着管用多了……”
“这就好!”叶管事儿大喜,“连一向最挑嘴的二爷都如此认可,我瞧这东西保准错不了!”
“对了,管事儿,瞧我这记性,光跟您说这个,忘了正经事……夫人让我知会您一声,说是让问问这甘食出自哪家铺子,明日再着人多备下些。”乳母传话。
“还用等到明日?”叶管事儿捞起衣摆,转身大步跨过青石门坎儿,“我瞧着这伙人都像是生面孔,定然是从别地儿过来跑商的商户……旺财!去打听打听他们一行人住的是哪家客栈,让车夫套马,咱们这就去跑一趟,看来这老太爷寿宴上的甜品有着落了!”
刚进门就要走,旺财来不及喘口气,喝口水润润嗓子,就有又使唤着去找马夫了。
这边,
云胡在西市摆了一整日的摊子,从早起的无人问津,到晌午过后的门庭若市,这一朝一夕的巨变,可把他给忙坏了。
趁着王喜去楼下点菜的功夫,他闲来无事,便坐在桌前拨弄算盘。
今日零零散散加起来,总共卖掉了五十罐,因着头着刚开始定价就是十二文一罐,二文钱一碗,这些全算在一起,将将有六百文。
但说实在的,照着甘盈斋铺子单日的售卖数目可差远了,就这,他们还得去掉伙计们的吃喝住宿,去掉从客栈老板这儿借用桌椅餐盘的租金,实际到手的银钱,根本寥寥无几。
云胡不禁犯起了愁,他们折腾这一趟,大老远跑来白头县,想做的可不是零卖的营生。
“主夫,您歇下了吗?”门外冷不丁传来周时雁的低唤。
“还没呢……”云胡应声,起身拉开屋门。
“主夫,我方才出去跟客栈的小厮闲聊,听来一件事儿!”周时雁左右张望了两眼,见着没人,才进了卧房。
“何事?跟咱们有关吗?”云胡问。
“勉强算是跟咱们有关系吧……“周时雁斟酌道,“您还记得入城时,跟咱们又是要钱又是要东西的衙役吗?”
云胡脑袋里立时蹦出来几个模糊不清的面容,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我听小厮说,他们昨夜结伴去怡翠楼吃酒,喝得酩酊大醉之时,被人用麻袋套住脑袋,暴打了一顿呢!”周时雁眉梢微弯,言语间不难听出一丝丝的幸灾乐祸。
“被打了?”云胡诧异,“谁这么胆大,居然敢对衙役动手?”
“那几个衙役现在也想知道,是谁家的打手,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过,小厮说,他们挨家挨户查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没个进展呢,怕是找不到人了。”周时雁道,“谁让这些衙役欺人太甚,扒着咱们吸血也就罢了,连年过半百的老农都不放过,活该被打……”
“嘘!”云胡手指抵在唇边,及时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这可是在人家白头县的地盘上,一言一行都得谨慎,万一被人听了去,亦或是落下什么话柄,甘盈斋的营生可就到头了。
周时雁自知说错了话,双手紧捂着嘴,再不敢出声,都怪她一时高兴,失了分寸,可不能给铺子招惹来什么麻烦。
她不提,云胡反倒是惦记上了,虽说看那几个衙役蛮横无理的行事作风,必然是招怨许久,一朝遭人报复也能说得过去,但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就仿若,此事跟自己有关系似的。
“掌柜的……”王喜来叩门。
当是以为来唤自己下楼用饭,云胡将要回话,便听他继续道,“掌柜的,城南孙员外家的管事儿找您,说有要紧事,想同您商量呢。”
“孙员外?”云胡和周时雁二人视线短暂碰了一瞬,从对方的眼眸里皆看到了茫然。
他对这孙员外唯一的印象,就是今个儿有些嚣张的府内家丁,除此之外,旁人连面都没见着,更不知道,这管事儿突然找上门是要作何。
但人既然来了,岂有不见的道理?
“王喜,你引他去二楼找间包厢,先歇歇脚,我这就过去。”说着,等门口脚步声渐行渐远,云胡去里屋换了身干净衣裳,嘱咐同样累了一天的周时雁回屋里休息,不用在跟前伺候,而后才不紧不慢地推门下了楼。
————
谢见君早在晌午那会儿,就已经注意到员外府的马车,现下见它又停在客栈门口,便招来陆正明问了问,“这孙员外是什么人?”
“白头县本地人,中规中矩的商户,家里做布匹生意的,听说买卖做得极大,手底下的布庄遍布南北,前些年府上还考出个进士,后来从上京外放到地方上做了从四品的同知,就为这个,那吴知县都对他们家礼让三分,只是这家人行事低调,与吴知县只是明面上的交好,并无深交……”陆正明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一字一句地说于谢见君,末了,似是想起什么来,忙不迭地添补道,
“听说过两日是老太爷的八十大寿,今个儿孙老太爷家的二公子,在苍响阁宴请了吴知县,邀他到时候过门贺寿……”
“八十大寿呐……”谢见君低喃,“难不成是去找云胡的?”
“若是寻夫人,那可当真是极好的!”陆正明在一旁抱拳附和。
“谁知道呢。”谢见君笑了笑,推开面前的窗棂,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正正好能瞧见二楼临街包厢里影影绰绰的身形。
果真是去找云胡的……
“叶管事儿要见你们掌柜,叫一个没用的小哥儿出来应付算什么?知道我们是谁吗?!”
包厢中等了一刻钟才等来姗姗来迟的云胡,旺财乍见是个哥儿,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眼后,语气傲慢地撇撇嘴。
“这就是我们家小云掌柜!”王喜向来不喜这小厮,又听他如此轻看云胡,登时就垮下脸,说话也带上了不耐烦。
旺财借着孙员外的名声,出门在外颐指气使惯了,何时受过这等怠慢,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
“叶管事儿……”被王喜挡在身后的云胡蓦然出声,目光穿过旺财,看向了他身后之人,“您今日主动登门,难不成是想着同我们甘盈斋,论辩出个掌柜的身份?若是为这事而来……”
他顿了顿,敛回目光,朝着李盛源使了个眼色,“李先生,送客。”,说罢,转身就要出包厢门。
“小云掌柜留步……”叶管事儿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张开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府里人不懂事,得罪了您,还请见谅。”
云胡不为所动,不疼不痒的两句话,就想把他给打发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儿?谁说哥儿不能做掌柜,又是哪条律法规定哥儿做不得生意,他夫君尚且都没说个“不”字呢!
叶管事儿没成想一个小哥儿,居然气性这般大,晓得此行过来,是有事想求,他将旺财提溜到跟前来,厉声地呵斥道:“还不快给小云掌柜道歉!府里是怎么教的规矩?这个月的俸禄全扣,回头自己领罚去!”
旺财心有不甘,但又不敢得罪叶管事儿,只得恭恭敬敬地三鞠躬给云胡道歉。
如此,云胡脸色才将将见好,王喜见势拉开面前的椅子,扶他入座。
有了这点小插曲,叶管事儿也不好摆出假意寒暄的做派,索性开门见山地进入了正题,“小云掌柜,鄙人姓叶,是孙员外家的管事儿,今日贸然登门,是想跟您谈谈糖水罐头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