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了一场汹涌的雨。
离京小半年,路上又颠簸了两个月,谢见君被吵醒时,整个人混混沌沌地迷瞪着,摇摇脑袋还有些头疼。
身侧空无一人,云胡在他长此以往乐此不疲的折腾下,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哪怕闹到最后,整个人止不住地痉挛发抖,天一亮又精神抖擞地上班去了,徒留某位孤寡人家守着两个吵吵闹闹的孩子望天哀叹。
“谢瑭,你今日如何不去书院?”他掀开虚掩的窗户,朝窗外的小学生吆喝道。
大福显然还没从自家阿爹已经回家的事实中缓过神来,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两眼后,才满是不确定地回话,“阿爹,你睡迷糊了吧,今日是书院休沐日,夫子许我们在家歇息。”
“哦。”谢见君自讨了个没趣,一倒头又躺了回去。
不多时,“蹬蹬蹬”小短腿跑起来的动静由远而近,他翻了个身,张开手准备迎接小豆丁。
祈安扯开一道儿门缝,见阿爹笑得眉眼弯弯地瞧他,小嘴一瘪,便红着眼圈攀上了床榻,“阿爹,哥哥说我是个傻子。”
“谁叫你去踩水坑,把爹爹刚给你做的新鞋子给沾湿了,傻不愣登的。”大福紧跟着进门,朝小告状精做了个鬼脸。
“哥哥才傻!”祈安双手掐腰,嫩白的脸颊如同冬日里屯粮的仓鼠似的气鼓鼓,“你傻,你全家都傻!”,说完,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仿若自己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役中占了上风,眉梢都飞出一抹小得意。
大福对着谢见君耸了耸肩,那无奈的表情仿佛在说,“看见了吧,我说他傻,这话没错。”
谢见君被这俩活宝一唱一和地逗得笑出声,长臂一捞,将大福也捞上床榻,三人并排,板板正正地平躺着。
之所以平躺着,是俩孩子谁也不肯相让,一左一右攀着自家阿爹的两条胳臂,闹着要听故事,不仅如此,还不许阿爹朝任何一边稍微歪动身子,眼下就差拿把尺子搁在跟前,随时测量角度了。
谢见君原以为自己小半年不在家,回来怕是孩子们同他生分了,不亲近了,如今虽被“八爪章鱼”缠得动弹不得,但心里却是美滋滋。
管他的夺嫡,管他的党争,什么都比不上夫郎孩子热炕头,就是这炕头着实有点热,两个小火球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子两侧,没多会儿就闷了一身汗。
适逢明文来叩门,说该用午膳了,谢见君一手拎起一个,抱着去了膳堂。
昨日回来得晚些,只唤府里人去跟许褚报了声平安,今日来膳堂的路上正遇着,他便将孩子们交给侍奉的婆子后,上前扶着拄拐的许褚进屋落座。
“先生,学生昨日听云胡说您近日来胃口不佳,可是身子不爽利?”
“无碍无碍,不过天儿热,苦夏罢了。”许褚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你一路风尘仆仆地从西北赶回来,累坏了吧?老夫听说西北边境酷寒难耐,饭食同咱们这儿也大相径庭,这一趟得吃了不少苦吧?”
总有些人,他不关心你的青云路攀登到何处无人能及的地位,只在乎这一路走得累不累,辛不辛苦。
谢见君心里一暖,“劳先生挂念,西北虽萧瑟孤寂,但别有一番风味,学生收获良多,不虚此行。”话至此便足够了,那些数不清的彻夜难眠和无法言喻的提心吊胆是断断说不得的,许褚年事已高,担不了这份心。
“那就好。”许褚点点头,言语间透着浓浓的慈祥和关爱。他知道自己这位学生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在村里那会儿便是如此,如今见着人完完整整地站在面前,他这些日子的担忧终于都散了去。
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其乐融融,久别重逢后的团聚,给这间屋子带来了喜悦和欢愉。
“主君,公主府上来人了。”李盛源进来传话。
崇文帝膝下只有一位公主,不用提名讳,谢见君便知是嘉柔,他将挑去鱼刺的鱼肉喂给祈安,顺口问道公主殿下此时派人过来,所为何事。
“一准是常庭晚又寻我呢。”大福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搁放下筷子。
“小公子,这回不是世子,是常将军。”李盛源在旁解释道,“说是得了新鲜东西,请您过去瞧瞧呢。”
谢见君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抬眸正对上好大儿满是期待的星星眼,他咬了咬牙,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来,“去吧。”
见大福利落地跳下椅子要走,他又将人叫住,“待会儿见了公主殿下和常将军,可不兴直呼小世子的名讳。”
“可是常庭晚还唤我大福呢。”大福委委屈屈地勾着手指,“我都纠正他好几回了,我叫谢瑭,可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叫大福……”
谢见君笑,“那便随你二人去吧。”
前脚刚送大福和明文上了公主府的马车,午膳还没吃完,紧接着秦师爷又登门来请,说师文宣在家中设宴,为小谢大人接风洗尘。
算起来昨日他和七皇子在殿前闹得那一出,也该传到师文宣耳朵里了,今日召他过去,大抵是想仔细问问在西北的事情,谢见君心里门儿清,当下应了话,道自己换身衣服便去。
“阿爹刚回家就要走。”祈安瘪嘴,不高兴的情绪满上双颊,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儿下去。
许褚担心他缠着谢见君不让出门,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哄道:“爷爷一会儿带你去庭院中捉蛐蛐儿,如何?”
明明惦记着想玩,祈安却还矜持上了,像个小大人似的摊手,连语气也学着许褚一般故作老成,“没办法,那也只好这样了。”
“学人精。”谢见君轻点了下他的额头,温声嗔怪道。
虽是不疼,但祈安还是皱着眉头抚了两下,半刻又整个人扑在谢见君身上,吧唧两口啄了啄他的脸颊,“没事的,我还是喜欢阿爹,我最乖了,所以等阿爹忙完,请再来陪祈安一起玩吧。”
这回语气又换成了通情达理,大抵是跟云胡学的,但谢见君此时却没了想笑的心思,这心里头被忽而涌上来的愧疚搅得酸酸涩涩,他重重地颔首,伸出小拇指,作势同祈安拉钩。
伴随着小家伙叽里咕噜一通听不懂的咒语后,一大一小勾在一起的手指搁半空中晃了晃,祈安笑意斐然,好似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承诺,跟着许褚离开的脚步都蹦蹦跶跶,轻快不已。
小孩子可真容易满足呀……谢见君禁不住发出羡慕的感叹。
赶着扒了两口碗中还温热着的米汤,他回屋换了身玄青常服,便叫上乔嘉年出门。
闷在府上憋坏了的乔嘉年,一见着人便张手扑过来,“老大,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都说了我不会给你拖后腿,你北上竟还是不带我,这没有我在身边侍奉你,你多无聊呀!”
他像只花蝴蝶似的,围着谢见君身边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熟悉的聒噪声连绵袭来,谢见君久违地一阵头大,好脾气地安抚了两句,又保证下回外派出京一定带上他后,这才哄着乔嘉年快些赶车去尚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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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宴,便需得有人作陪,谢见君到时,已经有不少官员在正厅等候。
他大概扫了一眼,前来赴宴之人,都是师文宣的得意门生,季宴礼历来少不得出席,年初一那日,处处挤兑他的管大人居然也在场。
但这回碰面,管大人再无先前的轻慢神色,待他的态度可谓是如沐春风,好到都有些殷勤谄媚了。
“瞧瞧,还得是脸皮够厚才行。”落座后,季宴礼挨着谢见君,低声揶揄道。
其实不单单是这位管大人,连之前仅仅点头之交的官员,再见谢见君都笑呵呵地主动上前来寒暄,年长些便“贤侄、贤侄”地唤着,同龄人无论官阶都尊称他一声“小谢大人”,也算是应验了那句话,“当人得势时,周围的人都是好人。”
太子苦斗安王数年无果,谢见君出使一趟西北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眼下褫夺了亲王封号的三皇子被幽禁在府上,恐是这辈子再无翻身之日,也再无法给太子荣登皇位的这条路添堵。
谁替太子分忧,解决了这一大麻烦,谁就是大功臣,毋庸置疑。
众人已然默认,兹要是这位年轻的户部左丞大人安安稳稳地行事,不作妖,一朝太子顺利继位,记挂着这份情意,保他后半生荣华富贵应有尽有,无可厚非。
局势明朗,论谁还没点攀高枝儿的想法?谢见君也看出众人是有意结交,朝他递橄榄枝,他自然不会抚了师文宣假借接风洗尘之名,特地给他铺路的这份心意。
青年才俊,栋梁之材,庸中佼佼,拔群出萃……
活了两辈子没见识到的夸赞人的成语,今日像一顶顶高帽似的,“咣咣咣”砸在谢见君的脑袋上,砸得他晕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
其实是被灌的。
酒酣兴起之时,诸人簇拥着,这个敬完,那个举杯,谢见君手中的杯盏就没空过,被扶着出门上马车时,他还隐隐约约地听见柳云烟埋怨师文宣,说这做先生的人,身为长辈,也不晓得去拦着些,瞧把俩孩子给灌成什么样了,走路都不稳妥。
马车从尚书府出来已是傍晚时分,乔嘉年担心他家老大喝多了酒,脾胃不舒坦,一路都走得慢腾腾。
到家门口前,谢见君算着时辰,云胡也该从甘盈斋回来了,他没下车,隔着门帘道自己喝多了酒,走不了半步路。
乔嘉年是个机灵的,当即便意会地跳下马车,小跑着进府里寻人。
“不是去先生那儿赴宴吗?怎么还醉得走不动路了?”云胡神色焦急地跟着他往门外走。
“主夫,您还是快去瞧瞧吧!我来找您时,主君都开始说胡话了!”他表述地越是严重,云胡越是耐不住,脚下像穿了风火轮似的,走得快飞。
门外,马车安静地矗立着。
“也不停在避风口,这要是着凉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云胡蹙着眉抱怨道,前脚刚踩上马车,一只修长的手撩开竹帘,将他一把拽进了车里。
谢见君面色薄红一片,他歪着脑袋,朝小夫郎憨笑了两声,从身后抽出一枝新红海棠,“今日去先生府中,瞧着那一树海棠花开得尚好,便采来赠予你,想邀你一同欣赏。”
他一双醉眸水光潋滟,竟比手中的花枝更显几分俏艳。
云胡似是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染出些许的醉意,他怔怔地望着谢见君,直至这生得秀气雅致的面容一寸寸挨近,柔软温凉的唇瓣覆在唇上,他下意识垂眸,被扣住后颈带至怀中。
索求的亲吻从此刻开始,端得一身清润如玉的皮囊褪去,谢见君像是不知餍足的野兽,肆无忌惮地啃咬着自己的猎物。
看似平静的马车中,掩藏着激浪彭拜的波澜。
海棠花枝乱颤,落了满地的旖旎缤纷。猎物被贪婪地拆骨剔肉,吞咽进腹中,吃干抹净。
“分明是行过明路的正经夫夫,偏像一对偷欢的风情爱侣。”被名义上的醉酒之人抱下马车时,云胡失神地想到。他就不能相信这人的鬼话,白日宣淫什么的,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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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见君是真的醉了,灌下一海碗的解酒汤,闷头再睡醒时,脑袋里犹如重锤敲击,疼得两鬓青筋突突突地跳。
幸而今日还能在家休一日,他生了怠惰之心,一个翻身环住小夫郎的腰,絮絮叨叨地问起从尚书府听来的事儿。
“你说这个呐……”云胡晓得当日在甘盈斋遭了刁难的事儿瞒不住,听着他问,索性就挑拣着重要的地方讲了讲,说到自己为笼络客人们,依照着承诺给了十倍价钱的赔偿后,他倒嘶一口凉气。
谢见君几乎能想象到小云掌柜躲在外人瞧不见的地方,半夜独自捧着小钱罐肉疼得直犯抽抽的可怜模样,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小守财奴,是得好好规整规整你铺子里的伙计了。”
“唉……”云胡叹了一声,“好在有昌多和满崽帮忙,客人们也都是明事理的人,不然我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他那时曾想,倘若谢见君在身边,这些风风雨雨,或许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出面处置,但转念又想,他是夸过海口的,是软肋没错,但也是盔甲。既是盔甲,就不该成为累赘。
小夫郎的那点不可说的小心思,做夫君的人又如何看不明白?谢见君攥住他的手,包裹进掌心里轻揉了揉,安抚的话还没说出口,屋门被“咣咣咣”敲响,这保不齐又是哪个小讨命鬼来了。
“爹爹,阿爹,你们醒了吗?”小讨命鬼贴在门板上,听屋里的动静。
“这就来了。”云胡应声。热腾腾黏糊糊的温情转瞬即逝,没了继续赖床的理由,他拨开谢见君,摸索着套上衣裳,起身开门时,与端着荔枝的大福撞在一起。
“爹爹,这是长睿哥哥的阿爹托府里人送来的,说南丰今早刚到的商船,正新鲜着呢。”大福一面说,一面歪着头垫脚往屋中望,瞧见谢见君还躺在榻上,他眉梢微翘,曲起的指腹刮了刮脸颊,“阿爹羞羞!”
被自己儿子嘲讽了,谢见君脸不红心不跳地上手摸过荔枝,仔细剥去外壳,露出内里白嫩嫩的果肉。
大福嘴都凑上去了,愣是没吃着,水灵灵的荔枝被直接塞进了云胡口中。
果肉甘甜软弹,好似“绛纱囊里水晶丸”,云胡咯吱咯吱嚼了两口后,面前伸过来一只平摊的掌心,他想也不想,自然将果核吐到了谢见君手中。
满崽盯了两茬,阿爹剥好的荔枝肉一个没蹭上,但这番体贴怜爱,却学得有模有样,见云胡又嚼了两下后,他主动把手伸到云胡嘴边,“爹爹,这里!这里!”
谢见君抿嘴笑,也不去跟他争抢。这言传身教是为人父母之责,被浇灌长大的小树苗是何模样,全然来自于父母映射的这面镜子,幸而大福这颗小树苗,一路茁壮成长,不仅不长歪,有朝一日还会长成能够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
大?参天大树?福还在为成功接到爹爹的果核而沾沾自喜,想起今日前来还有重要的事情。
他将袍袖一撸,露出腕间的袖箭,“阿爹,爹爹,这是常将军送我的!”他说着,还拨弄了两下袖箭顶端蝴蝶片,隐隐能瞧见架设其中的利箭。
昨个儿谢见君和云胡歇下得太早,没给他显摆这玩意儿的机会,今日便借着送荔枝过来的由头,跟俩人炫耀起来。
谢见君知道常知衍特地让府里人来接大福过去,就是为了送他这东西,故而瞧见了也不意外,倒是云胡骤然瞪大眼眸,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哪怕没见过袖箭,但知道常知衍送的玩意儿定然不是普通的东西,他心中警铃大作,“大福!”
大福被唤了个愣怔,抬眸见谢见君捂住云胡的嘴,“爹爹?”
“爹爹无事,只你自己看好这东西,切莫让弟弟拿了去,还有…”谢见君顿了顿,神色严肃道:“你若拿袖箭射伤无辜之人,阿爹不仅会没收,还会收拾你,听着了吗?”
大福清楚阿爹说的“收拾”绝不是面对着墙角罚会儿站这么简单,他用力地点头,竖起四根手指,保证自己绝对老老实实,不乱玩。
完事,他见谢见君神色无异,暗戳戳地凑上去问“天底下最最最最好的阿爹!过几日,我能不能带着桃木剑去公主府上找常将军?常将军说要教我学耍剑的招式呢!”
“恐怕你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常将军了。”谢见君揉了把好大儿毛茸茸的脑袋,“常将军自今日起便不在府上了。”崇文帝允常知衍一日时间,回家中探亲,今个儿怕是已经出城去了。
护送睿王回京的军队此刻在城郊五十里外扎营,非陛下亲召,不得入城。他作为一军主帅,自然不能再回城里,也不能随处乱溜达。
“那我去找常庭晚。”大福退而求其次,他就是想出去玩,甭管找谁。
“随你。”谢见君同他有过约定,但凡将夫子每日布置的功课写完,便不干涉他的行踪。毕竟大福如今这般年纪,还能无忧无虑地玩多久?没必要非得将他关在家中,折断他的羽翼,剥夺作为孩子的天性。
一朝心愿达成,大福心头那股子高兴劲儿,明晃晃地摆在了脸上,满崽从屋外进来时,瞧着他满面喜色,抬手勾了下他的鼻尖,“能出去玩,这么乐呵?”
大福眉目微弯,笑起来时,眸瞳眯成一对小小的月牙,瞧着可爱极了,也难怪谁见都说喜欢这孩子。
“明日要不要同我去南巷,听说来了一个杂耍班子呢。”满崽半蹲下身子,故意逗他。
“不行哦。”大福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义正言辞地拒绝:“明日学堂开课,我还得去上学呢。”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季子彧说要给你和祈安买糖饼子呢,谁知你们俩都去不得,看来只能我代你去尝尝了。”满崽故作惋惜道。季子彧这家伙月初从衢州回来后便入仕翰林院了,明日正赶上朝廷休沐,他二人索性约着要去南巷凑热闹。
“明日你们早些回来哦,这城中最近都不太安宁,别在外逗留太久……”云胡晓得满崽来这儿是想同自己和谢见君报备一声要出门的事情,遂顺着他的话,跟着嘱咐了一句。
“放心,最晚戌时,我保准回家。”满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侧目瞧着谢见君还不想动弹的慵懒模样,他朝大福招招手,“走了,咱给你爹爹和阿爹腾地儿。”
大福又想给满崽显摆自己的袖箭,嚷嚷着“小叔叔,等等我!”,便追着他出门去了。
喧闹了大半刻的屋里,重归于平静。
见谢见君的眸光一直追着俩人的背影,云胡打趣他道:“既是这般不放心,不妨明日你也跟着同去,正好看看那杂耍班子,若是有意思,赶明儿咱也去。”
谢见君听出了小夫郎话中的揶揄,红着脸连连摇头,“我去作甚?莫不是叫晏礼看我笑话?”
云胡轻啧一声,晓得这是踩到做阿兄之人的尾巴上了,笑着切了话头,“季家的那位嫡子也中了进士,听说是十五名呢。”
“季同甫?”谢见君蹙眉。他回京至今这两三日,只知道季子彧中了状元,对这次殿试的结果没怎么关注,故而云胡提起,他还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他神情复杂,一脸的高深莫测,“季东林往他身上倾注了那么多心血,能考中进士也是意料之内。”
“这人真是奇怪,同是自个儿的孩子,偏他待子彧这般冷漠,不当回事儿,知道考中了状元,又想起来联络,三番五次地着人去敲门,大言不惭地说带子彧回乡祭祖,净顾着往自己脸上贴金。”
谢家和季家来往多年,云胡早从师念那里得知了不少季家内宅之事,这会儿说起来,他禁不住唏嘘,“还好子彧争气,又明事理,别说是随着回乡了,连府门都没让他爹进,那尚书府的管事儿数次碰了壁,叉着腰在门外大骂子彧不识好歹,被咱们满崽听着了,一脚给踹出二丈远,半晌没爬起来呢。”
“这小子如今知道上心了。”谢见君轻捻着小夫郎鬓角垂下的发丝,似笑非笑地调侃起来,那语气怎么听,怎么酸溜溜的。
云胡促狭地睨了他一眼,“状元郎踏马游街当日,香囊绢花可是一个都没接呢,还因着被某人放了鸽子,一路上都冷着脸,不知伤了多少哥儿姑娘们的心……依我看呀,这俩人就差捅破中间那层窗户纸了。”
“那也得季家正经备好三书六礼来提亲。”谢见君莫名端起做阿兄的架子来,他担心有朝一日在婚事上委屈了满崽,故而这旁人该受的礼节,季家给他弟弟只能多,不能少。
云胡见他这幅护短模样,几乎要忍不住笑,但转念一想,满崽若真是嫁人了,自己确实舍不得,想要接着逗他的心思,立时就被水浇灭了。
转日,
已过戌时,天色渐晚,信誓旦旦保证早些回家的人却仍不见影儿,谢见君有些着急,吩咐陆正明带几个府里家丁去南巷找找。
这个时辰,戏班子都散场了,就算是从南巷匍匐着爬回来,也该爬到了。
他耐不住,打算去季府一趟,不成想刚走到门口,便迎上赶来的季宴礼。
季宴礼神色紧张,因着来得匆匆,额前洇满了汗,顾不上寒暄,他张口就问,“见君,我家那混蛋弟弟来你这儿了吗?”